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胡地狂风忽卷起
顾正阳与萧统站在床榻边说着话,床上的衡阳王萧矩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直都没有再醒过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萧统脸上面带戚色,对顾正阳说到:“如今我父王危在旦夕,若是透露出去,整个衡阳王府肯定会人心惶惶,值此危难时刻,顾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对顾正阳说这样的话了,可是和前三次不同,这次他没有流露出直接招揽的意思,而是恳求顾正阳能帮他的忙。
顾正阳知道,若是这次自己再拒绝,那两人间刚刚才建立的关系铁定会出现裂痕,就算萧统再宽广的心胸,三番两次被人拒绝,以他的身份,也很难承受得起这份憋屈。
所以他没有再用任何借口来推脱,很诚恳的对萧统说到:“小王爷但有用得上的地方,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草民变成小人,那便是代表着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虽然不至于说立马变成了萧统的手下,可毫无疑问,顾正阳已经选择了站在萧统这一边。
这对萧统无疑是一个利好的消息,他的精神顿时大振,欣喜的对顾正阳说到:“能得顾兄相助,真是本王的一大福分,如今我衡阳王府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还望顾兄能够出谋划策,助我父子渡过这场难关。”
顾正阳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好像比他自己还信任,不过这种信任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于是对萧统说到:“小王爷也不必着急,如今我们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赶快想办法替王爷解毒,不能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可乘之机。”
“你说得对。”萧统点点头,对门外高喊到:“金总管,让你去找的大夫找来了吗?”
门外立刻传来金总管规规矩矩的声音:“启禀小王爷,大夫们都来了,有些路远的,正在赶来的路上。”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外鱼贯走进来一长串背着药箱的大夫,感情萧统怕一开始看病的那位大夫无法及时配出解药,干脆把整个衡阳城叫得上名号的大夫都清了来。
十几个大夫,一进门就依次向萧统行礼,萧统此时心情烦乱,哪有空理会他们的讨好,不耐烦的挥手到:“都去看看我父王吧,如果谁能解我父王的毒,衡阳王府一定会有重赏!”
听到这句话,大夫们顿时双眼放光,一齐走向了萧矩的床榻,诊视一番之后,有人摇头,有人叹息,也有人默默的低着头思考,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样,有人能解我父王的毒吗?”萧统面露急色,目光从每一个大夫的身上扫过。
大部分被他目光扫视到的大夫都别过了头去,只有一两个仍在苦苦思索,没有理会他的急切,片刻之后,有一名大夫突然出声说到:“我知道了,这是牵机散。”
另一个大夫也恍然大悟般跟着说到:“对,就是牵机散,不过添加了一些其他的毒药,我想想,应该有乌头、附子之类的药材,还有……还有一些虫豸的毒粉。”
牵机散,其实便是马钱子,这是一味中药,和乌头、附子一样,很多时候都会被用来治病救人。可中药之中,其实有一半本身都是毒药,中医信奉以毒攻毒,只要掌握好份量,毒药也可以变成救人的良药,所以如马钱子、乌头、附子等毒药,都被归入了药材的行列,只有有经验的老医师,才敢用它们来入药。
不过这药用在衡阳王萧矩身上,显然不是为了替他治病,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再加上那个大夫说的其他虫豸的毒粉,这个下毒的人,显然没打算给萧矩留任何生机。
马钱子的毒性本来就很强,宫中皇帝就喜欢用它来赐死妃子和大臣,死在这种毒药下的最有名的名人,当属后唐皇帝李煜,那个文采风流、大江东去的儒雅君王,便是被一杯撒入了牵机散的毒酒药死,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
而给衡阳王下毒的人,恐怕是为了在下药后有充足的时间逃离,所以才没有把毒性调到最猛烈,让萧矩还能苟延残喘到此时此刻。
只是这两个大夫虽然说出了毒药的名字,但脸上却随即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解除这种毒药的毒性,牵机散化血跗骨,一但中毒,可以说是十死无生,就算被他们查出来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衡阳王一步步走上阴阳路。
萧统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抓住那两个喊出毒药名称的大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狰狞到:“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没有。”那两个大夫均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到:“或许这世间还有奇人可以祛除这种毒药,但绝不是我们俩,就算在整个衡州府,我们也没听说过有人能解这种毒的。”
萧统眼中杀气一闪而过,颓然的放开手,对他们说到:“那你们下去吧,反正留着也无用了,去金总管那里领了赏钱,全都给我滚!”
一群大夫急忙诚惶诚恐的朝他抱了抱拳,然后争先恐后的涌出了房间,此时萧统的样貌非常骇人,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唯有顾正阳还敢去到他身边,低声向他劝慰到:“小王爷不必绝望,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一物降一物,从来没有解不开的毒药,我们现在应该先想办法稳住王爷的伤势,然后再寻找可以解毒的人,我相信一定有人可以解去牵机散的毒性的。”
“你说得对。”萧统点点头,略带歉意的说到:“刚才是我失态了,实在是抱歉,等我再出去问问那些大夫,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暂时压制住我父王身上的毒性。”
“不用了,这件事交给金总管去办就行了。”顾正阳说到:“你别忘了,咱们手里还有两个俘虏,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问出点儿什么。”
“对啊!”萧统双眼蓦然一亮,这些山越人既然和下毒谋害他父王的人勾结在一起,肯定会知道点儿什么,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问出线索,找到那些背后下毒的人。
这些人既然能下毒,肯定也能解毒。
事不宜迟,萧统连忙一甩衣摆,风一般冲出了房门,顾正阳知道他的目的地,也跟着迅速跨了出去。
来到王府的地牢,里面一片阴森,顾正阳原以为会听到严刑拷打的声音,可没想到地牢里静得可怕,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他很好奇,急忙快走两步想看看那两个自称为刑讯高手的壮汉是如何逼供的。
来到关押那两个山越人的地方,发现现场的场面十分怪异,那两个山越人被横绑在两根板凳上,也没有遭受严刑拷打,只是两根板凳边上各有一桶凉水,那两个刑讯高手正把一张张黄纸用凉水浸湿了,然后贴到山越人的脸上。
这十分轻柔的动作,带来的却是难以想象的恐惧,那两个山越人脸上的黄纸越贴越后,挣扎的动静也是越来越大,就好像被人生生捂住口鼻,整张脸都涨成了一片血红之色,那两只本来就很大很圆的眼珠,更是差点儿瞪了出来,偌大的眼白全都被血丝所布满了。
看到这副场景,顾正阳也不由得不暗自佩服,这等手段,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既没有给囚犯制造任何伤痕,却又带给他们极大的绝望,不愧是刑讯的高手,花样就是多。
也不知这已经是他们重复的多少次了,在那两个山越人眼看着就要瞪爆眼珠窒息而亡之时,两个刑讯高手及时把黄纸从他们脸上抹了下来,然后一脸冷笑的问到:“怎么样,现在肯招了吗?”
两个山越人只顾得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哪里还有空去搭理他的问话?看他们的样子,喘的比狗还厉害,好像恨不得把这一辈子能吸的气全都吸进肚子里去。
见他们依然倔强,那两个壮汉也不动怒,嘿嘿干笑两声,又开始在水桶里漂湿黄纸。一见到他们这副动静,那两个山越人终于崩溃了,其中一个几乎是用哭腔高喊到:“乌哩,嘛咕叽咕哩!”
王府的人早有准备,立刻有个翻译站出来说到:“他招了,他说他愿意招了!”
两个壮汉这才嘻嘻哈哈的放下手中的黄纸,一抬头,正好看到萧统和顾正阳站在对面,急忙兴高采烈的上来行礼到:“小王爷,小人幸不辱命!”
萧统点点头,示意他们让开,然后站到了那两个山越人面前,对那个翻译说到:“问他们,是谁带他们来衡阳城的,他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那翻译跟两个山越人叽叽咕咕一阵,然后调转头来对萧统说到:“小王爷,他们说是一个叫瞿大倌的商人带他们来的,这瞿大倌跟他们的大王很熟,经常在他们寨子里贩卖些货物,他们大王让他们跟着这个人潜入衡阳城,专门伏击小王爷您。”
“瞿大倌?”萧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人,谁听说过?”回过头去,发现跟着他进来的一干手下都是一脸茫然,显然没人听说过这个人。
既然没听说过,萧统也不去纠结,又对那翻译说到:“那问问他们,为何要伏击我,他们想干什么。”
那翻译于是又一阵叽叽咕咕,然后突然脸色大变,对萧统说到:“小王爷,他们说,五岭上的山越人,似乎正在筹划一场大规模的入侵,他们准备绑架小王爷,用您做人质,来骗开边军的城门。”
萧统闻言也是脸色一阵剧变,山越人想要大举入侵?
所谓山越人,其实并非一个种族,而是汉人对流落在五岭以南的所有蛮族人的统称。这五岭,便是大虞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也就是日后所说的南岭,居住在这五岭上的蛮人,并非同一个种族,而是有白族人、粟族人、乌蒙人,等等各族的人种。
这些格式各异的种族以山寨的形式居住在一起,彼此间并不通气,只有在对抗南陈的边军时,他们才会合在一起,或是入侵,或是抵抗,彼此间为了生存而相互合作。
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种族,彼此又需要争夺生存的空间,所以对五岭的山越人来说,他们的内部,是一个既合作又争夺的矛盾体,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南岭人,恐怕根本没办法分辨他们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可是这两个被俘的山越人,却给萧统他们带来了一个震惊人心的消息:那群山越人,很快就要合兵一处,共同入侵南陈边疆啦!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矛盾丛丛的山越人愿意联起手来,可萧统清楚,一但这件事真的发生,那对大陈本来就难有平静的边境来说,将是一场巨大的浩劫,像东山村这样的事,恐怕会发生在更多,数百个或者数千个村庄的身上!
萧统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对身后的顾正阳说到:“这件事,一定要立刻通知边军,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
顾正阳点点头,这件事确实是非常严重,如果边军不尽早做好准备,那将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灾难。
然而萧统的话还没说完,他捻了捻下巴,若有所思的说到:“山越人之所以敢在这时候动手,一定是因为南老将军还在京城没有回来,我们还要派人立刻去通知南老将军,让他赶回来坐镇,相信只要有南老将军在,这些山越人一定会顾忌三分。”
正说话间,牢门外面突然走来一个护卫,对萧统行礼到:“小王爷,南怀真老将军在府外求见王爷。”
“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哈哈哈哈!”萧统立刻高兴起来,刚才还笼罩在他脸上的乌云,仿佛顷刻间便一扫而空。
这南怀真就好像是一剂祛病救命的良药,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镇定下来。
理了理衣裳,萧统满心欢喜的对顾正阳说到:“顾兄,咱们一起去迎接南老将军,有他回来坐镇,咱们便再也不用担心了。”
顾正阳一边暗叹南怀真的威力之余,一边也对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将军感到好奇,他的志向虽然不在军旅,但大陈的军神,整个南陈数百万军民的精神支柱,他还是很想去看上一眼的。
两人带着一大群护卫迎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大门外那个清?健旺的老者,据说南怀真已经七十有一了,可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尤其是那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睛,任何人第一眼看过去,都会被他拖入那无尽的漩涡之中。
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后流露出的超然,似乎能够直达每个人心底的最深处,让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顾正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军神,在被他目光扫了一眼之后,不自觉的便挺直了腰杆,仿佛正在接受审阅的士兵。不光是他一个如此,凡是被南怀真目光掠过的王府护卫,尽管没当过兵,依然一个个迅速站直了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军神之威,只在一眼之间便以让人如觉泰山压顶。
在这群人之中,唯一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恐怕也只剩下萧统一个人了,毕竟他的身份高贵,还在南怀真之上,因此他从容的迎了上去,哈哈大笑着向南怀真行礼到:“难得老将军大驾光临,衡阳王府真是蓬荜生辉,如昭日月啊!”
“小王爷过誉了。”南怀真面色轻柔的还了个礼,他的声音有如金石,抑扬顿挫,威严中又不失柔和,只是对萧统说到:“末将本欲顺湘水返回郴州,可途中却听说衡阳王府出了变故,于是便临时入城来一探究竟,小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统脸色一黯,低低的叹了一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