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梵赛因第一医院，特护病房。

嘟嘟嘟……嘟嘟嘟……

年轻的特护护士接通了病房的探病窗口，屏幕中黑色碎发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帅气的如同大师雕琢的塑像。护士登时脸红，心中小鹿乱跳，血压顿时破表。为了不打扰正在休息的病人，她拿起话筒贴在耳边，声音发抖。

“喂，您好……嗯，月姑娘刚刚从医疗仓出来，现在还没醒，预估的苏醒时间是在半个月后……是啊，居然没受多少伤，真是个奇迹……她的体质真的特别好呢……您现在要过来吗？我这就去……啊，没什么……不是去通知护士们围观……啊，不是不是……再见……”

护士挂断了通信，陶醉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还有着正事要办。其实月顾影现在的状况很好，别说躺在特护病房里，就是现在醒来突然去跑个马拉松也并非不可能。但是今天离那个人往常来探病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往日围观的观众们统统没有准备，甚至连偶遇的姿势都训练没到位，发微博的台词都没想好。这般擅自变更行程，给广大围观群众实在带来了诸多不便，实在是很不道德的行为。护士得赶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尽快将手头的工作做完，好好安排一番，效率比平日得快上一倍才行。由此可见八卦不愧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即便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也不能免俗。

临出门前，护士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月顾影，眼睛一挑，露出如同欣赏偶像剧的表情。女神真的是把太多的宠爱聚集在她的身上了呢，对于这样的女孩，护士甚至感到不太真实，一丁点嫉妒之心也无法产生。

那个人每天都来，也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只不过这样的美人，只要能扯上点关系，随便哪个男人都不会放手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那个人的确也长得好帅，往日天天呆在她的医疗仓边上，一望就是一整天，看的人心都要醉了。这般美好的相惜相守，即便只是做个看客，也让人从心底都温暖起来。

护士推门出去，特护病房陷入寂静。

月顾影躺在蛋形的看护床上，仪器显示她的一切状态稳定，生理体征处于最健康的状态。她已经以这个状态沉睡了一周时间。她被送进医院的第一时间，院长就收到了枢机主教会要求积极治疗、确保康复的指示。院长盯着那署名看了半晌，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收到了枢机主教会的直接指示，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被送进特护病房。于是整个医院最好的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各个学科的首席医生围了一圈给月顾影制定治疗方案，经过一番严谨、科学、系统的检测之后，他们得出结论是月顾影身体倍儿健康，呆在这里纯属浪费医疗资源，俗称占着茅不拉屎，建议立刻出院。

实在看不出月顾影有什么理由不醒来，但是她偏偏就是醒不来。一想到自己对枢机主教会说“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醒不来但是理论上是没事的就让她回去躺两天死不了放心吧”的情景，院长的心脏病再次发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月顾影塞进了特级医疗仓当中观察情况。情况一连观察了七天，月顾影的情况没有一点变化，健康值爆表，却没有一点醒来的意思。再呆在医疗仓中未免有过度治疗之嫌，更重要的是每日更换医疗液实在是花钱如流水，愁得院长每天数着新生的白发过日子，于是今天月顾影终于被移到了特护病房。

月顾影躺在病床上，安静的像一幅画。她那典雅的脸颊艳如桃花，温润如玉。护士最羡慕她的那一头长发，及踝的黑发在床上铺开，柔顺的像是铺开一层蚕丝。当初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千疮百孔的血衣，心口更是被开了个大洞。医生们第一眼都觉得这能活下来才见鬼了，第二眼普遍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真的见鬼了。脱下衣衫之后，月顾影的肌肤细腻光滑，如同新出生的婴儿，竟然是一丁点的血迹都没有沾上。

围观群众普遍表示世界观受到了冲击，随后枢机主教会表示免费提供世界观矫正服务，譬如自挂东南枝以及自挂西北枝。围观群众随后表示对于新兴事物会以宽容心态看待，绝对不大惊小怪，绝对不乱嚼舌根。

于是皆大欢喜。

月顾影动了动眼皮，长长的睫毛扫过光线。

病房是完全隔音的，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但房间里面仍然有着密集的声响。气流的流动声，仿佛有一条汹涌河流在耳边咆哮。仪器运转时产生的次声和超声，应该不是人耳所能捕捉的，但在她的耳中却无比鲜明。她闭着眼，可眼中的世界五彩斑斓，无数的光线互相穿插流动，有从病床上散发出来的磁场，有在墙壁中流动的信息流，有隔壁病房的病人和护士所散发出来的热量。她的皮肤分辨出这张床用了十七中不同的纤维织成，并且隔着半米的距离，却能感受到病床边缘金属的冰凉。她体内的脏器则根据被植入她潜意识中的指示，将所有生理指标锁定在人类的水平上，否则若是让它们自然工作，很快所有的指数都会变得乱七八糟。到时候月顾影呆的地方就不会是特护病房，而是非正常生物研究中心。

感知前所未有强化，她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几乎就能看穿整个世界。可是她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仿佛坠入了一个虚幻脆弱的梦境，她感到难以言明的烦躁和孤独，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丑陋的，都应该被彻底粉碎，成为进化道路上的祭品。

精彩的世界不过是假象，所有的一切都是画在纸上的彩画，看似美丽罢了。

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所有的一切的本质都是如此虚幻，好像随后涂在画布上的涂鸦，纷乱而拙劣。

是了，拙劣，无法忍受的拙劣，怎么会有如此拙劣的世界。

一个声音在月顾影心中呢喃低语，毁了它吧，这个拙劣的世界。

“嗯，她还在睡呢……”护士开门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她的话语在月顾影的耳中清晰可闻。她甚至能听见护士的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加速，像战鼓和激流一般明显。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说明她的荷尔蒙在快速分泌。

她好像是在发情？月顾影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她本身却不能理解发情是什么意思。

月顾影睁开眼睛，眼中却是一片虚无，黑漆漆的像是两个黑洞。她的眼中映入一片白色，那是护士正低着头在她身边检查设备上的读数。月顾影缓缓抬起手，在她的眼中，那颗快速跳动的心脏显得格外显眼。

真是拙劣的生物，不堪一击的身体，脆弱徘徊的灵魂。

脆弱、丑陋、效率低下。

毁了它吧。

毁了它吧！

“啊，你醒啦。”淡然温和话语，好像一声惊雷炸散了月顾影脑海中的呢喃。

何时她的身边又多出了一个人？

对了，她想起来了，在漫长的沉睡中她一直在做梦。梦中世界一片漆黑，仿佛在极深的海水中，光都透不下来。她看见无数扭曲的影子隔着水面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互相厮打、争吵。她徒劳的伸开手臂向他们呼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浑身被冰蓝的火焰包裹着，冷的痛彻心扉。她沉沦下去，向着极深的深渊沉沦下去。

突然间，漆黑的天幕被撕开了。一滴红的刺眼的鲜血滴落在海面上，眨眼间就染红了整片大海。海浪汹涌，卷起万丈波涛，奏响天与海的盛大乐章，一个声音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同类了。”

就是这个声音啊。

月顾影的双眼恢复了清澈的神采，如同光华万丈的琉璃。她看见那个少年温暖的笑容，突然感到油然而生的安心，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他的目光之下欢呼起来。她自然而然的握住少年的手，拉着他的手掌盖在自己的脸上，眯着眼安逸极了，就像一只被养熟了的猫。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只有他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