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厦将倾
学士府,她是第二次到这里,身份却完全不一样了。
门口的家丁眼中露出了惊惧之色,磕头行礼,她要进去,却被那小厮颤抖着告知,“姨奶奶出事了。”
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就想到了极不好的事,推开那挡在身前的小厮就冲了进去。
莲画的门前很乱,老妈子不停从屋中走出,端出一盆盆的血水,那个贴身的丫头在门前站着,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她脑中嗡嗡作响,冲上去抓住了那丫鬟的手,“你家主子怎么了?不是还没有到生产期吗?”
丫鬟见是她,立即就哭了出来,“娘娘,你要替主子做主啊。”
音宜脑中一阵阵的轰鸣,“怎么了?”
“主子一直很注意,饮食住行都是问了大夫的,吃了公主送过来的安胎药就出了事,公主一向就不喜欢我家主子,明知道她有身子却让她在门前跪了半晌,我要告诉大人,主子却说不让,说怕影响老爷的仕途,可没曾想到公主的心思竟如此歹毒,竟下药谋害我家主子。娘娘。”丫鬟哭着跪了下去,“您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请一定要替主子做主啊。”
“大胆贱婢,你可知你在说谁?”门口突然传来了冷厉的声音,音宜抬头看去,一位身着大红色锦服的女子站在门口,脸色阴郁,颇有狠毒之意。
音宜冷冷看了她一眼,话是从齿间挤出的,“公主的架子可真够大的。”
“你是哪里的丫鬟?”公主狠狠的看着她,眉头皱成了川字型,“竟敢这样与本宫说话。”
音宜没有理她,只是把那丫鬟扶了起来,“你就在这里呆着,谁敢对你动手,本宫定会要了她的命。”她的眼神凌厉,冷冷的看了那公主一眼,推开她自己进了莲画的房间。
公主站在门外,脸色气的发青,却也没敢表现出来,她知道莲画有个好姐妹,尚书府的小姐,如今在宫中极为得宠。
她进去的时候蒋德正好出来,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向她行了礼才说道,“娘娘进去吧,莲画说要跟娘娘说话。”
音宜没有理他。
素雅的床第,床帘放上去了,旁边是一个木桌子,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碗,像是刚刚喝了药。
莲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布满了汗珠,可她还是笑着望向她,音宜站在一旁望着她,心如刀割,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直到她向她伸出手招呼她过去,她才慢慢的走了过去。
莲画拉住了她的手。
“姑娘。”
她轻轻的叫,眼中带着笑意,“莲画很开心,认识了你,认识了他。”她顿了一下,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姑娘,其实莲画,好生羡慕你。”
“莲画,没事的。”音宜弯下腰去,替她拨开额边汗湿的头发,“别害怕,会好的。”
莲画摇头笑笑,“姑娘,一定要好好的,放过蒋德,放过公主,就当是,莲画没有来这一遭罢。”她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出声,“就这样离开,什么也没留下,挺好的,至少可以欺骗自己,我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莲画?”
音宜轻声叫,摇了摇她的手,她却再也没有反应了。音宜站在那里,就像呆了一样,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主子........”
身后那丫鬟进来了,跪在后面泣不成声。
音宜抽回手,把莲画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盖好,这才转身,看着蒋德,一步步的向他的方向走去。
蒋德看着莲画,眉目中满是温柔,一点也不在乎向她走过来的音宜。
雪亮的匕首就放在他的脖颈上,一点点的割下去,身旁的公主脸色苍白,早已缩到了一边,倒是那个丫鬟,一边哭一边道,“娘娘不要,主子不会想看到这一切的。”
音宜的脸上露出了悲切的笑,靠近了蒋德,轻声说道,“莲画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你,你却没有保护好她。她的死,你可安心?你要是个男人,就查清她的事,要不是,本宫帮你查。”她把匕首从蒋德的脖颈上放下,又一步步的走向公主。那个在旁人面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皇家至亲,如今躲在一边,看这她,瑟瑟发抖。
这让音宜颇觉好笑。
她走到她近前,手中的匕首还没有亮出,前面的女子就跪了下去,坐在地上,不停的哭泣。
音宜站着看了她半晌,也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回宫的时候刘辛韫已经下了朝,在房间中坐着,见她回来,从屋中拿出披风盖到她身上,又扶着她坐下,替她倒了杯水。
外面空气很冷,进了里面就暖起来了。他坐在一边,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许久才开口说道,“今日蒋德没有上朝。”
“莲画死了。”音宜喃喃的说道,抬头看向刘辛韫,很认真的样子,“是有人害死了她。”
刘辛韫没有答话,自己也倒了杯水静静喝着。
“先六王爷的死,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音宜说道,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刘辛韫,“听说他与沈思行走的极近,而且先皇在世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良臣。”
“皇上,不知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杀人偿命。”
“学士是一品官,有权处置自己的家眷。”刘辛韫走到炭火旁坐下,拿了本书静静的看,“公主地位虽高,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如此臣妾便放心了。臣妾代自己的姐妹谢皇上大恩。”
音宜起身要行礼,刘辛韫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和颜悦色道,“过来坐下吧,这里有些诗句,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浅笑容颜,颌首轻点。刘辛韫的举止温和优雅,言语之间,有种别致的气质。
翩翩君子。
讲的就是他吧。
十月底,大雪未至。
刘辛韫今日的心情好像颇好,他说御花园中有处结冰了,一涡小小的湖水,竟全部冻成了并,底部还有一只红色的锦鳞,颇为奇特,邀音宜同赏。音宜欣然前往,结果去的时候那片湖中只剩了一个大洞,锦鳞不见了踪影,询问方知,竟是被一位年轻的女子救了,请那女子来见,女子披着头发,锦鳞抱在怀中,颇为楚楚可怜。
音宜觉得好笑,但也没有说话,倒是刘辛韫盯着她多看了几眼。随后这奇景也没赏成,出去走了一会儿就打道回府了。而刘辛韫可能是受了凉,到宫中就咳了起来,也不在音宜这里多呆,移驾回宫了。
有侍女在音宜身旁嚼舌根子,说让音宜看着那个狐媚子,音宜笑笑,目光停留在刘辛韫离去的方向,目光中颇有几分悲凉。
是夜,她去了刘辛韫的养心殿。
这里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是在这里的时候她不是宜妃,是宜妃的时候已经很少来这里了。
刘辛韫躺在榻上,一声接一声的咳,身旁一堆御医忙碌着,刘东站在他身边,眼中全是忧色,小心翼翼的替他顺着背。音宜制止了丫鬟的禀报,把披风递给了一边的侍臣,随后就走了进去。刘东见是她颇为惊讶,想说话却被她阻止,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让他离开了。
刘东看着她的眼神颇为感激。
她站在刘辛韫身后,细细的替他顺着背,擦着他额头渗出来的汗珠,刘辛韫微闭着眼睛,一声一声的咳,血丝从他嘴角流出,却擦也擦不干净。她俯着身子,悲伤的气息从胸口涌出,散到四肢百骸,涌到鼻尖,模糊了双眼。刘辛韫突然抓紧了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冰冷的指尖,她滞了一滞,眨眨眼睛望去,他闭着眼睛,嘴角却有一丝笑意。
她抿抿唇,明明无风,却觉得这里风大的厉害,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怎么了,下午还在身边微微笑着的人,怎么顷刻之间就成了这样了呢。
大厦将倾。
“有人在身边,真好。”
他处于疼痛中的呢喃。
她擦擦眼泪,伏在他身上,轻轻的拍着他。
这场急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刘辛韫斜倚在靠椅上,瞥一眼一旁推挤成山的奏章,笑道,“本想到会这么快,这些奏章,本是打算在你那批改完的。”音宜坐在旁边,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刘辛韫又笑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的眼角有着明显的落寞,又强打起精神来,看着音宜道,“刘东的话你别当真,还没有这么糟。”
音宜替他掖了掖被褥。
“我本不让他说的。却没想到,生病了,就管不住这些人了。”他见打发不过去,就苦笑着说道,“你好好生活,不用在乎我。”
音宜不说话,只是俯下身子,依偎在他胸口,他的身体很温暖,她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强而有力,让人心安。
“音宜....”他低声的说。
音宜更用力的抱紧了他。
他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可音宜还是听到了。
他说。
“也罢,就让我自私一次罢。”
刘辛韫的病很奇怪,仿佛是被药物刻意压制了病情,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又像平日里一样了。
走在小路上,他拉着她的手,音宜在后面,看着前方那颀长的身影,他不高也不矮,跟在他后面,不抬头的话,恰好可以挡住前面的景致。他们就这样慢慢走着,音宜低着头,听他说着话,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他的手心,安心又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