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色很深,影月与金月高悬半空。一轮模模糊糊的像是躲在墙角的影子,羞涩的探出一点痕迹。一轮却金光闪亮的好像骄傲的帝王,端坐在天上向世间播撒光辉。
周围很黑很黑,各种各样古怪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妃清雅不敢害怕,她没有时间害怕。她的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光芒,能让她在黑暗中视物,只能分辨黑白,也不是很清晰。但是妃清雅没有精力去维持更高级的夜视术了,光是这样急速飞行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困困顿顿,脑海好像要裂开一般疼痛,浑身都痛,痛的好像要散架了。
必须赶快赶过去,妃清雅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清明的念头,其余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红月不在天上。妃清雅下意识的抬头去寻找,想起十年以前,她第一次见到红月高悬,光芒照亮了整片天空。那个光芒真美啊。妃清雅用手覆盖着自己的小腹,似乎感觉到从那里传来一丝热流,一点点轻微的跳动。她的脸上浮现出圣洁的微笑,所有的痛苦委屈似乎都消失了。
妃清雅骤然惊醒。惊觉自己站在了熟悉的起居室内,她在君士丁所拥有的那个房间,承载了她童年、少年几乎所有的记忆。南方湿暖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花香浓烈,粉红的窗纱轻轻摇摆,绰约多姿。风吹过那张小小的书桌,吹得笔筒里的笔发出轻微的声响,吹得厚厚的书本轻轻翻动。风吹动了床上的蚊帐,床头的风铃叮当作响。君士丁夏季有不少蚊虫,这蚊帐就是她的保护神,在晚上她会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蚊帐外面,想象着坏透的蚊子在外面进不来,就有一种额外安心的感觉。妃清雅呆住了,她缓缓的在床上坐下。一切都是这样温暖舒适,这样的让人心安,她突然流下眼泪。
“清雅,还痛么?”慈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痛了。”妃清雅带着内疚、无奈和胆怯,小声说道。
“你在说谎,从小就这样。有什么疼啊苦啊从来不说出来,总太勉强自己……”
妃清雅鼻子一酸,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拉开裙摆,黑气已经蔓延到整个左腿,伤口深的能看见苍白的骨头。好痛的,好痛好痛的。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有一点哽咽:“伤了你,艾玛也很后悔,很心痛。但是啊,清雅,你实在是太任性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大牧首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无论你做了什么,姥姥都可以原谅你,都可以宠着你。但是……但是你背叛了神的旨意啊清雅!我们是神的代行人,我们肩负着传播真理的伟大使命!你背叛了神,背叛了世界,背叛了一切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妃清雅一个劲的道歉,一个劲的抹着眼泪。
那声音变得沧桑唏嘘,片刻之间衰老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太宠你,我不该太宠你。居然让你偷了紫月假面,居然让你混过了审查……唉,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导无方,教导无方啊。”
“姥姥……”妃清雅哭道,“都是清雅不好……”
翠丝特沉默了,她本来想着对方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她便理所当然要让其伏法。神圣的誓约坚不可摧。她是真理教会的牧首,是为神放牧羔羊的使者。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神,为了星澜。这个世界如此脆弱,经不得更多的风雨了,所有行动都必须精确无比,容不得半点差错。翠丝特曾经认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实现世间的真理,她不会有任何的迟疑彷徨。但是她此刻明白自己的心终究不如岩石坚硬啊。听到那伤心的哭声,她能说什么呢?那是她最宠爱的学生,像她孩子一般的人。她将后半辈子的心血全浇灌在她身上,又怎么舍得放弃她呢?
放弃她,就是放弃了自己的半生啊。
像她孩子一般的人……翠丝特叹息。对于清雅而言,魔女就是她的孩子啊。虽然魔女那么邪恶,那么可怕,但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为了孩子,即便背叛世界又如何?自己的行为,岂不是让清雅舍弃自己的一生么?原来她是这么的残忍啊。为什么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翠丝特捏紧了拳头,银牙紧紧的咬住,几乎要咬出血来:“清雅,你若知错能改,姥姥可以向大牧首替你求情。”
“姥姥。”妃清雅的声音突然平静了,平静的让翠丝特有些不安。她清晰的声线一字字的传来,好像用刻刀刻在隽永的钻石上,“这是我的宝宝。”
“够了!”翠丝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心情。酸?苦?失望?愤怒?不知道。所有的情感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她大声怒吼,“五百年前,紫月失控,给教会带来了多大的伤害?!教会损失了数百名精英,圣城几乎付之一炬,多年的梦想灰飞烟灭!清雅,我告诉你!你怀着的是红月的魔女!司掌毁灭的最终之恶!当她觉醒之时,会给整个世界带来灭顶之灾!她必须死!”
精致的房间骤然崩塌。妃清雅发现自己被绑缚在审判的十字架上。黑铁锻造的十字架冰冷刺骨,尖锐的倒刺扎进她的血肉当中。秘银锻造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绑。云朵般的高塔拔地而起,万千钟声如惊雷炸响。翠丝特的银发飞舞,穿着执行圣裁时的漆黑战甲,手持着十字剑指着她的小腹,剑上燃烧着洁白的圣炎。如同审判罪恶的天使。
“对不起,姥姥。”妃清雅哭着哭着突然笑了。
她张开嘴,吐出一颗灰色的小球。流光溢彩,介于虚与实之间。一瞬间,她满头的青丝化为白雪,水嫩的皮肤干枯的像是老树。
“住手!”翠丝特疯狂的大叫,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失态过。什么愤怒,什么失望全部都消失了,她的心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魔鬼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的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那只魔鬼叫做悲伤。
“对不起,姥姥,真的对不起。”妃清雅笑着笑着突然哭了。
“停下,停下,我叫你停下!”翠丝特大喊,举起十字剑冲刺,却被牢牢束缚在了原地。她释放出铺天盖地的法术想要制服妃清雅,但是在那个看似脆弱的小球面前全部都失效了。
没有用的,什么样的努力都没有用。那个小球是妃清雅的灵魂,是她的生命,是她所有的精华。那其中包含了深渊之剑的一丝意志,在那份意志之下,世间万物都只能坐在接受审判的席位。
翠丝特担心生变,以全力出手。却不曾想到妃清雅从一开始就已经孤注一掷,将所有的一切都赌上了。她还是犯了错误,她低估了一位母亲的恐怖决心。
“清雅!住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小球开始缓慢的旋转,空间骤然碎裂。充满了火焰、风暴与冰霜。妃清雅的身影被元素所吞没,还是在一刻不停的向着翠丝特道歉:“对不起,姥姥,对不起。但是……这是我的宝宝,我怀了她整整十年啊。既然这个世界容不下她,我就带她一起离开吧。”
翠丝特缓缓地跪在地上,眼神呆滞。魔鬼在她心中疯狂的大笑,高唱着欢欣的歌曲嘲弄着她的愚蠢,嘲弄着她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