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修改中
随着陆明轩这句不算很有气势的宣言，胡老爹、周远山、孙川几人都开始忙碌起来。陆曼曼与何传礼对视了一眼，两人虽然事前并不知情，但搭个下手总归没问题。十来分钟后，七台各式设备已安装调试就位。
陆明轩点点头，笑眯眯地瞧向沈鸿叶道：“小伙子，钥匙在你手里，大幕由你拉开，请吧！”
沈鸿叶倒没觉得意外，从刚才胡老爹选择把洞箫递给他而不是别人，他便隐隐有这个预感。但他心里确实感到非常忐忑，三年多来，他拿着这支洞箫到处吹奏，有月亮也吹、没月亮也吹，每到一处新的山谷，多少总要试上几次。多了不敢说，至少也有上千次吧？如果这次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效果呢？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向陆明轩问道：“要是这次万一还不能成功呢？”
陆明轩笑道：“那就再试呗，实验嘛，哪有一次就肯定成功的？这次与你以前的尝试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洞箫完整了。如果还不行，那就考虑其他变量逐一实验。到明年六月份之前，我们至少还有十次满月的机会。那么多古人都能成功入梦，我们研究准备得如此充分，最终失败的概率极小。放心吧，你只管大胆尝试，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陆明轩的态度，让沈鸿叶一下子就安心了不少。他抬头看看挂在头顶的满月，定了定神儿，将洞箫的吹口凑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奏了起来。
这支洞箫，准确地说是骨箫，音色与寻常竹箫相比显得更为沉厚悠扬。箫声一起，众人便觉心中静谧安然。苍山幽谷、月色如银、箫音似水，整片天地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层淡雅清逸之气。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随着箫音袅袅、余韵散尽，苍山幽谷依旧、月色如银未改，任何变化都没发生。
七台观测设备，加上孙川手中的中微子断层成像仪，周远山、孙川、陆曼曼、何传礼四人正好每人监控两台。数据无变化……，数据无显著变化……，回报声依次响起。
眼见与此前上千次尝试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同，沈鸿叶心中极为懊丧，正所谓“希望愈大，失望愈大。”他抬眼向陆明轩望去，陆老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望之色，极为淡定地吩咐道：“记录各项观测数据，五分钟后开始第二次试验。”说着转头对沈鸿叶笑道：“准备好，这次别忘了运用内息。”
沈鸿叶猛地一拍额头，心中暗道：“对啊！当然是要有内息配合才会起作用，自己怎么能紧张到把这个都忘了？看来以前的上千次失败，给自己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了。可自己的内家功夫修为实在太浅，要是还不成呢？不管了，反正还有胡老爹和空念大师，大不了实验第三次、第四次……。”
其实陆明轩也并未对他作甚么特别的鼓励，可沈鸿叶此刻却偏偏感到信心百倍，以前的失败阴影一扫而空，觉得只要照眼前这么搞下去，似乎早晚能成。
他按照空念老和尚所教，运气调息，意守丹田，气行周天圆满，后复经喉头十二重楼，自唇齿间绵绵而出，向洞箫吹口喷去。
呜咽箫声复起，沉厚悠扬依旧，一切似乎都与方才那次尝试没甚么不同。但很快众人便都察觉到了异常，四周显得愈来愈静，山谷外整夜呼啸未停的狂风，仿佛正在渐渐远去。整片天地间好像孕育着某种巨大的变化，如果非要形容，很像是暴风雨前气压大幅降低的那种感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孙川和其他几人交流了一下，高声汇报到：“其他数据均无异常，但山谷内大量中微子产生规律性链式反应，并且反应范围正在向山谷外扩散！”
陆明轩闻言并未开口，只是挥手向沈鸿叶做了个“继续吹，不要停”的示意。众人大多转头向山谷外望去。
猛然间，一声声凄厉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响起。先前已渐渐停息的狂风，似乎就在这片刻之间，积蓄出千百倍的力量，重新杀回了这片天地。
月光朗照之下，一副前所未见的恢弘画卷，在众人面前逐渐展开。目光所及之处大大小小的所有山峰，山巅上的积雪都被尖啸的狂风高高卷起，仿佛瞬间化身成为一个个青色身躯、白色长发飘扬的婀娜少女，在月光中款款起舞。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至少在陆曼曼看来，今夜这场漫长的篝火夜话，从最初的有点神秘、略显妖异，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诡秘难言的，连接着无限妖异的未知通道。这通道的另一端，等待着他们的会是甚么呢？
孙川喃喃自语道：“嘿嘿，气势恢宏啊！莲花生大士是‘惊见群山起舞，佛母行空’；白猿祖师司徒玄空是‘闻箫声而见神女，神女赐梦’；罗祖罗梦鸿是‘亲见无生老母临凡，得以梦入诸天佛国’。眼前这一幕，想必就是所谓群山起舞了！”
周远山接口道：“如此说来，应该还会有个女性形象出现喽？”
孙川点头道：“应该是吧，神女嘛……。”
两人正说着，那些被卷扬起的一丛丛如同长发般的山巅飞雪，已渐渐向高空中汇集，先前的一座座白头青山已全部变成了岩石裸露的黑头。
众人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噼啪’声，胡老爹反应最快，道：“几台观测设备全完了。”
孙川检查了一番，道：“只有中微子设备运行正常，其他设备都过载损毁了。”
陆明轩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孙川道：“检测影响范围。”
孙川调整“中微子断层成像仪”的检测距离，一通操作后沉声道：“对地面设备的影响范围与咱们此前的判断相同，以此山谷为中心的二百四十平方公里之内；但对空中设备的影响远超预想，以此为中心，整个东半球的近地卫星已全部停止工作，受损程度不一。”
胡老爹摇头道：“乱上加乱啊！这可比消失一两支队伍的影响大多了。”
此时，高空的无尽飞雪，已渐渐凝聚出一个连天接地的庞大身影。仔细望去，身形窈窕，裙裾飞扬，无疑是个女子的形象。
陆明轩回手示意沈鸿叶停止吹奏，沈鸿叶刚把洞箫从唇边挪开，忽觉手中一轻，那支洞箫竟脱手向半空飞去。
众人耳畔的箫声却并未因此停止，只是与沈鸿叶方才吹奏的曲调有所不同，变得更加苍凉古朴。
那支洞箫无人吹奏，风中自鸣。曲调四节一段，反复响起。随着洞箫愈飞愈高，曲声也愈来愈响亮，到了后来竟如洪钟大吕一般，响彻整片天地。那个飞雪凝聚成的巨大女子身影，似乎是在跟着箫声不断哼唱；就连四周的狂风尖啸之声，似乎都开始应和它的韵律。
陆曼曼想起箫身铭文的内容：
绿罗裙，紫罗裙，岁岁年年独自春，春残情更深；
锦昆仑，莽昆仑，生生世世唤离魂，魂归不见人。
她情不自禁地跟着箫声哼唱起来，唱了两遍，心下了然，这曲调应该就是前劫时这首词的曲子。她随即又想到：“莲花生大士当年认为这场‘昆仑附梦’，是前劫之人对后劫之人的嘱托。恐怕未必准确。依照箫身铭文的内容和眼前的情景来看，倒更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等候。那个身形近乎庞大到横亘天地的女子，看向这支小小洞箫的神态，分明就是深入骨髓的思慕爱怜。”
孙川推了推眼镜，侧头对周远山道：“老周，眼前的场景让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场‘昆仑附梦’与咱们华夏文明的渊源，有可能比咱们资料中所记载的‘周穆王西征’还要早得多。
‘九天玄女梦授天书’，‘帝从西来’。这两句现在看起来是不是也很可疑？”
周远山点头道：“你是说轩辕黄帝？嗯，这么说起来的确很可疑。咱们都是炎黄子孙，文化的渊源从根子上讲就和这场‘无边大梦’扯上了关系。不过炎黄那个传说中的年代实在是太久远了，你顶多是怀疑，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有用的证据。”
孙川笑道：“现实中当然不可能，可这场梦里说不定……。”
此时，那个横亘天地的女子伸出一根巨大的手指，似乎是想触摸悬在半空的洞箫。就在那根大如山岳的手指碰到洞箫的一瞬间，响彻天地的箫声戛然而止，那女子庞大的身躯猛然间炸散作漫天飞雪，向着山谷中卷落而来。
雪花又急又密，落在众人身上，却奇怪的没有丝毫寒意，显然这已并非是普通的落雪。仅仅三五个呼吸的功夫，毫无寒意的落雪便铺满了整个山谷，厚度迅速增长到了众人脚踝的位置。眼见再过片刻，就会将众人完全掩埋住。
好在众人今夜匪夷所思的场景见了一个又一个，而且也知道曾经入梦的前人起码都能安全地从梦中归来，所以面对如此变化，或许多少有点紧张，但没有人特别失态。
孙川喊道：“陆老，历史性时刻，代表大伙儿说两句吧！”
陆明轩笑道：“既然是历史性的时刻，那就每个人都说一句吧！小孙你起个头。”
孙川闻言应道：“那好，我先说。按照古人的描述，这场无边大梦应该是有关前劫文明的完整信息。希望咱们这次科考版的‘盲人摸象’，每个人都能顺利达成目的，最好咱们八个人齐心合力，能把整只大象都摸回来！”
周远山笑骂道：“你个死贪心鬼！要真是有关前劫文明的完整记录信息，单靠咱们几个一次研究怎么可能全面？我的希望很简单，找到那根制成洞箫的脊椎骨的来历，最好是能考证出原形生物！”
周远山身旁的何传礼接着道：“我就希望咱们这次能带回来的信息足够重要，到时候不管山外是个甚么局面，这些信息的重要性能够保证咱们不被追究！”
胡老爹笑道：“放心吧，何领导！只要咱们活着回来，到时候有的是人抢着帮你把事情摆平。俺就希望咱们最初的目的能顺利达成，找到复制‘箫箍’那类特殊媒介的线索。仅此一项，足可使咱们立于不败之地！”
沈鸿叶道：“我的希望很简单，弄明白春风先生顾江南当年在梦境中到底经历了些甚么？最好能有线索让我找到他的尸骨，完成奶奶的遗愿！”
陆曼曼笑道：“我没甚么期望，就当是一次另类的进修好了！希望大家的目的都能顺利达成，要是能顺便搞清楚当初是谁在那支洞箫上刻下的铭文就更好了！”
空念老和尚双手合十道：“老僧一生夙愿便是寻得‘昆仑附梦’之秘，此刻夙愿得偿，再无奢求。既然身入大梦，便当宛若新生，阿弥陀佛。”
陆明轩最后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况是来自另一个完整文明的信息，希望我们从这场大梦中得到的收获，能够真正给人类的进步添加动力，能够……。”
可惜没等陆明轩把这句话说完，急速落下的积雪已经彻底没过了众人的头顶。当空中飞雪落尽，山谷中积雪的厚度足足超过了五米。
更为奇怪的是，当黎明来临，满月渐渐隐去。山谷中这些毫无寒意的落雪开始迅速融化、蒸发，等到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时，山谷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昨夜的痕迹，甚至连刚刚融化的雪水都没留下哪怕一丝一毫水渍。
陆明轩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但孙川那句“历史性的时刻”说得恰如其分。一千七百二十三年后，著名的人类历史学家彭念枫，在飞往狮子座远岚星域的飞船舱室里，开始撰写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历史著作《宇宙浪潮》。在书中，他将这一夜的事件以及相关考证单独成章，起名为“青风之夜”。取意于古汉语中的“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又过了许多年以后，这一夜成为了人类历史中的一个常识性知识点，几乎每一个上过历史课的孩子都知道，这一夜是多年后彻底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的那场巨大浪潮的不起眼的开端。当然，这些都是将另外一个漫长故事的内容，至少眼下还与咱们这本书并不相关。
而此刻，已被奇异的力量带入梦境的八个人，昏睡在一片奇异的密闭空间里。上方是看似无穷无尽的光海，下方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们的意识在某种奇特力量的作用下，从体内完整的分离了出来，聚合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意识光团。光团向上方的无尽光海飞去，在飞入光海的一刹那间，意识光团猛然炸开，散作了亿万颗肉眼难见的透明意识碎片，在光海中消失无踪。
下一刻，这亿万颗透明的意识碎片散落在一个浩瀚广袤的世界里。随着这个世界沧海桑田的变幻，这些不为人知的意识碎片陪着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经历喜愁悲欢。运气好的碎片，很快就完成了不为人知的体验，重归那片无穷无尽的光海；而运气不好的碎片，就要经过极为漫长的岁月，才有机会去完成生命的体验。
其中就有这么一颗比较倒霉的意识碎片，先是落入贫瘠的沙漠深处，足足过了数万年，才偶然被一丛荆棘当做养分吸入体内；荆棘枯死后才偶然被蒸发的水气带入空中；后来又随雨水落回地面，汇入暗河……。
总之兜兜转转几十万年，它才有机会流入一口水井，被一只水桶提上井壁，半个葫芦剖成的水瓢将水舀起，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大的瘦弱男孩，终于喝下了这瓢含着透明意识碎片的井水。
男孩不知道，将会有这么一颗不为人知的意识碎片，默默陪伴他度过也许仓促、也许漫长的一生；这颗意识碎片不知道，即将开始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生？等它将来有朝一日回归到那片来时的光海，这一生的体验又将会留给它怎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