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瓮中捉鳖(中)
徐氏慌里慌张的携着美妾们过来,还一边叮嘱,“要是他们敢打大少爷,你们就是卯了命也得给我上去拉架,大少爷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程老爷沉了脸,“眼下是文人学子之间的事,过了五月大举指不准就是朝堂的事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家妾来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赶明个几首酸诗出来,你徐氏受得住口诛笔伐,我程家还丢不起这个脸呢!”
“这些人一个二个不要脸,我作甚给他们脸面?以往来我程家,我哪次不是当祖宗一样的款待,逢年过节的文房四宝也少不了,当我程家是冤大头呢!”
徐氏撒泼,见程老爷气的胡子都在翘、拳头捏的咔嚓响,心里的怨怼一发不可收拾,“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这个当父亲的从来都是不管不问,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他!”
筠娘子推着周内司过来时,捂嘴轻笑,“好一出爱子心切的戏码!拿程家的五十万两买了一个范参政的女婿,知道的人道这是锦上添花之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程琦没几两学问、要到花钱买官的境地呢!哎呀,这不对呀,这分明就是雪中送炭呀,连王氏的娘子们都嫁不出去了,范参政怕是都急白了头呢!”
----五十万两,断送的何止是程琦的前程,还有程老爷“富贵两全”的美梦!
程琦被筠娘子这么一激,从程老爷和程罗的手中犟了出来,双眼充血,指着徐氏道,“我程琦没有你这样的母亲!你哪是为我好,你是恨不得把我作践死,让这些美妾救我,哼,亏你想的出来!我程琦还要不要出去做人了?”随之苍凉大笑,“当初在宋家你能嚷嚷着给我按‘弑母’的名头,我程琦这辈子就毁在你手中了,这下你满意了罢!”
“你们谁都拦了不我,就是出去被打死,也好过这样活着!”程琦看着筠娘子寸步不离的护犊模样,大恸,“前程没了,连表妹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言罢,就与冲进来的文人们撞了个正着。
一文人推搡,“早知道你做了旧学的狗,当初我们就不该万事以你为先,平白让旧学的人看不起!”
一文人揪住了程琦的领口,“旧学浮夸靡丽是败国之本,你我既读新学自当以天下为己任,以前我还当你虽是金窝里生的,到底一个窝里生出了不一样的蛋,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贪乐享福之人!”言罢,把程琦推倒在地。
左一言又一语里,伴着程琦的怒吼:“我认了!我都认了!”
一个二个捋起袖子就要揍上来!
到底心疼自个的儿子,程老爷老眼晦涩的望向筠娘子,筠娘子这才看到程老爷两鬓已添白发,当初风流意气的舅舅到底是老了!
----筠娘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和周内司可不是来救程琦的,反之,正是始作俑者、来把程琦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住手!”筠娘子喝斥,声音不高不低,沉稳的底气却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拳头没落下来,一个二个的目光循声过来。一品诰命才能享用的团鹤纹,彰显了筠娘子的身份。
他们一眼认出了眼前两人,“这不是上元跟我们猜灯谜的瘫子么?”
这帮人当初不知,现下怎么可能不晓得眼前这人就是周内司?自程宰相在朝堂谏言撞柱一事开始,新学的人以大胆言辞为荣,眼下以不知者不罪为由,开始大放厥词……大胆跟刁钻,本就没有明确的界限!
“休得无礼!见到周内司还不行礼,目无礼法尊卑,行为狂妄无状,回头周内司跟皇上参上一本,就凭你们此等嚣张之态,简直有辱天子门生的名声!程琦且把他们的名字一一道来,逐一革除大举的资格!”筠娘子气定神闲道。
一文人冷笑:“礼法?什么叫礼法?但凡入朝为官,起码也得六根俱全罢?……内司夫人与周内司尚未成婚、就在上元以夫妻名义同游,这等没有廉耻之人也配做一品诰命?”
“就是,就是!”
“周内司一表人才,当初高中之时,谁人不知?谁敢说六根不全?周内司惊才绝艳,上元佳节你们输了多少拳头,都忘了么?猜谜不过雕虫小技,择日不如撞日,你们要是敢,今个下午周内司就让你们一个二个输的心服口服!还有谁比周内司更当得起正一品,你们这是说皇上龙眼浑浊用人不当么?”
虽是装腔作势,筠娘子的心中蓦然升腾一种难言的豪情,周内司是她的骄傲!
“皇上梦兆,有墙四面和,困住麒麟,上瑞赤兔踏红云而来,破墙一面,卧麒麟身侧。冂吉为周,麒麟是‘吉’,周内司久病难愈,是被困之相,才下旨让我伴其身侧……我既是梦兆里的上瑞赤兔化身,你们倒是说说看,我当不当得起这一品诰命?”
筠娘子下了绝招,“皇上既然梦兆周内司不日痊愈……还把大任托付,我就说个明白话,大举猫腻屡禁不止,难免人才埋汰,周内司前来程家,便是看中程琦结识的新学学子众多,奉皇命考量……我料想你们是对周内司误会甚多,非有意顶撞,你们说呢?”
----周内司真的能好起来?
徐氏咬牙切齿,她怎么没往这方面想?程琦嫉妒的眼神就跟锥子一样,程老爷心里为筠娘子欣慰,不管程琦日后是不是与周内司对立,他都是筠娘子的亲舅舅不是?
一干文人沉默,他们个个都不傻,如今周内司上朝,程宰相都屈于其后……皇上既然金口玉言,怕是作不得假,今年的大举之所以推迟到了五月,便是皇上对糊名制的不满的体现!
如果有了周内司给他们举荐,这才是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不是?程琦缩在牡丹园,他们难道真存了心来找茬不成?……就是冲着周内司来的!
领头的文人朗声大笑:“周内司与内司夫人真不是凡人!我等慕名而来,先前存了试探之心,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料想周内司与内司夫人胸襟宽广,不与我等计较罢?”
言罢,眼睛眯了起来……就是他们出言无状,周内难道真要结这个仇不成?
“无妨,孺子可不可教,周内司心里明白。”筠娘子语气和缓,佯怒,“周内司这头在行酒令,倒被你们冲撞个正着!你们打算如何赔偿周内司的雅兴?”
一文人屈身拱手,言语轻快,“内司夫人息怒,有咱们这么多人作陪,再多的雅兴也能赔的回来!”
“就是!牡丹园清幽别致,又有曲河,不若咱们来个流觞曲水,何等惬意?”
程老爷赶紧招呼开了,“你们还不搬酒备盏过来伺候?”筠娘子要下去时,周内司扯了扯她的衣角,巴巴的望着她。
筠娘子朝他的蛤、蟆手觑了一眼,刚刚这只手搂她腰身的感觉涌上心头,恨不得拔腿就跑。周内司委屈的缩回手,筠娘子还没迈上两步,周内司的手又抓了上来。筠娘子被他这点小动作臊的一脸通红,索性坐了下来,冠冕堂皇道,“周内司口不能言,我就帮你念诗好了。”
文人们都是对岸而坐,河水粼粼,盛满酒的酒杯顺水而下,风扑面一刮,便刮到了周内司这头。筠娘子暗暗叹息,这帮人是因着上次猜谜输了不痛快呢,看这风向估计八成的诗都是周内司作了。
筠娘子有言在先周内司不能饮酒,由人代饮。周内司为难的看着筠娘子,筠娘子念及当初他写谜底都那般辛苦,心存不忍。筠娘子低声道,“大家都等着你作诗呢,你且忍忍。”
周内司惨不忍睹的右手抓起毛笔,芹竹用镇尺压好宣纸,小心试探道,“周内司执笔困难,撇捺都有间断,一首诗下来,自然惨不忍睹。周内司许是好这个体面,夫人若不嫌,帮上周内司一把?”
“我就是有心代笔,他口不能言,我又能如何?”
“要不,夫人握住周内司的手,循着周内司的下笔,给他加把劲就成。”说的轻巧,这样的蛤、蟆手,你试试看呀!筠娘子斜了芹竹一眼。
周内司暗叹跟他久了的奴婢就是聪明,赶紧点头。对岸的文人在起哄,周内司期盼的双眼直直的看着筠娘子。筠娘子骑虎难下,深吸一口气,细嫩的小手四指靠上周内司的手背,拇指按着周内司的拇指,周内司的蛤、蟆手被筠娘子以拥抱的姿势环绕。
周内司飘飘然,两人并坐在草地上,因此而靠的极近,筠娘子忐忑的心跳连着淡淡的香味,加上专注的神情……周内司发呆,这一呆,才思如泉涌。
隔着绢纱盖头,暖洋洋的阳光下,筠娘子从侧脸到脖颈的肌肤都透着淡粉,眼睛里面的水光仿若随时会落下来,周内司心猿意马,下笔更是轻重间断。筠娘子专注笔下,在他该重的地方恰到好处的使劲。
……他的手若不是一层咯噔,倒真是骨骼纤长的漂亮。筠娘子如是想。
**
周内司连作了五首诗,都是一气呵成,描景时清隽豪放、飘逸轻灵。新学在诉情诗不如旧学来的缠绵悱恻,而周内司一首思慕诗,不咏女伎知音,独为妻而写,用词简明、坦诚举案齐眉的意愿,其另辟蹊径,引文人争相称好。筠娘子的脸微微泛红,五味杂陈。
芹竹端药过来:“内司大人劳心劳力,喝了药提提精神。”
筠娘子接药过来,芹竹撩起盖头,方便筠娘子伺候周内司喝药。药里一股怪味,周内司进口时,筠娘子饶是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皱起了眉头。周内司含了一口,就要往下咽时,噗的一下给喷了出来,溅脏了盖头,芹竹赶紧除了盖头。
周内司干呕了好几下,手都在痉挛,挠着胸口大喘不休。筠娘子怒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芹竹撒腿就跑。
老大夫很快过来了,把脉又把不出来,拧眉不展,筠娘子急道,“你且看看这味药,周内司这症状太医都把不出来,莫要徒劳了!”
老大夫拿药渣嗅了嗅,冷眼看了一眼桂桔,“这药本是两味同服,以水煮牛膝,滤去渣滓而得的汁水。又以蜜和水银、朱砂研成膏状。同时服用,比寻常的牛膝汤要虎狼数倍!这药倒不是按照那个做法,将牛膝、水银、朱砂和蜜同煮,效用想必也大差不差!”
徐氏和一干美妾变了脸色:男人们兴许不知,牛膝汤是专门滑胎用的!
水银、朱砂……用之堕胎,轻则绝育、重则丧命!
老大夫无语,“我虽不知周内司身患何症,同服水银和朱砂,这是不要命了么?”言罢冷觑了一眼桂桔,“你当初去我那抓这味药,我就告诫过你了,这等龌龊的方子,害人命的东西,也就你们程家想的出来!”
老大夫早就对程家偏见颇深,寻常的小产方子也罢了,这等连医书都避讳的方子……医者父母心,眼看着人命被糟践,怎么忍的了?
桂桔道:“奴婢只是听命行事,这是我家大少爷开的方子。”
芹竹抽出药方,“奴婢不识字,大夫请看,是不是这个方子?”
老大夫看不不用看,药方上是横着的七个字:牛膝、蜜、水银、朱砂。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