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开盛世—第四节 医之圣手(四)
被押解进京的日子到了,送行的全家老小哭成了一团。
一碗老酒下肚,两行烛泪仓惶。
此情此境,让淳于意悲从中来,不禁喟然骂道:“不生男孩,有个缓急事情,一点用处也没有!”
淳于意要说也挺无奈的,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费了不少劲,可老婆就是不争气,生一个又一个,一连给他弄了五个女儿,没一个带把的。
在传宗接代观念强烈的古代,淳于意老婆的表现明显很差劲。这让淳于意耿耿于怀。
没办法,现在摆在淳同志面前的就是这么个境况。
淳于意的话,让他老婆无地自容,也让五个女儿更为悲痛。
也许淳于意是对的,在十足的男权世界里,此时此刻,他老淳家想要翻身似乎已经不再可能了。淳于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出人意料的是,淳于意的这句话引得一人站了出来。这个人叫缇萦,淳于意的小女儿,年仅十五岁。用我们现在的眼光看,明显是个未成年,而在古代,这个年龄可以出嫁了。
据史料记载,缇萦听完父亲的那句话后,非常难过,站出来请求跟随父亲前往京城。并且到京城后,还给皇帝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愿代父亲之过,给官家做奴婢以赎父罪。皇帝看了信后,佩服缇萦勇气,并有感于其孝心,赦免了淳于意之罪。
这个简单的事情经过,被当成一段佳话传颂至今。“佳话”的名称叫缇萦救父。
然而,事情的经过并非如此简单,缇萦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敬请相信,给皇帝写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有这么简单,随便写点东西都能摆到皇帝面前的话,那皇帝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别干了,专门看信去吧。
应该说,这段佳话的背后,有着一股政治势力在暗中操纵。
事实上,淳于意刚被抓进牢房,就有人开始暗中活动了。在这些人中,表现最为积极的莫过于阳虚侯刘将闾。
我一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将闾之所以会如此热心,是因为他和淳于意的关系极好。
实际上我在前边的章节中已经提到过,淳于意给刘将闾看过病,并且陪着他搞过长安一月游,俩人的关系非常密切。
介绍到此,也许有人会心存疑惑。刘将闾何许人也?齐王判了淳于意的死刑,他一个阳虚侯能有什么作为?再说他如果想救淳于意的话,为什么不去向刘胖子求情?他又和刘胖子是什么关系?
为说明白这一系列问题,还的从刘将闾的身份说起。
刘将闾是刘肥的儿子之一,是刘襄的兄弟。刘则是刘肥的孙子,刘襄的儿子。简单点说,刘将闾是刘则的亲叔叔。
虽然他只是个阳虚侯,但并非刘胖子的下属,这对叔侄都有自己的地盘,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大瓜葛。也就是说,这两个人谁都不在乎谁。
当初,淳于意刚被关起来后,刘将闾立马给官府写了一封信,让他们高抬贵手。
这封信的内容很快传到刘则的耳朵里,让他火冒三丈:怪不得淳于意敢不给自己看病,原来是你在为他撑腰。
刘胖子有了这层认识后,立刻打了淳于意的屁股,大有置其于死地的意思。
这让刘将闾看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那个侄子做事有点不地道。因此,他对刘胖子很有意见。
然而,有意见归有意见,刘将闾根本奈何不了自己的侄子。毕竟人家是王,而自己只是个侯,仅这个称谓就注定他闹不什么大动静。
事情的走向似乎也说明了这个问题。但这只是似乎而已。
最终,刘胖子为淳于意想好了罪名,把他送往长安,交给廷尉,专等朝廷的最后裁决。直到此时,刘将闾的作用才真正显现了出来。
刘将闾派人马不停蹄的进京,找了一个叫项处的人。刘将闾之所以派人来找他,一是因为他俩之间关系密切,二则淳于意给也为项处治过病。
这个人的职务已很难查询,可据有限的史料来看,其并不简单。因为这个人的朋友名单里有一个叫张释之的人。而这个张释之的职务恰恰就是廷尉。关于张释之其人,我们在随后还将介绍到,在此只要晓得这是一位狠人就行了。
张释之是个有良心的狠人。项处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他讲述一番后,最终拜请了两件事:一是拖延时间,二是不上刑具。
张释之点了点头,把这个案件搁置了起来。
到此,有人会问了:到底淳于意犯没犯法?难道给人看病,没能救死扶伤就是犯法?如果没犯法,为什么廷尉不能公正处理,放他出狱?
事实上,站在廷尉的角度来看,淳于意是犯了法的。因为一则有苦主,不要忘了他是被人家扭送到官府的。人家一口咬定他治死了人,并且“证据”确凿,更有刘则在其后推波助澜,想要翻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张释之来说,想要替淳于意翻案很难,但搁置一段时间还是比较容易的。
这个案件就这样被搁置了一段时间,但毕竟不是长久之事。张释之很清楚,能为这个案件定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皇宫里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刘恒。只有那位老大,才最终能为淳于意翻案。
然而,张释之不是随便替人求情的人,他能在廷尉的位置上干的风生水起,靠的是法律条文,而这一次,法律条文好像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淳于意都与这件烂事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解铃还须系铃人。张释之很快不目光锁定在了淳于意的身上。
前边介绍过,淳于意医术高明,能判定人的死期。这一点,真是太有用了。之所以说淳于意的这个能力很有用,是因为刘恒很怕死,他穷其一生都在烧香拜佛为“活”而努力着,“死”这个字是他的忌讳。只要把淳于意的这项本事介绍给刘恒,就无需再说什么空话套话了。
但这种话并不是谁都适合说的。首先张释之不能说,因为他是执法者,他如果说这些话明显有点判人情案的意思。刘将闾、项处等人也不太适合讲话,这些人如果开口,显然是在和大胖子刘则对着干,这些人还不愿意自找麻烦。淳于意本人似乎也不太适合讲话,因为他现在每说出的一句话,似乎都是在狡辩。
既然大家都不适合讲话,那就该认真研究一番了。
最终,这些人毫不困难地相中了一个人,一个与淳于意亲近的人,适合求情的人,这个人就是跟随老爹进京的缇萦。虽然未成年,但没办法,现在能抓挠着的也就剩她了。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登上了历史舞台。
在这些人的授意和帮助下,缇萦写了一封言辞哀婉的长信。信的最后写了这么两句话:“一个人被砍去了脚,就成了残废;被割去了鼻子,就不能再安上,即使想改过自新也不可能了。我情愿做官府的奴婢,替父亲赎罪,好让他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给她出主意,但这两句话不仅对淳于意父女很有帮助,更让很多犯了小错的人受益匪浅。
看完这封信,刘恒说了很长一段话,核心内容只有四个字:废除肉刑。随后,放出了淳于意,也没让缇萦去当奴婢。
刘则的愿望落空了。
同年,朝廷重新修订了刑律。将黥刑,改为递去头发,以铁束颈服刑四年;劓刑,改为打三百板子;斩左趾,改为打五百板子;对于那些犯斩右趾以及杀人自首、官吏贪赃枉法、监守自盗等罪,于判刑之后又犯笞刑罪者,一律弃市处死;而对于判处其它各等徒刑,在一定年限内无逃亡等行为的,则可相应递减刑罪,直至释放免刑为庶人。史书称,从此以后社会“风气笃厚,禁网疏阔,刑罚大省”,以至一年之中仅“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这件事对刘恒来说,既收获了仁慈的声誉,又为大汉天下留下了一位医之圣手,更为后世中医的发展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淳于意活了下来,可大胖子刘则却不那么顺心。他窝窝瘪瘪地活了两年后,一命呜呼。
刘则死后,刘恒把目光投向了刘将闾。他这次上蹿下跳救淳于意的命,得到了刘恒的认可。最终,让他搬了一次家,顶替了刘则的位置,成了新一任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