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岸上的打杀声终于逐渐归于平静,沿江而下的两人随后看到数十支火把一次点亮,然后顺着江边走了很久,直到两人连浮在水面也感到疲乏之时,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才终于被堙没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顾正阳与萧统二人皆是对视一眼,大大的感到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有空隙体会那江水的冰凉,毕竟是深秋的时节,刚开始浑身绷紧的时候还感受不到什么,可这一口气送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全身的体温好像正在随着东逝的流水全部流走。
萧统在刺骨的江水中打了个寒颤,对顾正阳说到:“我们先找个地方登岸吧,再泡下去,恐怕浑身都要冻僵了。”
顾正阳扭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丛灯火说到:“那里好像是个渡口,我们游过去看一看。”
萧统闻言顿时浑身一震,鼓起最后一丝余力随着他一起游到了江边,等靠近江岸一看,那里果然是个小小的渡口,虽然小到连一个等船的草棚都没有,可幸运的是此刻渡口边上却正好停了一艘客船,那客船比起顾正阳来衡阳时的客船还要稍小一些,可船上亮着幽暗的渔火,便证明这船上是有人的。
这下两人彻底感到放心了,急忙从岸边爬了上来,然后一起跑向那客船,隔着老远便开始喊到:“船家,船家,有人吗?”
船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从后舱走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船家,疑惑的望着两人问到:“你们是谁,深更半夜的想干什么?”
顾正阳走在前面,冲那船家抱抱拳到:“船家别怕,我们二人只是普通的旅客,本想赶夜路去衡阳,没想到半路遇到强人劫道,没办法只好跳水逃生,如今行礼和财物都遗失了,想请船家行个好,容我们在船上过上一夜。”
那船家将信将疑的把灯火凑过来,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发现这两人都还算是面目清秀,不像是什么山贼土匪之类的浑人,这才点点头道:“好吧,你们可以去后舱跟我挤一挤,不过这船上可是有贵人,你们不能到处乱跑,免得冲撞了他们。”
两人大喜,急忙点头,这时却听到前舱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颇有些破音却又故作威严的声音从舱门里传出:“船家,怎么回事,夜半三更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船家急忙转过身去,恭恭敬敬的对船舱里面的人说到:“哎呀大老爷,真是对不住,打扰到您了,外面有两个旅人说是被山贼劫了道,想在我们这船上歇一晚,小的正在和他们说话。”
“被山贼劫了道?”那声音嘿嘿冷笑到:“我看是想来劫我们的道吧?一群小贼,你们给我听好了,本官可是梧州府蕈县主簿,此次进京,是奉了当朝太师司马大人的谕令,准备升职履新,你们可要掂量掂量本官的份量,看看这趟道到底劫不劫的!”
顾正阳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船上竟然还是个去南京履新的官员,不过让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家伙很明显把两人当成了来踩道的小贼,一通又是炫耀又是威胁的话语,想要给两人一个下马威。
可别说这里萧统是堂堂小王爷的身份,就算是顾正阳,他老子好歹也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比起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什么蕈县主簿,那也算是天差地别了,真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好得意的。
只是两人目前的处境都很狼狈,也没什么心思跟他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费舌,所以顾正阳很干脆的对他回到:“我想大人一定是误会了,我们两当真是被人劫了道落难漂流到这里,如今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只想找个地方换身衣裳,歇息一晚,如有打扰到大人的地方,还望大人海涵。”
“不行!”顾正阳没想到那船舱里的人如此蛮横,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语:“这船上还有本官的家眷,不能让你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随便栖身,你们自己另外找个地方去歇息,这船已经被本官包下来了,不欢迎你们!”
顾正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身后的萧统虽然一直没说话,可此刻那双柳条般的丹凤眼也闪出了寒光,比起顾正阳来,他的涵养可能要更好,可是当他被激怒的时候,那雷霆之威也就比顾正阳更重了。
“大胆!”萧统舌绽春雷般一声怒吼,冲着船舱里那什么蕈县主簿主簿怒意勃发的说到:“你可知道本王是谁,在本王的地盘上你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信不信本王直接修书一份,让司马老儿罢了你的官职,让你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踏足官场半步?”
那声音听到他如此骇人的声势和语言,估计是被吓了一跳,稍微沉寂了片刻,然后一个畏畏缩缩的头颅从里面伸出来,接着是那略显佝偻的身躯,仔细打量了萧统一番,那人小心翼翼的问到:“您是……”
“本王就是萧统,衡阳王世子,怎么,莫非你不认识本王?”萧统双眼一睨,斜着瞪了他一眼。
那主簿明显浑身一颤,可神色间还有一些怀疑,又凑近了几步,再观察了一下他的脸面,将信将疑的问到:“小……王爷如何会深夜流落到这里?”
萧统没好气的说到:“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本王在城外狩猎被人伏击,顺着江岸逃脱出来,你看本王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难道还是骗你不成?”
“不敢不敢。”那主簿急忙摇手,虽然他还是不相信堂堂的小王爷会半夜三更流落到这荒郊野岭之外,可看着萧统的气势,又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顿时有些踌躇起来。
一方面,他害怕这是萧统的逛语,万一对方真是拦江的水贼,那放他上了船,就等于引狼入室,可另一方面,他更害怕万一萧统说的是真的,他却把小王爷拒之门外,那就不是还能不能当官的问题了,那甚至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看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萧统心里更来气了,睥睨不屑的说到:“行了,你也别担惊受怕的了,我们只是上船换身衣裳,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保证不会耽搁你的事。”
那主簿一脸晦气,心想您老人家站在这里就已经让我够为难了,这还叫不耽搁事?他真是暗恨自己一心想着尽快去到南京追求他的荣华富贵,结果错过了衡阳的大渡口,否则今晚哪里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可如今事已至此,他也不敢轻易拒绝了,只好点点头应道:“既然小王爷驾到,下官哪里还敢稍有不敬,下官这就去把客舱腾出来,让小王爷您休息一晚。”
萧统抬手阻止他到:“不用了,我们在后舱将就一晚就是,你不用专程为了我费心劳力,如果没什么事,你自己且去休息吧,我们要过去换衣服了。”说完他还配合的打了个喷嚏,望着滚滚江流悻悻的说到:“这水还真是够冷。”
可他虽然是这么说着,那主簿却哪里敢真让他去睡后舱?若他真是衡阳府小王爷的话,那主簿让他去睡下人住的地方,岂不是等于忤逆乱上?所以那主簿根本不敢顺从他的话自顾自的离去,而是更加谦卑的躬着身子说到:“小王爷这是哪里话,您的身子是万金之躯,下官哪里敢让您受了委屈,小王爷且等上一等,下官这就去把房间收拾出来,让小王爷您委屈一晚。”
说完不等萧统回话,调头就往船舱里钻去,片刻之后他又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嘀嘀咕咕的妇人,这妇人徐娘半老,颇有几分姿色,只是那吊角眼很是破坏形象,一看就是个刻薄的性子。
那妇人一边怏怏不乐的揉着睡眼从船舱里钻出来,一边数落着那主簿到:“我说你这个蠢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三更半夜的,好好的一个王爷怎么会钻到咱们船上来?依我看呐,你多半是被人骗了,咱们不如干脆就把他扭了送到官府去,说不定还能得上几串赏钱呢!”
那主簿看了看面前的萧统,面露尴尬之色,急忙转身去堵住那妇人的嘴,胆战心惊的对萧统说到:“拙荆是个乡下妇人,没什么见识,还望小王爷多多恕罪。”
“行了。”萧统不耐烦的摆摆手到:“我已经说了,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我们只是将就一夜,在哪里都没关系,你不用专门给本王腾出房间了,要是再等下去,本王说不定就被吹出病来了,我们还是去后舱吧。”
那主簿急忙连连道歉,他身旁那个妇人却是一脸的得色,悄悄在他身后说到:“你看,哪里有这么好说话的王爷?所以我说呀,他肯定是个骗子,咱们得去报官才行!”
“够了,你给我闭嘴!”那主簿生怕惹恼了萧统,急忙对那妇人呵斥到:“你个妇孺人家懂什么,得罪了小王爷,咱们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你是想让我们宫家被抄家灭族吗?”
那妇人这才安静下来,一双吊角眼恨恨地瞪着她男人,明显是还没服气。
可这主簿声音一大,却惊醒了船上的其他人,在另外一个船舱内,突然亮起了灯火,接着有个略显沙哑却十分慵懒的声音问到:“爹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主簿急忙几步冲到门口,想要阻止里面的人出来,可还没等他靠近舱门,门就一下子被打开了,接着一个披着长衫的女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这女子身形单薄,面目姣好,映着如水的月光,脸上竟然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若是不经意间一眼扫过去,立刻就会被她温柔的气质所吸引,整个人都舍不得移开眼光。
萧统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然后整个人都突然愣住了,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女子的脸庞正好和粼粼的波光重合在一起,立刻就让他想起那首流传千古的《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统竟然连步子都舍不得迈动了。
跟在他身后的顾正阳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顾正阳不免一阵哑然,没想到这小王爷竟然还是个多情种,月下会美人这种事,多是从书上听说,却不想倒应在他的身上。
萧统在短暂的失神后,似乎也查觉到了自己的不妥,急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隔着船舱对那女子作揖到:“在下衡阳王世子萧统,因为受到强人伏击,不小心躲避到此处,打扰了姑娘休息,还请姑娘多多海涵。”
按理来说,如果那主簿相信萧统的身份的话,那见到堂堂的衡阳王世子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肯定是窃喜不已的,因为如果能攀上衡阳王府这门亲,那可是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可那主簿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看向萧统的眼神,简直充满了戒备,不光如此,他还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女儿说到:“快进舱去,三更半夜的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那女孩儿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的神情,可明显不敢违抗自己的的父亲,只能轻轻朝萧统行了个礼,然后退回了房间之中。
可还没等那主簿把房门关上,里面突然又探出一颗脑袋,这次却是个梳着包包头的小丫头,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娇俏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未曾褪尽的绒毛,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冲着那主簿喊到:“爹爹,真是小王爷来了吗,在哪里呀?让我也看看。”
那主簿一脸的黑线,急忙伸手想把她的脑袋按回去,可那小丫头十分滑溜,趁着他一个不注意全身跳了出来,隔着船舱看到了萧统和顾正阳两人,笑眯眯的说到:“你们谁是小王爷啊,让我看看好吗,我还没见过活着的王爷呢?”
萧统脸上露出一抹哑然的笑容,对那好动的小丫头说到:“本王就是衡阳王世子,如何,可曾叫小姑娘你失望?”
小丫头接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番,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红晕,似乎终于懂得什么叫羞涩了,细声细气的说到:“原来你就是小王爷呀,真是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呢,原来也和我们一样嘛。”
萧统笑着摇摇头,似乎对她的天真很有好感,竟然也没有生她的气,反而好言好语的说到:“是啊,王爷也和你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那小丫头似乎很有心机,并没有被他爽朗的笑容所感染,而是轻咬着贝齿坏坏的笑到:“女孩子的名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告诉你?再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王爷呢,哼!”
萧统这下吃瘪了,无奈的看了一眼顾正阳,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他转过身去对那小丫头说到:“好吧,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名字,那我就以后再问好了,我们现在浑身发凉,先下去换衣服了。”
小丫头嘟嘟嘴,也不知道是不舍还是怎的,脸上突然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然后对他们两人说到:“那好吧,你们可别染上了风寒,去年我染上风寒,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能下地,你们自己小心点儿。”
不等萧统两人说话,她身后的主簿已经看不下去了,哪有姑娘家家的初次见面就跟人家谈这样的话题的?于是他故意把脸一抹,黑着脸对那小丫头呵斥到:“行了,还不快给我进去,江上风这么大,小心等会儿你把自己给弄出病来!”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说不出的可爱,然后一溜烟钻进了船舱里,里面很快就传出她嘻嘻的笑声,似乎在跟先前进仓的那个女子开着玩笑。
顾正阳两人这才总算有机会向那主簿拱拱手,然后先后钻进了位于尾部的船舱。
进得舱内,那船家找来两套衣裳,缩着脖子对他们说到:“这是小人平时换洗的衣裳,若是小王爷不嫌脏,先将就一下吧,小人马上把您二位的衣裳挂出去烘烤,明天一早肯定就能穿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萧统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肯定是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不自在,为免他留在这里两人都感到难受,干脆让他自己去到了船舱外。待那船家走出舱门之后,萧统忽然对顾正阳说到:“刚才那女子,真是让本王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