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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棕林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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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钟厅里成了地狱。褐色的血迹从门口开始,遍布整间大厅,地上铺着的深绿色羊毛地毯上本来织着繁花似锦的图案,如今已经面目全非,那一朵朵盛开的花不少被染成了红色。进门的左手边,一名被砍掉了胳膊的北方士兵被倒插在三根长矛的尖端,血从他背部的创口留下来,干涸在长矛的木柄上。右边的士兵死状更惨,他“跪”在了地上,带着棕缨铁盔的脑袋被自己捧在了手里,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双膝已被齐齐砍断,支撑他残体的是一根从双腿间开始贯穿到颈部的长矛,在他颈脖的裂口处可以看到那根长矛的尾部。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躯体,人头滚得到处都是,一些死去的士兵肚子被划开,肠子拖在外面。角落里还有一些**的女尸,她们的双(和谐)乳已被割去,胸前是两个血窟窿,下身一片血肉模糊。

秦鸣见过死人,很多很多死人,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早上随便塞进肚子的那些肉干和菜汤涌上了喉头,他强迫自己吞了回去。不能在这里呕吐。不能在诸侯和士兵们面前呕吐,特别是不能在刘得胜、安泰、丁俊和康贤这些人面前。

他们都在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大侄子,就是这里。”他的三叔,爹爹帐中的主参谋秦源指着一堆叠起来的尸体,那看上去都是弩手,“伪装成尸体的蛮子藏在了这下面,当你爹进来时,他们扣下了机括,正中你爹的前胸。”

“我爹没有穿上钢甲?”他记得确实没有,盘龙路上和爹爹并行的时候他还是穿着金丝环甲。那能有效阻挡长弓的箭矢,但这是劲道极大的强弩,而且距离甚近。

“钢甲也挡不住这么近距离的弩矢,大侄子,这是强臂连弩,一次发射两根弩矢,两根都淬毒。”秦源声音哽咽,垂下了头,“发作太快了,随军医师没有任何办法……”

秦鸣见过了那溃烂的创口,两支箭都射在了左胸外侧,离心脏很近,血都成了乌黑色。随军医师说秦威被袭击之后,仅过了半个时辰就毒发身亡,军中根本无能为力进行救治。

叔叔说的是对的,强弩发射时仅仅距离爹爹不到四丈,钢甲挡不住。秦源在三兄弟中显得最老,虽然他才四十六岁,看上去却已经有六十六岁了,黑发里混入了太多银丝,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他是爹爹的左臂右膀,营帐中最不可缺少的人物。

“这是致命的疏忽!谁担任先锋官?谁第一个进入这间大厅?”秦鸣愤怒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一根长矛,狠狠扔到墙脚,朝着身边的人大吼,“为什么没有清理尸体,没有检查隐患?”

“陈少勇负责这一片的侦查和清理,之后吾主是第一个进来的。”刘得胜回答了他。石门堡长子面貌酷似其父,方脸上眉毛间距很宽,鼻翼突兀地高高隆起。多毛是刘家的遗传体征,几乎所有男性都有从鬓角连到下巴的浓密须发、野兽般茂盛的胸毛,以及必须时常修剪的鼻毛。

“陈少勇!”秦鸣环视身边各人,却遍寻不见爹爹的军中护卫队长,“他人呢?他人在哪里!”

刘得胜说:“少主人,目睹吾主受伤之后,陈少勇抢出北门,去追杀殿后的蛮人,死在了乱箭之中。”

冷风堡城主安泰补充:“他临死前杀死了五个蛮人,打得英勇,死得壮烈,是真正的猛士,值得我们铭记。”

或许打得英勇,但他的死称不上壮烈。身为护卫队长没有尽保护责任是失职,爹爹信任他,才认为鸣钟厅是安全的。陈少勇是怀着有罪之身赴死。但这些话秦鸣只能说给自己听,而不能在这里说出来。就算他说出来,爹爹也不能死而复生。

“少主人,我保留了这里的原貌,没有让人清理,是想让你看看,吾主最后站着的地方。”安泰和秦威同年,壮年时身材健壮,如今已经满身赘肉,大腹便便,腰粗如水桶,体重惊人。他作战时不再穿着厚重的钢甲是因为马匹负荷不起。他在那张圆饼脸上刻意蓄着浓须,以遮住下巴上过多的肥肉,但效果不佳。“吾主有如我兄弟,他是我所见过最出色的统帅,最勇猛无畏的战士,最冷静沉着的智者。我们一起参加了上次游牧潮,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还是冷风堡的继承人。时间过得真快,弹指之间就三十八年了,没想到今天在一场大胜之后,我不能和兄弟共饮庆功酒,反目睹他死在眼前!这真是命运弄人哪!”

“我已经看过了,安大人,请派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吧。”这是一道命令。爹爹任命安泰为副统帅,如今大军之中论职位是安泰最高,但我才是金驹省的继承人,这里最终还是我说了算。

“马上就办。”安泰垂下头接受了任务。他下巴上拥挤的肥肉让秦鸣想起冻在地窖里的板油。

高进跟秦鸣一起赶过来,此刻他提高了声调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吾主获龙神征召,他带着游牧潮的胜利而去。愿他在上界痛饮凯旋的美酒,沐浴龙神的圣光,蒙受龙神的恩宠。愿他赐福于他的继承人,延续先辈的荣耀。大人们,是时候召开大会了,我们该立即宣布新的金驹之王,提振士气,稳定军心。”

“我同意。这是当务之急。少主人的继承权没有疑义,我们收拾残局后就该点燃灰火,向全国通告金驹之王已经更迭。”船城城主丁俊第一个附和,这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他们家族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金驹人,而是有南方人的血统,也有着大多数南方人的特征:不够挺直的鼻梁和不够高大的身躯。

“我同意。”咸水城的康贤第二个附和。老城主康盛三年前病逝,由其长子继承了家族的领地。作为城主康贤年纪不算大,不到四十岁。满头黑发往脑后梳成一个辫子,露出宽大的额头,嘴唇上留着一抹精心修剪的小胡子。贴身的白色锁甲衬托出他修长的身材,他是个很会保养的人,干净英俊,很容易讨女人喜欢。

但并不讨我爹喜欢。秦鸣知道爹爹是怎样评价康贤的。不过咸水城现在的表态很及时。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还有一些人并不喜欢他爹爹。公正无私在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过于严苛和不通人情,生活无忧的金驹诸侯们不愿意被约束得太紧。越是富有,他们越是容易滋生一些爹爹不喜欢的想法。

在场的大小诸侯们都表示了同意。没有人反对。秦家不像王室,他的弟弟们和叔叔们没有人会和他争。

但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他的三叔秦源。“大侄子,诸位大人们,我认为目前不宜大张旗鼓。蛮人退回橡木,我们还有两个岗哨在他们手中。我们在场诸位,认可少主接任代指挥应是没有疑义的,但吾主身故的消息最好压一压,传出去涨了蛮人士气,灭自己威风,而且怕还有别的麻烦。等我们收回全部失地,就可以在班师途中发丧,宣布点燃灰火,同时修书给巨龙,等回到金堡,差不多就能等到内阁的正式公文了,这样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别的麻烦,节外生枝。没有人会这么说,除了我的这个叔叔。这些话不好听,但很正确。他凝视着叔叔,那张脸虽然早衰,但眉目间神情和爹爹一样的刚毅硬朗。“三叔说得在理。不急。安大人、高大人、三叔,还有你,得胜,跟我来吧。其他大人请整顿本部,清点损失,尽快上报给安大人,安排后勤事宜。”

一行人从鸣钟厅出来,回到了满目苍夷的城市中心。蛮人占领这座城市将近两个月,泰半建筑物都遭到了损毁,烧焦的木梁和碎裂的石块到处都是,很多街巷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随处可见仍在冒着黑烟的瓦砾废墟,一些幸存的市民或绝望地坐在废墟之上,或失魂落魄地嚎啕大哭。活人悲戚,死者可怖,惨相犹胜鸣钟厅之内,难以用言语描述,令人不敢多看。棕林城失守后,男人被用作奴工,女人被当成泄(和谐)欲对象,无用的老人惨遭杀害,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经过鸣钟广场——喷泉已经不复存在——看到用来煮食的大铁锅,下面的火焰早已被浇灭,锅里竟然漂浮着婴儿的尸体。

“操他奶奶的!这群禽兽不如的杂碎!”性格暴躁的刘得胜目睹此景忍不住破口大骂。“少主人,请一定要任命我为先锋官,吾主发动总攻之前,已经允诺我获此荣誉了。这些杂碎赐予我们的,我必将十倍偿还!”

一定?你是在和谁说话?“十倍?他们是野兽,没有人性,但你不是。”秦鸣拍了拍刘得胜的肩,“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夺回岗哨的事情我另有安排。”

秦鸣忽略了刘得胜的表情,挑了座受损最小的塔楼,领着一行人走了进去。侍从赵遂摆上一张污迹斑斑的旧木桌子,房间里有几把椅子,五人将就坐下,等着侍从在壁炉前点燃木炭,端上酒水。

“简陋了些,请忍耐下,诸位大人。”悲伤的情绪要压下来,现在要表现出来的是战斗的**,这座城市的惨状可以用来激发士气。“我需要蛮人兵力准确的数字,以及他们紧急撤退的原因。”

“少主人,恐怕你得理解,我们并不能得到蛮人兵力的准确情况。”安泰调整了下坐姿,椅子又窄又硬,似乎让他很不舒服。“但我们可以预估,他们并没有斥候最开始说的那么多。吾主在东西两侧布置的防线,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去进攻,因为他们一旦分兵就会丢掉棕林城,他们这次游牧潮唯一值得一提的果实。”

事实上他们还是丢掉了。“你们攻破了城门,但仍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兵力?”

“少主人,开打后蛮人一直在撤退,甚至我怀疑在吾主发动总攻之前,他们已经开始撤退了。吾主当初两次进攻时,你也在的,都看到了,他们有能力防守我们。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拿下城市,是蛮人放弃了它。”说话的时候,冷风堡当家人脸上的肥肉直晃。

秦源支持了安泰:“大侄子,我们至少探明,蛮人不足以和我们抗衡了。不是因为兵力,而是因为补给。他们越过龙墙后,唯一的粮食来源就是棕林城的储备,两座岗哨都没有什么可供他们挥霍的。依照你爹的安排,棕林城只保留有半年的储粮,蛮人大军进城,消耗得更快,他们屠杀市民,抢劫他们吃的、穿的,这才熬到现在。我认为伊勒德并非没有能力攻打其他地方,而是他们的补给不支持继续深入。我们拿回城市后,才确信这一点,蛮人根本没有做好发动游牧潮的充分准备,和你爹预计的一样。”

“但他们依然越过了龙墙。如果伊勒德在明知必败情况下,强行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那是为了什么?”秦鸣只消一眼就看得出来,在桌的人除他之外都觉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狂风营实力最强,伊勒德是话事人,或者他以为自己是。但我们可以假设,还有其他野心勃勃的英主,有些人并不愿意跟随伊勒德的领导。”秦源手肘衬在桌上,把他的杯子移到桌子的一边,接着又把秦鸣和安泰的杯子移到另一边,“利爪营、秃鹫营、饮血营、黑风营、烈风营,等等等等,有很多部落的英主没有参与这次游牧潮。让我们想想,这是为什么?”

“领导权。”秦鸣想起了昨天晚上高进和他说的那些话,那都来自容立峰的情报,但显然总攻部队证明了快箭是正确的。英主们举着徽记不同的旗帜,蛮人们以自己的部落为荣,很难想像他们会忘记举起本部徽记。

“是的。这些年来狂风营发展得最好,伊勒德野心膨胀,兵行险招,他要是赢了,就有了号令其他反对者的资本。他证明了自己的号召力,拉起了至少八万兵力突破龙墙。但缺少一些重要部落的支持,他的补给跟不上。显然那些小部落没有把全部粮食都带出来跟着他冲锋卖命,因此当形势不时,他们退得很快。”秦源说,“伊勒德是个疯狂的赌徒。”

秦鸣点头表示同意,一边将杯子都归还原位,“而且是个赌输了的赌徒。”

“也不尽然。”高进看着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奇特的眼睛,黑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点金色。“伊勒德退出棕林城前仍有收获。”

“他们让我们失去了金驹之王。”高进的声音里渗出苦涩。他的心中则有悲痛和愤怒同时翻涌,像风暴席卷时掀起的滔天大浪。

秦源叹道:“伊勒德可以否认自己的失败,即使他退回荒原,他也占领了棕林城一个多月,屠杀了很多拳民,掠夺了整个城市,并且杀了你爹。就算蛮人失败,我们也不能称此为辉煌的胜利,我们牺牲了很多人,付出的代价太大。”

我情愿我们总攻失败,而爹爹还活着。我情愿死的是别的诸侯。但他说出口的却是:“胜利就是胜利。历史会记得我们将蛮人赶出了龙墙,我们赢得了又一次游牧潮。我们必将发动迅速而凶猛的攻击彻底终结这次战争。”

“我申请成为先锋官,我会为吾主赢得下一场胜利!”刘得胜握紧拳头,再一次提出了他的要求。他是一个勇猛的战士,但冲动多于思考。如果启用他,将是又一次冒险。而我不能再冒险了,必须确保一次成功,不容有失。

“得胜,你是我军中最为勇猛之人,对此我毫不怀疑。但我另有任务给你。”仅是拒绝并不妥当,石门堡的刘锦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恐怕也是不喜欢我的人之一,他的儿子需要战功,也需要被安抚。“你会带领你的本部出现在麻堡。”

“麻堡?”刘得胜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我去那里干什么?”

“我需要一位猛士,带领一支强有力的部队从麻堡抵达九道沟,然后从那里袭击黑狼岗哨,而我们的大军将从棕林城北上,直取橡木。”他鼓励地看着刘得胜,希望他说“谨遵命令”。

但他听到的却是抱怨。“这恐怕会让我远离荣耀!”刘得胜明显不喜欢这个命令,“少主人,你应该不会忘记,三十八年前那次游牧潮,石门堡被蛮人摧毁成一片焦土!我爹爹希望我为先人复仇,为我死去的子民们复仇!”

“我非常理解你,我不会忘记石门堡受过的伤害。”你要你的荣耀,但我也是。你没有这份荣耀石门堡也不会反对你未来继承刘锦的位置,而我有可能在整个金驹饱受质疑。我才是那个必须胜利的人。“但是得胜,那是你的子民,也是我的。因此这一次先锋官我任命了我自己。”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旧木桌子上,“血债要用血来还!我将亲自带领先锋部队,拿下橡木岗哨,为我爹爹、为我军牺牲的勇敢将士、为盛家以及棕林的百姓、为这一次和上一次游牧潮我所有的子民们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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