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十五章
至于在当时的特朗西特斯内部,各国暂时摆脱了外界战事,便专心致力于帮助帕蒂略斯人解决他们的大祭司与总督之间的争斗。两派人士互相拉拢盟友,导致外国士兵和军队在帕蒂略斯横行,无论是大祭司还是总督,似乎他们两者都成为了外国人的代表。于是在帕蒂略斯国内,一群推崇民族主义的家伙跳上了舞台,他们起初只是在很小的范围里活动,可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这群人的做法变得越来越激进,同时也由于这个缘故,他们的数量不断壮大,到处都有民族主义者加入其中,组成军队,号称他们将为了帕蒂略斯公民的利益而坚持奋斗。
原本阿斯托加与鲁菲努斯二世都想要拉拢这群危险分子,可是他们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接纳自己的意思,并且宣称他们要为了帕蒂略斯打倒一切国家的蠹虫。于是阿斯托加和鲁菲努斯二世突然之间改变了立场,他们决定友好合作,首先把他们共同的敌人消灭。但是由于两人的指挥不利,以及他们为民族主义者共同造成的一种受害者的姿态,使得民族主义者的势力越发壮大,并不断催生出狂热的想法。
这群民族主义者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与姿态,拉拢更多的民众,便竭尽全力抓住许许多多细小的问题,将它们不断荒唐的扩大化。当有一名身在利德哈姆多克的帕蒂略斯雇佣兵由于触犯军纪,而被开除以后,他们立刻指责利德哈姆多克人,尤其是波桑尼阿斯,声称对方没有理由惩罚一个犯错的帕蒂略斯公民。他们举出许许多多的事例,想要进一步强化民族对立的情绪,于是他们是这样诡辩说的:“站在波桑尼阿斯的角度来看,他们确实认为自己做对了事情;可是在我们帕蒂略斯人看来,我们帕蒂略斯人的错误只能有我们自己惩罚。”当有人讽刺他们说,如果他们没有能力制止波桑尼阿斯方面的“正义之举”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们发出了一种恐怖的呼喊:“你们有你们的立场,我们有我们的立场,当我们发现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我们的时候,我们只能制裁你们——即使这并非出自我们的心愿——因为你们不是帕蒂略斯人,你们永远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说话!”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群民族主义者确实说出了某些可耻的现实,但是他们显然错的更加厉害。后来,当他们一度击败阿斯托加,便将自己的疯狂行动付诸了实施,他们首先勒令欧内斯图姆人交出一直以来的争议领土,当欧内斯图姆人辩驳说,他们从古至今占便有这片土地,其中的居民又没有几个帕蒂略斯人的时候,民族主义者们激烈地争辩说:“你们是侵略者,把这片土地占领了太久的时间,而我们才是原本的主人,并且我们必须为了自己的公民不被侵害而采取行动。”紧接着,当普莱比斯的贵族们借机用相同的理由索取一处属于帕蒂略斯人港口的时候,这群民族主义者又辩解道:“我们的人民住在那里,那里的土地只是短暂属于过你们,你们的要求只是强词夺理。”他们的这些并不聪明的言论不断引起周边国家人民的愤慨与指责,甚至于造成了他们内部的分裂。然而当民族主义者们终于推举出他们的“伟大领袖”尼昂,并且击败了一批来自敌人的大军以后,他们信心大增,重新团结一致,彻底撕去了自己虚伪的面纱。尼昂代表他手下的公民,直言不讳地讲道:
“是的,我们就是为了帕蒂略斯人的利益而来,我们理应坚持自己的立场,我们为何要考虑你们的思想与利益,你们人民的生死与苦难与我们何干?这个世界可不是靠一种共同的底线与准则推动的,而是**裸的利益交织而成。抛弃你们虚伪的面容吧!你们想要入侵帕蒂略斯,那么你们来吧!我们帕蒂略斯公民会证明自己的勇气与智慧。”
尼昂的这番话在特朗西特斯内部引起了剧烈的反响,有少数人热切响应,并提出为本民族的利益而推翻现有的软弱政府;但大多数人则充满了对其言论的厌恶,他们辱骂尼昂极其追随者,但这反而进一步加剧了这群顽固者的癫狂,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尼昂继续说:
“你们说我是邪恶的,没有问题!站在你们的立场当然如此,可是在我们帕蒂略斯人的立场下,我们即是正义的化身。”
得益于阿斯托加与鲁菲努斯二世两人的缓慢行动,尼昂轻松地夺占了许多城市,在那里驻扎喜爱自己的军队。紧接着,尼昂便颁布了一系列的法律,用以规范治下人民的道德与生活。其中最荒谬的几条法律是,帕蒂略斯的公民不能以任何理由诽谤他们的伟大领袖;不能收藏并使用任何来自外国的用品;同时,对于伟大领袖的命令他们应予以无条件服从,违者可以死罪论斩。更加奇怪的是,他手底下的帕蒂略斯公民没有对其表示出反对意见,他们或许是出于害怕,或许是出于短暂的狂热感。之后,尼昂不出意外地表现出了一个政治家通常会展现的伪善,他早早宣布,他将在半个月后访问某间医院的麻风病患者,用以唤醒其他公民对麻风病人的重视和善意。但他明白麻风病是会传染的,所以尼昂找来了几个健康公民假扮成麻风病人,之后,尼昂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们拥抱,亲吻他们的肌肤。紧接着,周围的民众簇拥过来,争抢着做同样的事情,但是随着尼昂离开,人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很自然也不再去关注真正麻风病人的生活。
不久,大权在握的尼昂变得越发残暴,但他似乎并非单纯出于个人私利,而是真真正正出于一种愚蠢的民族主义所带来的狂热感,在四处以强制手段规范治下公民道德的过程里,尼昂做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暴行,他居然把五百名公然打出反对民族主义旗号的公民们处以集体死刑,除了指责他们有分裂国家的行为外,尼昂甚至指控他们“使用了外国哲学家的腐朽思想”。在行刑之前,尼昂站在五百名死囚犯的面前,向台下的民众宣布,他们眼前的暴徒由于不愿意服从法律管制,由于到处破坏帕蒂略斯人的团结,因此只有处死他们——“我们这群怀有病态思想的同胞们”——才能使帕蒂略斯真正迈向强大之路。而在行刑结束以后,台下群众面对着五百具无辜同胞的尸首,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高呼伟大领袖的正义英明,而尼昂则在这些无耻公民的欢呼声中与无辜者的鲜血中返回了他那富丽堂皇的宫室。
毫无疑问,尼昂的做法与曾经反复肆虐于人类文明中的独裁者、爱国者、宗教狂热者的行径并无二异,虽然他们的目的不尽相同,但他们却做出了同样可耻的事情。无论是爱国主义,民族主义还是宗教主义,它们一旦陷于狂热——事实上它们总会轻易使无知大众陷于狂热——或者为聪明的独裁者所用,就会演变为为了集体幸福而强迫他人做出牺牲的暴行,演变成一种针对既有文明的完全破坏,最终演变成一种极端狭隘的反对世界的思考。“让我们看看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与宗教主义的光辉灿烂之下,多少懦夫与流氓把它们当成了最后的庇护所。”
而真正热爱他们国家与民族的公民呢?他们大概都已被扣上卖国贼的名号,死在了流氓们的淫威之下。当时,立过无数功勋,身有残疾,已经六十五岁的帕蒂略斯将军奥皮纳斯赋闲杂家,但他的家很轻易便被一群打着帕蒂略斯民族主义旗号,到处搜剿外国图书绘画雕塑的暴徒们入侵并拆毁,不仅如此,当暴徒看到奥皮纳斯发出愤怒的诅咒时,他们厉声指责奥皮纳斯是卖国贼。然而,当奥皮纳斯反诘说,暴徒们有没有在战场上杀死过任何一个外国敌人的时候,暴徒们因为自己的伤疤被揭露出来而显得极为愤怒。于是他们用棍棒把无力反抗的奥皮纳斯敲死,并且剥走了奥皮纳斯还算华贵的衣物以及他身上一切值钱的饰品。除了奥皮纳斯之外,相同的暴徒们到处对着自己的同胞打砸抢烧——因为外国人不是早已逃离,便是通过贿赂得到了尼昂的保护许可——用以发泄自己的残暴本性。然而,也正是相同的一批人,当他们的所在的城市为帕蒂略斯人阿梅代奥带领的玛弗罗军队攻陷,并且玛弗罗士兵由于贪婪的心情而做出劫掠的行为时,他们却首先接近士兵,与他们沆瀣一气,共同进行了自己的恶行。他们刚好把一种健康的民族主义心态完全调转,以至于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勾当:面对无辜与正义的同胞大肆虐待,面对非正义而又暴虐的敌人阿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