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九四二（24）”老乡”
林道海被带出了政府落院，重新塞进来时的那辆轿车中，送到县城另一边的一个监狱里TXT下载。
监狱很大，但里面关着的犯人却并不多，这并不是社会秩序好的见证，而是大灾来临，不能老养着人数众多的犯人，于是除了罪恶极大的一少部分人外，其余的全部都无罪释放了。
林道海被直接送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的场景林道海只是在以往的电影中见过，印象比较深的是《风声》里的那个。现在这个刑讯室比风声里看着更恐怖，尤其墙上残留的斑驳血迹令他不寒而栗。
两个精壮大汉将林道海缚在一个木架上，呈耶稣受刑状。然后他们对旁边一个四十来岁满脸横肉高材槐梧的光膀子大汉粗声道：“上面交代了，慢慢玩死他！”
大汉将“玩死”俩字说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林道海给咬碎 了。
光膀大汉望着林道海阴笑道：“晓得了。”说着，顺手捅了捅在火碳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
两个精壮大汉把话带到就出去了。光膀大汉看着有些恐惧的林道海，又是发出了声阴笑，道：“小子，看你这小身量，受不了几下刑就完了，可上头叫我慢慢玩死你，你说叫我愣个办嘛？”
光膀大汉说话半京音半四川的样子，林道海因找工作原因，曾在四川呆过俩月，也是京音里混着川音，便用同样的音调回应道：“愣个办？找五百个女人，上完她们我自然就精尽人亡了。”
林道海刚说完，突然一阵后悔，忙在心里道：“罪过，不该拿女人开玩笑，她们都是天上的精灵！”
光膀大汉本来正在慢慢捅着红烙铁，听林道海这么一说，丢掉烙铁，哈哈大笑道：“娃儿，你四四川人？”
林道海听光膀大汉这一句话像非常正宗的四川话，想着如果此时说自己是四川人，说不定这家伙会同情自己，便努力地操了四川话道：“屁话儿多，不四四川人，会四你们伙烂蛋儿？”
光膀大汉听林道海这么一说，睁大眼睛，道：“你四四川哪儿里？”
林道海的四川话就会那么几句，其它的说不来，怕露馅，便用京音故意不屑道：“哟，你还会学两句四川话呀。咱们现在说这没求啥意思，你想怎么弄就开始吧。”说着，将眼睛一闭，摆出一副主动受刑的架势。
光膀大汉用四川话道：“时间还早里很，你着啥子急？”然后向外面看了看，回头小声对林道海道，“快些说，你四四川哪儿里？”
林道海听出光膀大汉口音应该是成都周边一带人，心想可能这家伙应该是外出多年，现在思乡心切，见同地方人生出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情来，便趁机道：“说了你能放了我？”
“你快些说。”光膀大汉语气急不可待。
“你能放了我，我就说。”林道海想先把寸得上，一会儿再进尺。
“你说了，我尽量帮到你！”光膀大汉又向外看了看，发现没人，说道。
“我四大邑人。”林道海尽量把话学得像四川音，只希望光膀大汉也刚刚好是大邑人。
听林道海这么一说，光膀大汉两眼放光，略带点兴奋道：“我也四大邑人！我也四大邑人！”说到这后面重复的话时，满脸横肉的汉子居然已经泣不成声了。
林道海心中确定这光膀大汉一定是思乡心切了，不过像他这种当差的人，按说应该有假期可以回家的，现在看他这光景，应该好多年没回去过了，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便露出同情的表情道：“看你里样，好多年木得回去喽。”
光膀大汉边痛哭边点头，掐指算了半天，道：“四六年唠”
林道海道：“那你们没得假期嗦?”
光膀大汉听到这句，更是哭得厉害，林道海此时对他真产生了同情，连连劝慰，但不见凑效。也是，离家十六年的人，怎能不怀有强烈的思乡之情？
光膀大汉像个孩子般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下来，道：“民国四五年，龟儿子蒋介石北伐，你说他在广东，离四川四万八千里地儿，偏偏大邑要抓壮丁……”
林道海的四川话已经说到顶上了，不能再用了，于是干脆改成京音，道：“你就被抓去北伐了？北伐是好事呀，促成中国政权的统一。”
“他统他里一，关老子啥子事嘛。北伐完还回不得四川，又跑到全国去剿啥子共，龟儿子共越剿越多，部队打了败仗，我就当了逃兵。本来满以为可以回四川喽，哪个晓得跑到湖南又碰到抓壮丁，又把我抓了起来……”光膀大汉可能一肚子苦好长时间没地方诉，此刻好不容易见到老乡，就想把这近二十年来的事情全都倒尽。
林道海被绑在架子上腰酸背痛的，想着不如让他把自己先放下来，于是又用四川话道：“哎哟，你里命好苦哟，愣个回回碰到抓壮丁嘛——啊，我里背上好疼噢，你能不能先放我哈来嘛。”
光膀大汉这才想起来林道海还绑在架子上，忙起身要去解绳子，但刚站起来，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事，道：“娃儿，你到底犯了啥子事，送到这儿？”
林道海从光膀大汉刚才的诉苦中，已经基本知道这并不是这个政权的忠实走狗，便尽量用四川话道：“啥子事？我婆娘长里淑齐些，他上头哪个狗日里要抢，我不让，就把我逮到这儿来。我才二四岁，你看我能干出啥子事嘛！
“那你愣个跑到这儿来？”光膀大汉稍有点狐疑。
林道海知道他不肯相信，但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又没有证人，他肯定不会相信，惟有把自己的经历讲得和对方相似，才能有机会搏取信任。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有啥子办法嘛，还不是和你一个样？这些年你在这鬼地方可能不晓得，四川这几年出川抗日里部队太多唠，部队从哪儿来那么多里人哦，还不是抓壮丁？”
“你……也四叫抓起走里？”光膀大汉睁大眼睛道，虽然是疑问句，但透露出十分的肯定，终于看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哪个部队抓你里？”
林道海历史不怎么好，脑子里飞速地翻开高中历史课本，但不幸发现所记实在太少，关于民国部分的除了七七事变，几乎没有其它了。那该说哪支部队呢？民国到底有哪些部队在四川呢？
眼看就要露馅的时候，光膀大汉似乎有些等不及了，道：“四不四狗日里XXX？”
光膀大汉这话，似乎是个陷阱，因为林道海并不知道这个XXX是不是这几年依旧管着四川军队。但看光膀大汉这个人，不像是那种奸滑之辈，便硬了头皮道：“四他，就四他！你愣个晓得！龟儿子里就是他！”
“哎呀，娃儿，咱两个命苦，四六前年我就是叫他里部队抓了壮丁。”光膀大汉说着，就将林道海从架子上放了下来。
林道海千恩万谢之后，道：“那你放了我，哈来愣个打算？”
光膀大汉：“早求不想干唠，害死多少好人！要不四身不由己，我早 不干唠。你四我老乡，咱爷们儿两个一起回大邑算求。”
林道海道：“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再回大邑唠，就算不是抓壮丁，我在大邑也停不哈去，刘家地主你晓得撒，我家欠他太多粮还不起。”
光膀大汉道：“那你愣个打算？”
林道海道：“其实我比你要好地点儿，我里婆娘四河南人，她家里人全都去逃荒了，我出去后就跟着他们一起到陕西逃荒去。”
光膀大汉略带失望道：“好不容易遇到你个四川人，你还不和 我一起走。”
林道海道：“我知道XX村有个教堂，听说过些时候有个外国人要从重庆到这儿来，咱们先去教堂，等他来了，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回去撒。这儿不是久留之地，咱俩还是先走吧。”
光膀大汉略一沉吟，一咬牙，道：“好，就信你一回，老子为了回四川，干啥子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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