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司徒四
夜,深夜!
依然繁星点点,亮丽,神秘。
高楼大厦,大厦内。
偌大的住宅内装饰豪华,一盏华丽水晶吊灯悬挂上壁,粒粒水晶球、水晶片晶莹剔透,亮得透彻,如同伊人亮丽的眼眸。
可却耀不亮偌大宅内的一角一落,显得幽暗。
尘世间又何尝没有日光无法触及的角落?
但见,一位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的男士翘着腿侧着身坐在深红色的沙发上,沙发后站着一位身子挺直,穿着如同窗外漆黑的夜空一样的黑色披衣的年轻男子,他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就像一尊泥像。
那身着白色西装坐着的男士拿着一杯只剩几口的红酒,又左右摇晃几下酒杯,如烈酒一般刚烈的眼睛出神的看着杯中酒晃动的波线,好像在思虑着什么。然后凑近嘴边细细品尝一口,步序纯熟而讲究,无疑是品红酒的专家。
这男士起身将酒杯放在玻璃台上,又倚坐在沙发上,还是一样的坐相,他觉得只有这个坐相才能完全的表露出他这种即绅士又有魅力的强者姿态。
这一刻,男士烈酒一般的眼睛已渐渐温和下来,已不再看着红如艳阳的杯中酒,而是看向了前方七米远外那扇紧闭的门,脸上流露着淡淡的笑意,深邃的双眼轻轻眯起,他的模样就温柔而儒雅,犹如一泓吹着西风的湖水。
他时常这么样去看美丽的女人,这样去看,美丽的女人反而更加美丽更加**,而他也发现一个事实,他这个动作是最有魅力最神奇的,就好像突然间拥有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就好像他眯起的眼睛变成了一把好像钩子一样的东西,一下子勾去她们的心她们的灵魂。
看这个世界,看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他当然也要这么样去看,就算是坏事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更何况看的是一件好事。
一扇普普通通的门,门开了之后会是一件什么样的好事?
门,开了,然后又慢慢的掩上,一位年轻的男子轻轻的关了门,便慢步向那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士走去,步履矫健而利落。
看似慢步行走,可转眼间,年轻男子便已立身在男士前面略朝左侧二米零三步处,一厘不差!
年轻男子身子挺直的站着,头略低,很尊崇的称呼了一声那个男士。
司徒先生!
他口中的这个司徒先生当然就是司徒四。
司徒四换了个坐姿,脸庞上还是露着淡淡的笑,等着年轻男子给他带回来的秘密!
“黄戟失败了。”年轻男子说。
“他任务失败之后,是不是受良心的谴责,又躲回到圃星洞?”司徒四说。
静,一片静寂,没有人答话。
司徒先生拿起玻璃台上那杯酒,摇晃着杯中酒。“小祺,你说说黄戟的实力什么样!”
站在深红色沙发后的那身着黑色披衣的年轻男子知道司徒先生在问自己话,可那年轻男子却没有答话,静静的站着,仿佛是个哑巴。
一会儿后。
司徒先生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问他。“褚浚,你又说说,我问小祺话,他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他翅膀硬了,已不必把我放在眼里,还是他被人废了,变成了聋子变成了哑巴?”话完,一口将杯中酒喝尽。
脸上还露着温柔的笑,就连刚才那几句怎么听都是在生气的话的语气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儒雅。
犹如平静的湖泊。
年轻男子回答。“他翅膀没硬,也没人能废得了他。”
“莫非是我被人废了,变成了哑巴,变成了聋子,所以说话没了声音,所以小祺才听不到我在问他话?”司徒四问。
“也没人能废得了司徒先生,除非尘世间有人可以践踏过我的尸体还活着。”年轻男子说。
司徒四倒满半杯红酒,将酒瓶放下,冷冷的说。“莫非我已老了,猜不透你们年轻人的心思?”
司徒四的确已经不年轻了,像极大多数已经渐渐老去的人一样,都极避忌别人说他老,年轻男子当然懂得这些渐渐老去的人的心理,可他却偏偏将那个事实很诚挚的说出来。
“司徒先生的确老了,我们也都不年轻了!”
司徒先生却没有生气,又喝了一口红酒,啧啧了几下,细细的品尝残留齿颊的酒香,仿佛有些感慨。“是的,我们都不年轻了!”
话完,起身,双手插进裤袋里,走向落地窗前,看向窗外千万灯火燎亮、车水马龙的夜景,沉默了很久,忽然问。“单笏,你说,在怎样的情况下看这世界才会觉得尘世间是这么的美丽,这么的舒心?”
“君临天下俯瞰的姿态。”年轻男子说。
“怎么样才有资格做到君临天下俯瞰的姿态?”司徒四问。
“同时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单笏觉得做到这些更需要一种心态!”年轻男子说。
“怎样的心态?”司徒四问。
“仁慈的外表,蛇蝎的心肠!”年轻男子说。
这句话的意思通常都与残暴残忍冷血孤独坏人这些词挂钩,没有人会喜欢别人这么讲自己,就算是事实。
“我有资格么?”司徒四却忽然问。
他转过了身,如刀剑般锋利,如野兽般凶悍的双眼像神看着随时都可捏死在手里的人类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年轻男子。如果眼光便是尘世间最神秘的利器,此刻,年轻男子已是一具死尸,一具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冷冰冰的死尸甚至是尘世间最细碎的尘烟。
周遭一片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许久之后,才响起年轻男子爽朗有力的一声。
“有!”
这仅仅的一字犹如千斤之重,狠狠的砸在某个角落,将某些东西**成片片细碎的尘粒!
年轻男子似乎未曾察觉司徒先生那如死神般森寒,寒至灵魂的目光,仍是一往的冷静,沉着,镇定。因为这不是奉承的话,他只不过是将一个事实说出来。
有时候,诚恳和忠诚,通常都能让一个人丢失性命。
他当然了解司徒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也知道他在司徒四心里头充当怎么样的角色。只要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相信自己今日、以后都一定可以好好的活着,甚至比很多人都好。
‘有’字余音在这豪华的住宅内回响着,然后渐渐低沉消逝,如同一曲提神的旋律!
现在,谁都要清醒着,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死神的乐音是否也是这么的嘹亮而短暂,平静后便是死亡?
夜,仍是夜深!
司徒四看着年轻男子的目光仍是这么的火辣,锐利而冰寒,如同千年冰山里雪狼的眼睛!
任谁都会相信,下一刻,司徒先生那蔓延的杀气便能将年轻男子绞成细碎的齑粉!
年轻男子依然一脸的镇静,谁也无法确定他是早已看轻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抑或是深信司徒先生即使杀死上千万的人也不会杀死他,还是根本未曾察觉生死危机,下一刻自己可能会死掉……
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进来,掀起住宅内沉沉的肃杀之气,再鼓起了三人沉沉的衣袂,然后又吹向它来的那个地方,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
一切仍是死悄悄的平静,可,可怕的暗涌却仿佛正蠢蠢欲动,再度掀起,覆没一切。
司徒先生又变回一脸儒雅的笑,忽然讲一句奇怪的话。“你不是单笏。”
在这么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说了这么的一句话,谁都会愣了愣,觉得漠然,可年轻男子却一脸淡定的神色,仿佛早已猜测到司徒四会这么说。他很诚恳的回答。“我是单笏,如假包换的单笏。”
“褚浚也是如假包换的褚浚?”司徒四又问。
“是的。”单笏回答。
司徒四好像已明白了一些事,又好像还没有明白,摸了摸眉心,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只不过已不是以往的温柔儒雅的笑。
这是什么意思?
单笏看得懂,他又静静的解释一次。“刚才褚浚没有回话,只因司徒先生呼叫他小祺,他不是小祺。小祺是一个即美丽又让人难懂的女孩。”
嗯,司徒四仿佛此刻才忆起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孩,微笑着说。“小祺的确是个既温柔又野蛮、冰雪聪明又让人难懂的女孩。所以我早就叫她去执行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任务了。”
“是的。”单笏说。
司徒四又忽然问。“你们三人是我从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的废墟里找到的,你们三人跟着我也已有些年了?”
“是的,的确是如此。”单笏说。
“我的记性一向都很好。”司徒四走到褚浚身旁,背对着背,肩并肩,说。“褚浚……这次我没再呼叫错你的名字吧?”
褚浚没有说话。
司徒四问他。“如果我要黄戟一辈子都动不了,你能在几招内,让他不再在我眼前动一下?”
“七招。”褚浚回答。
短短的两只字,简捷而有力,就像他做人一样。
如果两只字便能表明自己的立场,自己的意思,他从不多说一字。就好像他多说一字,就会使他呼吸不过气来,要了他的命。
司徒四知道褚浚所说的七招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两只字足以表明了一切。
“如果黄戟是你的敌对的人,今日就已该死了,你还会不会让他活过今日?”
“不会。”褚浚说。
“借用药物和术法来隐藏自身能力的徐再而有没有能力伤得了黄戟?”司徒四说。
褚浚沉默,不久才淡淡的说。“没有。”
“这个世界有谁会这样明明可以一手解决了一切障碍却又假装仁慈放过了这碍眼的东西?”司徒四说。
褚浚没有说话,他仿佛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话已经有点多了。有些话也已不需要他说。这里会有人替他说下去,而且比他说的还有意思,比他说的还有趣!
单笏已经替他说话了。“有一个人,这些年来,那个人一直都使着让人恶心的仁慈手段。”
司徒四又转过了身,走过去坐在深红色沙发上,拿起了一杯红酒,又开始了品酒。
他并没有问单笏那一直都使着恶心的仁慈手段的人是谁,他知道单笏会懂得他的意思,现在他正等着他一直都在等待的秘密从单笏口中说出。
这个秘密一定非常有趣!
单笏也沉默了,这个事实他必须理清楚,也必须想清楚应该怎么样告诉四爷。因为这个事实如果处理得不恰当,会要了他的命。
“韩昱没有死,他和他的追随者都没有死。”
司徒四竟然还是一脸的笑意,,没有生气,没有吃惊,至少没人看得出他的脸上有这些情绪。他神色间反而隐隐有一丝觉得有趣的表情,如同看到已任凭自己玩弄于股掌中的老鼠,明明确实已死了,可放手之后老鼠又活生生的活过来了!
确实是有趣极了!
单笏看了看她,才接着说。“自从三百多年前仙辰阁发起了史前的第一场大战之后,有关于韩昱的一切甚至于他本人都一起销声匿迹,犹如人间蒸发,我们和许多人一样都以为,他已惨死在大战的践踏之下……”
哦?司徒四问褚浚。“你也知道韩昱他们都没有死?”
褚浚还是一往的平静,好像完全感情。“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单笏又怎会知道,难道他也是韩昱的追随者?”司徒四说。
“单笏绝不是他的追随者。”褚浚回答说。
这句听起来很明显是过分袒护的话绝不是有力的辩驳话,可在褚浚口中说出却是最有效的肯定。
告诉了别人答案,‘为什么’就留给别人去思索。
尘世间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想到的答案是错的。
司徒四有又摸了摸眉心,笑脸上此刻仿佛也有了突然的醒悟和歉意,淡淡的说。“那年,我在宇青王国中已变成废墟的神秘地区里找到了三个小孩,小孩们都还很小,好像真的不太可能是已成历史的人的追随者。”
这话没人应答,因为这话已不需要人应答。
司徒四叹了口气,叹着气说。“看来,我的确已不年轻了,只有渐渐老去的人,对过去才记忆犹新,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这句很有道理的话。”
只有回忆才能滋润老去的寂寞!
只有渐渐老去的心,才有清闲咀嚼寂寞!
“直至最近徐再而的逃跑事件,巧妙的引出了韩昱的追随者之一卓别离的踪迹。”单笏又看了一眼司徒四,接着说。“数日前,天际发生的奇异星象是一种叫做‘轮回’的星象图的一颗星球陨落的迹象,x时代曾有一种借用轮回星象图陨落迹象所掀起的某种力量来布设的古阵—灭道仙阵。”
“古阵?灭道仙阵?”司徒四将这番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忽然又笑了,笑得很愉快,仿佛他这一生所遇到有趣的事加起来都没有古阵阵法这四只字来得更有趣。
“有趣,有趣极了!”司徒四今日第二次说了这几只字。
单笏继续说。“轮回星象图发生异象后,韩昱的追随者就相继出现,所以我推断韩昱肯定从三百年前便开始密谋着什么,而且极有可能与灭道仙阵有关。”
天际一片昏暗,天,仍未亮!
单笏已离开了,最后只讲了一句话便走出了大楼。
韩亦轩跟‘他’原来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很有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人。
司徒四仔细的揣摩着单笏离开大楼前讲的这句话的意思。
拿起一杯红酒,又走至落地窗前,昂然的观看着眼前将要逝去却依然美丽的黎明前的灯火。
星已稀,夜已将尽!
久久之后。
司徒四忽然说。“褚浚,你觉得单笏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犀利,野心大又能藏得住任何东西的人。”褚浚说。
“藏得住任何东西?”司徒先生想了想,神色似乎起了变化,认同的说。“的确藏得住任何东西,单笏的确是个藏得住任何东西的人。”
褚浚没有任何表示,仍是静静的站立在司徒四身后,眼神浑浊却炯炯逼人,不时还呈现一种不堪的空洞。似乎在回忆着过去却又极力逃避过去,仿佛想起他的过去都让他生不如死,极痛苦极无奈,而他却又无法忘怀得了过去……
人生本就是可悲的!
身世、野心大、睿智、能力,任何东西包括很多东西!
司徒四又问。“单笏说用君临天下俯瞰的姿态去看尘世间的事物是最舒心的。”这次不是细细的品尝红酒了,而是将杯中酒一下子全部倒进口里,然后才一口喝了下去,无比感慨的说。“我此刻站立在这里看着灯火燎亮的夜市的确有单笏讲的那种舒心的感觉。”
褚浚还是没有说话,他跟了司徒四已有些年了,他很清楚司徒先生什么时候会自己说话,什么时候要听别人说话。
司徒四说。“可是我却怕有一天我失去了生命或者我的四肢有了问题,不能再站在这种看了夜景会舒心的好地方。”
神色不再温和儒雅,不但不再一脸的笑意,反而有点惊愕的神情,仿佛他真的怕了,看着褚浚,说。“你说我是否应该捍卫自己的东西,在那之前剔除掉所有障碍,如果我是死于刀剑之下,我便把尘世间所有的利器都销毁,如果我是毙命于某人手下,我便要在那个人未成长之前将他扼杀于摇篮之中。”
褚浚这下已不能再将司徒先生这话的意思装作无动于衷,冷峻的神情仿佛也有了点点的不安。“单笏绝不是四爷的障碍,也绝不是四爷的羁绊。”
这两句简简单单的话绝不足以为人辩证,可褚浚却已不再说下去了,也不需再说什么。
司徒四听到他说出这句不是辩证的辩证词后,又变回一脸温和的笑意,而且还笑得比任何笑的时候都要愉悦,因为他刚刚证明了一件让他心里踏实很愉快的事。
褚浚的确很重情义。
重情义的人绝不轻易背叛!
——他很有可能便是你再要找的人。
司徒四又想起单笏离开大厦前说的这句话,这个名字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过。
韩亦轩!
司徒四又轻轻的呼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这名字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这种魔力仿佛使他很害怕又憎恨,他温和儒雅的神情突然间就变得狰狞而可怖,犹如地狱里嗜血的修罗。
神色又变了变,深邃柔和锐利的双眼闪烁着激动澎湃逼人的精芒,如同溘然间得到千军万马百万雄师的大将军一般。
天下已在我手上,我还需害怕谁。
司徒先生还在笑着,似乎便要笑破了嘴脸,突然间却又神色一凝,反手成爪,一束紫红色火焰自手掌中熊熊燃烧,握在手中的一杯醇厚的红酒瞬间化为烟尘,消逝殆尽。
一滴散发幽幽红芒的红酒水珠自一瞬即逝熄灭的火焰中滴落了下来,渗红了幽幽亮瑰丽的水晶灯下惨白的地板。
凄美而荒凉!
一切又归入了平静!
黑暗之后总能诞生或演变出一出出无法预料的故事情节。
黑暗本就是终极的利器!
光明便不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