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总有枝头落鸦雀
随着陆元春一声怒吼，整间书房仿佛都抖动了一下。
那原本跪在他书案下的女子也站了起来，缩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特别是擦去了自己嘴角亮晶晶的液体，在他身旁劝到：“公公，你先别生气，听听双喜怎么说。”
陆双喜的目光在那女子身上转了一圈，眼眸深处有着掩藏不了的****，不过他显然不敢在自己的老爹面前放肆，因此只能深深的把头垂下来，以遮挡自己那充满欲火的目光，装作可怜兮兮的对陆元春说到：“爹爹，是山阳县那个臭婆娘和人合伙把我弄成这样的。”
“山阳县？”陆元春的眼眸蓦然眯成了一条缝，里面不断射出渗人的寒光，冷冷的哼道：“是沐连山那个女儿？”
“是。”陆双喜连忙应到，想了想后似乎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加了一句：“还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商队，说是他们少东家出来历练，要去跟山越人做交易。”
“商队？”陆元春的注意力显然被吸引住了，好奇的问到：“是什么样的商队，你有没有查过他们的背景？”
陆双喜一下子卡住了，唯唯诺诺半晌，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看他这副模样，陆元春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败家子肯定没查过那个商队的背景，就贸贸然的动手了，一想起这点，他就禁不住头痛，这个混账东西，难道真的以为陆家在山南就可以一手遮天，就可以什么人都去得罪？
他此时真是恨不得给这个混账儿子一耳光，可是转念想想，自从大儿子去后，这小混账就是陆家这一支唯一的子嗣，想要打他却又怕把他打坏了，不觉有些束手束脚，最终只能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揉着眉心对他说到：“他们现在在哪里，那个商队？”
陆双喜心知自己躲过一劫，心头大喜，连忙狗腿的凑过去说到：“他们昨晚就在山阳县歇息，今天应该是出关去了，爹爹，他们和山越人通商，犯得可是杀头的大罪，等他们一回来，爹爹应该马上把他们抓住，然后统统问斩。还有那个臭婆娘，她私放商旅过境通商，也是同谋，一样可以抓起来杀头，把她们统统都杀掉，给我报仇啊爹！”
陆元春听到这段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抓起身后一根鸡毛掸子用力的砸在他背上，嘴里怒气冲冲的喝骂到：“杀头！问斩！你个混账东西，你有没有脑子的，你妈朝廷里王公大臣十有**都在和山越人通商，你是不是想把老子逼上死路?你这个混账，杀头！问斩！我叫你杀头，我叫你问斩……”
一顿毒打，直打的陆双喜东躲西藏，惨叫连天，这是那一直站立一旁的女子也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拦住他到：“公公，公公，你冷静点儿，双喜只是说错话了，公公你就原谅他吧，再打就要把他打死了！”
陆元春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一开始那两下或许是怒极而生，可后面就完全是在拂灰尘了，他本来有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对剩下这个简直是完全宠爱，那里真的狠得下心来打他？如今有人劝阻，他便也顺水推舟停了下来，指着陆双喜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到：“你这个小混账，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少给老子再在外面惹是生非，要是招惹了咱们得罪不起的人，你老子我也保不住你，知道吗？”
陆双喜忙不迟迭的点了点头，末了又不死心的问到：“爹爹，那我的耳朵怎么办，就让人白割了吗？”
陆元春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再触及他伤口那一片猩红，顿时一股戾气涌上胸口，咬牙切齿的将目光在整间书房里穿梭，不经意间突然落到了那封从永州府来的文书上，他的眸子蓦然一亮，恶狠狠的说到：“你放心，你的仇，爹一定会帮你报！”
陆双喜闻言浑身一喜，这时又觉得伤口突然疼得厉害，连忙对他老子说到：“那就好，爹，这件事可就全靠你了，我先下去上点儿药，哎哟，疼死我了！”
陆元春挥挥手，闷声闷气的说到：“滚吧，少给老子再来添乱！”
目送陆双喜哼哼唧唧的捂着耳朵一路走出门口，陆元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这时那女子也来到他身旁，替他揉了揉肩膀，然后柔声柔气的说到：“公公，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要是您气坏了身子，那媳妇可就心疼死了，来，让媳妇帮您揉揉吧。”
陆元春嘴角泛起一抹邪笑，伸手挽住女子的腰身，****的笑到：“行了，公公知道你心疼我，来，不用给我揉了，咱们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先给做完了……”
“哎呀，公公你真是坏死了！”那女子吃吃一笑，却敌不住陆元春的力气，被他恶狠狠的把臻首按到了胯下，随即书房里便响起了一阵啧啧的吸水声，整个房间都开始弥漫出一股****的气息。
再说顾正阳等人，迎着清晨的阳光走出了山阳县，随后便进入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
这岭南遍地都是山脉，一山连着一山，根本见不到尽头，所以自古以来，又被称作山南。其实除了五岭之外，整个岭南还有数百座大大小小不知名的山峰，只不过五岭之上居住着山越人最庞大的五支部族，名头太响，因此大多数汉人便以五岭来指代岭南。
顾正阳他们要去的，便是这五岭之一的大虞岭。
大庾岭上居住的主要是白族人。白族人是岭南本地的土著，其历史几乎和商周一般遥远，据说当年武王伐纣，白族人也曾出兵支援，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土行孙，便是来自这白族。
只是传说归传说，顾正阳却是不怎么相信的，他见过的白族杀手，个个体格魁梧，浑身筋肉，那土行孙据说是个三寸丁，个头还不到三尺高，怎么可能出自体形高大的白族？
可就算他不相信，也不妨碍贾文仁一路上饶有兴致的向他们介绍着关于山越人，尤其是关于居住在大虞岭上的白族人的各种奇闻异事，这些消息将增加他们对山越的了解，有助于他们混进山越人的营寨之后方便行事。
那贾文仁讲得唾沫横飞，顾正阳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却已经来到一处山涧的峡谷。这峡谷两旁壁刃如刀，止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当中横穿而过，迎面吹来凉飕飕的阴风，竟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黄泉路近的感受。
贾文仁一边领头走入这山涧底下，一边得意洋洋的说到：“你们可知道这条山涧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们，当年我混迹江湖的时候，也曾到这里来过，听当地的人说，这山涧名叫鬼门关，地形十分凶险，简直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朝廷的大将军南宫夜就曾率军打到这里，结果山越人在两边的山顶上埋伏，推下来无数的石头，将朝廷的大军杀得大败，从此以后我南陈的军队就再也没能打到过这个地方来，能过得了鬼门关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正说话间，两旁突然一声哨响，接着小道尽头出现了十几名浑身皮甲打扮，手中拿着木质长矛的异族士兵，这些异族士兵个个头上插着迎风飘摇的鸟羽，****着精壮的胳膊，对着顾正阳等人呼呼喝喝。
一群人暗叫不好，正要后退，两旁山顶上忽然又传来阵阵怪叫声，抬头一望，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已经各站了一排同样装束的异族士兵，这些士兵手中拿的却不再是长矛，而是一块块大如磨盘的石头。
那贾文仁总算见多识广，见状立刻按住众人，不让他们再后退，然后对着前头的那群异族士兵叽里呱啦一顿乱吼，他用的似乎正是山越的语言，那群士兵好像也听懂了，在交流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山顶上的士兵总算是把手中的石块放了下来，随后那挥手的异族士兵又对顾正阳等人生硬的喊到：“你们，过来！”
既然他懂一点汉语，那事情就好办多了，顾正阳等人连忙牵着马匹走了过去，不时小心翼翼的抬头望望山顶，生怕有一两块石头砸下来，不长眼砸到了脑袋上面。
等到他们全部缩手缩脚的走出羊肠小道，那群异族士兵立刻呼啦啦一声把他们包围起来，还是那个带头的家伙上前问到：“你们，干什么？”
贾文仁会一点山越话，虽然不多，但用来和他做一些基本的交流还是可以的，于是连忙点头哈腰的对他说到：“我们是商人，来跟你们做生意的。”
这年头，在山越经商可是个吃香的行业，山越人不但不会伤害他们，甚至还会专门派人保护他们，因为山越和南陈常年征战，南陈朝廷一直未曾解除对山越人的经商禁令，所以山越人的各项生活物资都很奇缺，如果没有这些商人替他们运来走私的货物，他们恐怕只能过着刀耕火种，饮血茹毛的生活。
所以贾文仁一说他们是商人，那个士兵首领的面容立刻肃然起来，冲着他比划了一番，接着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然后才示意士兵们上来搜查他们的货物。
顾正阳不明所以，悄悄对贾文仁问到：“怎么回事，他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搜查我们的货物？”
贾文仁头也不回的回答到：“放心吧，只是正常的检查，山越人对商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会硬抢我们的货物，他刚才是邀请我们到他的村子去做交易，敢到山越的地盘上来走私的商人毕竟不多，他们内部互相之间也在争抢资源。”
听他这么一说，顾正阳便明白了，看来这山越人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当然，这只是介于他们商人的身份，如果是普通的汉人来到这里，那肯定是二话不说横尸荒野，就算不死，铁定也会被他们抓回去当奴隶，山越人的生活和陈人比起来，算得上是相当原始，他们可没有那么多仁义可讲。
那群士兵围着顾正阳等人的货物转了好几个圈，检查的清清楚楚，不少士兵眼里还泛着贪婪的**，不过正如贾文仁所说，山越人虽然原始，却也懂得竭泽而渔的弊端，他们等闲是不会对商人出手的，否则没人来经商，他们的日子会过的更加拮据。
等到检查完毕之后，那领头的士兵已经换了一副脸色，笑彦彦的来到贾文仁身前，对着他连比带划一番叽歪，贾文仁也是应对得当，一边说一边笑，看起来和他聊得很是投机，末了他拍拍那山越人的肩膀，笑嘻嘻的对他说了一句：“古当哇，古当哇。”
顾正阳等他回来，又低声问到：“他这次说了什么？”
贾文仁回到：“他让我们一定要跟他们村子做交易，我同意了。”
顾正阳皱了一下眉头，问到：“那你有没有打听一下关于那个瞿大倌的消息？万一他没来过这个村子，咱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贾文仁苦笑到：“哪有这么容易打听？再说了，我不也是没办法吗，别看他们现在斯斯文文的，如果我们不同意去他的村子交易，你看吧，他们铁定立马就得翻脸！不过没关系，咱们带的货物也不少，他们一个村子估计吃不下，咱们还有机会。”
顾正阳借着他的遮挡偷偷观察了一下那群士兵，果然发现他们望向自己这群人的目光贪婪中都带着一丝狠戾，看来贾文仁说的不错，只要他们敢说半个不字，等待他们的肯定就是一场刀兵相交。
原来这就是山越人的生存法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倒是和胡人还有西凉人那种**裸的强者为尊的生存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顾正阳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蛮荒世界，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这群山越人的村子距离鬼门关并不太远，紧赶慢赶，他们也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到了，来到村子外面，顾正阳才清楚，原来山越人所谓的村子，其实概念倒和汉人所说的城镇差不多，虽然名字叫做村，但其实整整占据了几乎一个山头，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对面的尽头。
听到有人归来的声音，原本还很安静的村子突然间就热闹起来，无数的披着兽皮的山越人从村子里探出身形，一齐挤到了村子的门口，原本还觉得甚为宽广的村口，突然间就变得拥挤起来，无数嘈杂的声音一**袭来，让顾正阳和另外几名身怀武艺的高手都差点儿忍不住头昏脑涨，各自退开了好大一截。
这群人的目标并不是顾正阳他们，而是他们带来的那些货物，将正主挤到一旁去后，这群山越人便包围了他们带来的骡马，然后开始拼命的争抢起那些货物来，场中一时间热闹非凡，简直比打仗的时候还要混乱。
顾正阳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番场景，忍不住对贾文仁说到：“怎么回事，不是说交易吗，他们这样……摆明了是明抢嘛！”
贾文仁倒是不慌不忙，捻捻颌下稀疏的胡须，轻声对他说到：“放心吧，他们没这么蠢，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这群山越人很快就把他们带来的货物翻得一团乱糟糟，可是抢到货物的人却并没有偷偷离开，而是各自站到了一旁，笑意吟吟的看着其他的人继续争抢自己属意的货物，等闹了好一阵，场中才逐渐安静下来，这时除了满地凌乱的剩余货物之外，便只剩下周围整整齐齐站了一圈的村民。
那个将顾正阳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士兵首领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计，一直站在人群的外边，等到场中再也没有人争抢之后，他才站了进来，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对村民一通大吼，接着那群村民老老实实排成了好几行，然后眼巴巴的望着顾正阳等人。
“去吧。”贾文仁拍拍顾正阳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只见他不慌不忙站到一行山越人的最前方，然后铺下一块花布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一见他坐下，排在最前面的那个村民立刻老老实实的走了上来，然后把自己刚才“抢”到的货物摆在花布上，接着又从自己身上取下一个包袱，毕恭毕敬的在贾文仁面前打开，那包袱里装的却是一些兽皮、山货之类的物件，那村民用手指了指这个包袱，充满期盼的望着贾文仁。
贾文仁把那几块散发着臭味的兽皮用手指拎起来看了看，然后又拨弄了一下剩余的物件，瘪了瘪嘴，对那村民轻轻摇摇头，那村民脸色顿时急了，连忙又从腰间拿出一件物事，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截通体晶透的白玉蜡杆，这白玉蜡杆虽然只有手指长短，却温润光泽，入手细滑，一望便知是好货。
贾文仁看到这截白玉蜡杆，双眼这才一亮，接过来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总算是满意的冲那村民点了点头，那村民立刻满脸喜色，把他先前看中的货物一把揽起，欢天喜地的回到了村子。
顾正阳等人这才看清楚了，原来这就是山越人的交易方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