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天门
事实上,鸾鸟才没蛮蛮那么傻,它之所以给丹原决面子,主要原因在于它听到了一些消息,同时也结合了自己掌握的一些内幕。做出这个决定,是在大量资料积淀前提下实现的。就它们所处的位置,大家很看好身为两朝元老、手握重权、门人故吏遍天下的左丞奚伯吉,大家接触不到奚左丞本人,接触接触其嫡系属下也是好的。
然而,鸾鸟认为自己的性格做派不适于投靠左丞派系,这是让它十分苦恼的事。因为如果得不到触角伸到基层的实权派的支持,未来发展之论无异于痴人说梦。那么,既然不能站到左丞的队伍里,就要寻找其他的靠山。
这并不是说它不效忠于天帝,正因为每个仙界成员都效忠于天帝,则如果不找好靠山,就会显得势单力薄,就会在不断发展的历史里被轻易踩在脚下,甚至莫名其妙消失于茫茫历史中。
目前大家似乎都安分于遵守天条,做好本职工作,但这只是在形势模糊下暂时的按兵不动,况且谁又敢相信其他仙家都没有任何行动呢?鸾鸟深谙此理,因此想趁此混乱当口先物色好有潜力的上仙,如果等到形势明朗再出击,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鸾鸟认为现任紫微星君黎录不仅资历老,和上届天帝羲皇关系密切,而且自身修为过硬,前两代弟子中都不乏杰出者——有拥有玄宫的,也有开拓一方荒土而坐镇一方道场的——这些杰出者都有一个共通的头衔:上仙。在仙界中现在通用的品级只有三大类:上仙、神仙、初仙。三类中,又分为初级、中级和资深三个层次。
这些都是常识,鸾鸟也略微了解在上仙和初仙中还有更多的品级分类,例如那丹原决是由凡人入仙,且修为低微,可算是人仙,或者仙人;但他又有特殊性,因为他被北极宫紫微星君收入门下,师父地位高,就完全够得上初仙的资格,而事实上,他也是被列入仙界名单的仙员。
再如鸾鸟自己,功力修为皆已超过神仙中级水平,但因为无师无门,且又只是出身仙山的神兽,身已逾千岁,仍只能勉强当个神仙,实际上却是被视作介于神仙与初仙之间的角色。正是有如此芥蒂,它总是寻找机会改变身份。
丹原决三年多前就来拉那载日车了,踏实勤恳倒也跟前任者没什么区别。到了一年前,鸾鸟发现他基本用符咒驭日,载日车完全是空的、当了他的坐骑。它与丹原决时有交谈,得知他才十三岁,而且还是由凡人修炼得道,就认定他未来定有大出息,这才有了前面天门相助的一幕。
话说丹原决进了西天门,一路沿着墙边走,生怕走错迷了路。平时的确要从东到西拉载日车,却都是从天庭外远远绕过,从没如此近距离看过。几年前觐见羲皇接受赐婚,也是由师父带着,一路光顾看神兽看装潢,还战战兢兢的,已经完全记不得天庭建筑群内部的布置了。
走了一会,他抬头已经能看到一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南天门却不知在哪里。天庭有规定,在进入天门后,不可驾云高速飞行,以免撞到仙或物。他遵循了这个规定,于是走了半个时辰,仍不知南天门在何处。
焦虑之下,他幡然悔悟:自己如此进这西天门,本就已触规,触一条天规是触,触几条也是触,何必委屈了自己。打定主意后,便大着胆子驾云前行,好在一路上没碰到任何活物。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才看到南天门的影子。南天门作为天庭主门,一般仙官进出天庭都必须从这里经过,因此南天门建得很特别,牌坊很宽大,是西天门的数倍,且牌坊和门分离,一对开明兽就守立在牌坊之后正门之前。丹原决散了云头,在偌大而著名的南天云台上信步走着。低头看着铺砌平整的八隅岩,思考怎么能过得了开明兽这关。
开明兽为虎身麒麟头,力奇大,善使雷火,寿奇长,辈分亦高,与西天门那俩鸟兽不在一个层次。以道法相斗,丹原决没半点胜算,即,只能智取。绕着牌坊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好办法。
内心的不安越发弥散出来,他抬头长叹一声,看到牌坊上羲皇亲笔书写的“正南天门”肃穆地立在高处,不言不语。帮不上忙。低头看表面半透明、内里隐约夹杂七色的八隅岩,没有光照,暗淡不少。他心想:即便产自天帝仙都昆仑虚,没有光照,没有人捧,也就和青石、石英、花岗岩一样普通。
念及光照,他突然想起来听说开明兽三十日一眠,一眠则足十二时辰。开明兽不守门的时间,就由神兵站岗。那么,也许可以在“三十日”上做文章……他努力回想过去六十日左右的时间里每次经过南天门的情景,回忆了几遍,他确信开明兽和神兵换岗至少已经有二十一日以上,那就是说,再过“十日”左右,开明兽肯定要睡着。那么,等不到神兵来进行交班,他就可以溜进南天门去了。
他又反复估计了开明兽的智力,从以前相关的种种消息来看,并不是太聪敏,可以一试。
这一边,开明兽并没有关注徘徊着的丹原决,双双趴在地上似睡非睡。大概平时进出南天门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只管呆在该呆的位置,管该管的事,在其职权之外,一概与其无关。
那一头,丹原决马上行动了起来。他走下天阶,一直往下走,回头,看不见开明兽的一毛一爪,亦望不到最高一级的天阶。
他这才停下来,调整气息,身朝东方,左手略抬过腰间,作捻指式,右手举在胸前,做弹指式,将真元之气沿大周天凝聚于右手指尖,一边念咒:“玄天日行,物与无妄。御日兮御天,虚同为一,恒一而止。玄御日,法合一,道大行。起!”
日冕德符应声而起,悬在身前头顶三尺处。那符快讯旋转着,空白的符面上迅速填满了符咒,它旋转得愈发快了。待到快看不清符上字咒的痕迹,日冕德符烧了起来,火焰越烧越旺,一阵爆炸般的强光迸裂,四散而出。再看原处,符文已经不在,地上也没有任何灰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丹原决站着一动不动,右手垂到了腰间,和左手摆出一样的捻指式,眼神坚毅地望着远方。
只见东方天空红光普照,一轮旭日无声无息地升了起来,附近没有跟着载日车,亦不见拉日的捆日绳。更为古怪的是,这太阳升得奇快,不消一刻钟,便以接近中天,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太阳照过南天门,云台上的八隅岩仿佛内涵七彩流波,温婉流动,一派仙境祥瑞之景象。两只开明兽略略睁大了眼睛,毕竟这个时间,这么耀眼的太阳升在天生并不常见。它们很快又似睡非睡了,因为那太阳已渐渐堕向西方。它们没搞清楚是这么回事,也懒得搞清楚,它们已经对外界的一切异样失去了好奇心,就当是半睡半醒间的白日梦好了。
太阳越落越远,直到不见。天阶前又恢复了原来的光景,无风无雨亦无更多光彩。丹原决长吁了一口气,一边放松双手,一边轻步登上台阶往南天云台走。
待看到开明兽贴着八隅岩的爪子,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一到能看清开明兽的头,就停了下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会,确定开明兽没有异样的反应才放下心又往下走。
其实,自己完全不必如此小心,无奈心虚令胆小啊!
丹原决一边用这种嫌弃自己没用的方式来增加心理安定,同时调息运气,再次启动符咒驭日。一阵强光刺破云雾后,太阳就又升了起来。
在南天门内正古塔楼上的玄金古钟被敲响、九只金鹏飞向四处散发琴音宣布一天的开始之前,天界的一切活物都沉静在安谧祥和之中。也就是说,丹原决应当有充分的时间来为开明兽连续表演十日光阴的飞逝。
他并没有放慢节奏,因为像这样连续施咒控制日升日落是从未试验过的,他无法确定凭自己的道行是否能连续撑十个来回。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使劲撑下这十个来回。
不知是念完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咒语的时候,愈发燥热难耐的身体忽然像进入了冰窖之中,突感寒冷。背上流动的汗水渐渐凝结,汗毛不时竖立起来,又复倒下,他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等太阳西落一会、估计已回到东方日厩,他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手臂无力、倍感酸疼,双腿也不住地发抖。他双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稍微休息了一会,他强撑着站起来,对自己说就四五次了,咬咬牙就过去了。甩甩手脚,摇摇脑袋,摆出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再召出一张日冕德符……
一道道灼人的光芒。一股股摧人的无望。
烧掉第九张日冕徳符,待太阳重回日厩,他向后一斜,重重摔倒在地,额头被云阶磕破一角,披头散发。此刻,他已对强闯天庭不抱希望:过一道哨门已如此艰难,后面的层层门殿又该如何突围……虽没指望,这门却还是要闯的,要给已开始的行动一个交代。
……
这么似有若无地想着,迷糊间好像看见太阳又升起来,高高地悬着,愈发地远,愈发地小,竟愈发地烫,令他口干舌燥。
这不似白日的白日里,断断续续却反复播放的梦境在这个时候又拉起了大幕,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干涸之中,四周是炎热干涸的,方圆一里是炎热干涸的,方圆十里是炎热干涸的,方圆千里是炎热干涸的,整个世界都是炎热干涸的!他马上就要死了。他已没一点水分,就要悬在大地开裂的一道缝上,稍一摇晃就要堕入无底深渊。不论是接下来还是更远的将来,等待他的只有痛苦的死亡……
……
即使要死,也要进了南天门再死。他睁眼看了看外面,确定上级天阶的所在,又闭上了眼。他机械地往上爬,过程中身体的疼痛似乎被隐去,一种被压抑的快感丝丝缕缕释放出来——也许是为蒙过了道行比自己高得多的开明兽,也许是为迅速逃离了令其窒息的梦境。不论如何,他爬得很快。
手指摸不到再上一级天阶的时候,他翻身坐起,气息调理一番,感到元气汇聚一些后睁开了眼,理理衣服,大步登上南天云台。果不其然,两只开明兽已经趴在地上睡熟了。
这番折腾下来,丹原决算了算,大概在南天门前耗了两个时辰。离每天巡视的神兵来此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他笑了笑,蹲下身把俊秀的开明兽端详了一番,然后带着胜利者的满足与大气,不慌不忙地走进了高而窄的南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