第4章 第一堂课
刘青鱼淡淡一笑，显得高深莫名，向旁边挥挥手，他那脱了线的袖口，下巴上的青茬，都流露出放肆而又迷人的光彩。
他严肃说道：“掌握一门甚至更多外语，当然是非常重要的，却不代表可以把母语抛弃。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位游泳冠军上了岸反而不会奔跑。”
白西装已经失去声势，涨红脸争辩道：“我又没有说不用学母语，我只是说我们学的已经足够了，我能说能写，交流阅读都没有问题，难道还不够？”
“你确定你学得够了？”
刘青鱼嘴角微勾，带着淡淡嘲讽笑容。
这笑容落在一些正处青春叛逆期，专门喜欢正常人不喜欢的事物的小女生眼里，居然显得异常帅气，不由露出赞叹之色，已经在准备等会一定要问问这老师是何来路，至少留个QQ号码什么的。
至于刘青鱼是扫厕所的……白痴才会信。
刘青鱼低头看一眼课本，顺手捻起半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就唰唰唰写下四个字。
“冯虚御风。”
他转身来，指着白小剑道：“白西装，你来念一下这个词。”
这是这篇课文，苏轼《前赤壁赋》里的一个词。
白小剑恼火道：“我不叫白西装，我叫白小剑，我爸爸是——”
刘青鱼一摆手，打断他：“我知道你叫白小剑，我还知道你外号叫‘贱人’，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爸是谁。你爸又不是美女，我为什么要有兴趣知道？”
“呃……”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白小剑，你爸是美女吗？”
“这老师有意思啊。”
“哇！老师的字写得真好看！”
“和人一样帅……”
……
刘青鱼听到有人叫他“老师”，不由一愣，暗道老子是来应聘保安的，这下操蛋，这帮小王八蛋没有一个是好鸟，回头在学校大门口看到老子，岂不是要被他们嘲讽成渣？
不过后面某个花痴女生一句“和人一样帅”，登时让他浑身飘然，真有点儿凭虚御风的感觉了。
说起来，刘青鱼没写过板书，但的确写得一手好字，黑板上“冯虚御风”四字风骨俱佳，落笔匀称，一气呵成，得楷书之庄正，又不乏行书之流畅，的确是教学板书中的极品。
一眼看去，居然真有点“御风”的飘逸洒脱感。
刘青鱼不免得意：“白西装，读一下？”
白西装登时卡壳，下意识感到不对，黑板上这四个字，绝不会是自己第一反应那么读，然而他这种上课跑去厕所抽烟的家伙，哪里知道该怎么读？
他一时犯难，赶紧低头翻书，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语文课本。
至于他的语文课本……鬼知道在哪里。
“呃，这个……”白小剑在刘青鱼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浓浓的讥讽和鄙视。
这人真是没有品格，小人得志的嘴脸毫不掩饰，白小剑心里又是羞愤又是恼火。
十六七岁半大孩子正傲气十足，要是平时上课被提问，他肯定光棍地送上“不会”两字，但刘青鱼越鄙视他，他越不愿意低头承认，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张口念道：“冯……冯虚……”
他还没念完，就听刘青鱼劈头盖脸骂道：“冯冯冯！冯你个头！这个字读冯吗？不会读难道你不会看书？就算这篇还没有学过，我离开课堂十几年的人都知道，学新古文之前，要先预习，你上课之前干什么去了？
躲到厕所和你的淫货小伙伴一起抽烟，就能学会了吗？你这种废柴，对得起你爹给你交的学费，对得起你妈给你做的早餐，对得起你同桌这会儿还在帮你找课本吗？简直是混账透顶！”
这厮一口气骂得爽，才把手一挥：“哪位同学知道这个字怎么读？”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从教室一角响起一道冷淡声音：“ping。”
刘青鱼大喜：“不错，这个字在这里应该读ping，而不是feng。我还以为你们全都是垃圾，原来不是嘛，至少还有一位好同学，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啊，哈，那个，原来是你？”
他定睛看去，登时吃惊，教室后面最拐角，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女生，长发披肩，面庞精巧，气质宁静，十分出众，可惜就是一脸的青春痘，让这位女生的漂亮指数直降五十分。
这女生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进校园后问路的那位小妹妹。
“是我。”
女生淡淡答应一声，就低下头，不再鸟他。
刘青鱼尴尬一笑，突然发现教室里气氛开始有点不对头。
他和这位女生简单对话，就令所有人目光都在他们之间徘徊，有几个一看就知道八卦之魂十分强大的小妞，已经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刘青鱼心头咯噔。
靠，老子保安还未入职，这要是传出绯闻，岂不完蛋？
他立马干咳一声，大声说道：“没错，这位同学回答得很好。这个字应该读ping，也就是冯虚御风。在这里，这个冯字，通凭字。”
他转身，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凭”字。
“这里的冯，是凭靠，依靠的意思。那么，冯虚就是依靠虚空，御风而行，说白了，就是脚下一蹬，化身超人。”
“老师，那这个字是通假字咯？”
第一排先前敷面膜的女生睁着大眼睛，笑嘻嘻问道，胆子很大。
“这位同学问得很好嘛。”刘青鱼越来越找到当老师的感觉，居然发觉还不错，很能满足他自我膨胀的三俗品格，“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人家叫花蓉蓉，芙蓉花的蓉哦。老师，人家是不是像一朵芙蓉花一样，清纯又好看？”
刘青鱼点了点头：“把你头上那一撮花里胡哨的毛染回来，差不多就像了。”对这种问题，他一带而过，继续说道：“我们的教材上说，这个字是通假字，通凭。这是正确的，但并不够全面。”
这时候，被刘青鱼暴打一顿的耳钉男王天银，一直抱着肚子趴在一张桌子上，终于恢复过来，抓住机会嘲讽道：“你以为你是谁，比教材还权威？”
刘青鱼冷笑道：“我不权威，但肯定比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三流小流氓知道得多。”
的确，刘青鱼这厮学没上过多少，但他当得上“好读书”三个字，高大上到二十四史诸子古籍中外名家，下三路到******灯草和尚，刘青鱼同志遍览在心，论到腹中杂学，一流的教师也不一定比得上他。
“冯这个字，自古就有两个读音。一般作为姓氏时读作feng，而读ping的时候，含义更多。其中凭靠的含义，则是从另一个含义演变而来。《论语》中有一句，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
“孔夫子的意思是，一头猛虎不依靠任何东西，涉水过河，即使被淹死也不后悔，这种有勇无谋的蠢事我是不会干的。”
刘青鱼真是找到点当老师的感觉，侃侃而谈：“这里的‘冯河’，就是不依靠任何东西过河。很显然，冯这个字，慢慢衍生出凭靠的意思。”
“老师，你还没说，为什么你认为说这个字是通假字不全面呢。”
花蓉蓉又问道。
刘青鱼想了一下，说道：“严格来说，这个字是广义上的通假字。只有音同本字，借来一用，才是真正的通假字。而冯这个字，并不在这个范畴。”
他转身在黑板上，又写了一个字。这次他写得比较大——憑。
“这是……繁体字吧？”
“不错。”刘青鱼赞赏说道：“这是一个繁体字，你们这些废柴肯定不认识，但这个字右上部分，也就是‘马’的繁体写法，你们估计都能认识。”
这时候，大部分学生注意力都已经被吸引，再次遭到鄙视也顾不上了。马字的繁体写法比较常见，很多人都认识。
“如果把这个马换成我们常用的简体写法，再去掉下面的心，那么，不就是一个冯字吗？”他指着黑板上那个“憑”字，说道，“而这个字，就是凭靠的凭的繁体写法。”
刘青鱼笑容满面，颇有点春风得意的味道，“这里的冯，只能算是广义通假字中的异体字，也就是读音、意思相同，但是写法不同。类似的例子还有，泪和淚。”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能证明。那么，在古时候，冯字读ping还有很多例子，比如说……”
他拿起粉笔，再一次开始板书，边写边说。
“《左传》中有，冯恃其众；《国语》中有，伯陵之后，逢公之所冯神也；《周礼》中也有，冯弱犯寡……”
他洋洋洒洒，就在黑板上写下七八条。
最后抖手把只剩一点的粉笔头扔掉，动作潇洒自然，粉笔头精准落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
“语文，是语言和文字的综合，是听、说、读、写、译、编等语言文字能力、文化知识的统称。语文的能力，是学习其他一切学科的基础，是重要的人文社会学科，是人类交流思想的工具。对于我们华夏人而言，语文就是汉语文。”
刘青鱼兴致越发高涨：“刚才有人说，小学学的语文就已经足够，以后要继承家业，和外国人打交道，不如多学点外语。这种说法对吗？只能说后面一部分有点道理，而前一部分，简直是愚蠢！”
“我们都知道，我们的文化源远流长，文字之精彩博大精深，那么外文呢？也是一样！世界上每一种被广泛使用的语言文字，都具备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经过时间的洗礼，经久的变迁。
我们华夏有古文言文，外语也是一样，其中艰涩深奥的地方数不胜数。华夏的一篇高中语文课文你都读不懂，又凭什么证明你能够把一种外语也学得透彻？”
“具体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当你和外国人交流时，对方的某一句话，如果比较深奥，而你连自己的母语都不够了解，当然无法作出最精准的翻译，无法最快最直接地理解对方的意思……”
“现在，我们通过这些具体的例句，理解这个字的具体含义……”
……
……
香水私立高中高二七班，一群人在教室后窗外站着，为首的是一名头发苍白，面有红光的老人，他聚精会神地听着教室里的声音。
旁边的随从也都做凝神认真倾听状。
半晌之后，老人点着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转头低声说道：“梁校长，这个小老师很不错，至少他的知识量以及课前准备，是很充足的，而且引导学生的技巧很高明。”
“是是，虞老分析得对。”旁边的人连忙说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虞老摆手道，“虽然这个年轻人的教学方式还是有一些小问题，不过仍然是很优秀的年轻老师，你们要着力培养啊。”
------
有劳大家点击、收藏、投票，多多益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