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园【四】

胥江承包荒山种植柑桔的消息不胫而走。小小村庄里一下子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人们起初很是吃惊，一片哗然，紧接着就此等大事各抒己见，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当面高声夸赞胥江这小子有魄力有能耐，也有人背地里冷言冷语，说三道四。对别人的言语，这个心胸开阔的年轻人总是付之一笑，从不放在以上。不过他老子却不能做到像儿子那么洒脱，爱句句计较，事事上心。他得到人家一句恭维就乐颠颠地笑，一听见半句难听的言语，气就不打一处来，唠叨个没完。有时气不顺便找儿子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显得不通情理，固执蛮横。做儿子的深知老父的脾气，也就不跟他顶撞，听不下去了就扭头走人。耳不听眼不见，心就不烦嘛。然而木已成舟，生米做成了熟饭，气又管啥用哩，又能怎么样？老头子发了几通脾气，生了三天闷气，也就扛上锄头跟着儿子媳妇上山开荒去了。能替这鬼东西死伢崽省几个就省几个吧！老爷子唉声叹气地想，再说这肥水也不能流到人家田里去呀。

看来肥水不流外人田是不行喽！待一把火将山上的杂草树木化成灰烬后，胥满放眼一望，不禁骇然，没想到山地面积这么大，至少也有四五百亩。他一乍一喜之后，开始发起愁来，想光靠自家五个劳动力是没法在两个月内将这片荒山变成青青桔园的。于是他回家仰卧在木板床上考虑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老早就在村里头登门串户招起工来。干活一把好手的大块头自然是没得指望了，他已于十天前同黄矮虎等十几个青年浩浩荡荡地赴深圳淘金去了。不过村里闲散人员有的是，招工当然不成问题。他精心选拔了十个身强力壮又同自己关系好的年轻人，然后领着他们一道浩浩荡荡地沿着那条草色青青的田间小路上山刨地打坑去了。几天后，他又雇了几个乡亲，以壮大垦荒队伍。

兰子极想拿起锄头上山支援自己心上人的事业，可她母亲死活也不放她去。她也就只好时常无奈地伫立在村口那株枝繁叶茂的樟树下翘首张望那片人影晃动的土黄色山丘出神儿，清澈如水的眸光里流露出一种喜悦与忧伤交织着的复杂神情。她两条修长的腿儿好似给钉子钉在草地上，纹丝不动，而她那颗柔情万千的春心早就乘上爱神的翅翼飞到恋人的身上。有时她就那么痴痴地凝望着不远处的山丘，一站就是好半天，也不腿脚酸痛，也不在乎旁人怪怪的打量。别人当然揣磨出她的心思，可做母亲的一眼就看明白了，气呼呼地一把她拉起就走，一边还用十分轻蔑的口气低声骂道：一个大男人就晓得拼命修地球，有啥用，窝囊废一个！这时候兰子就甚是不快，硬生生地顶母亲一句：哪个说的，几多人就靠这挣了大钱，真是的！母亲见女儿顶嘴，就呱啦呱啦地怒骂起来。兰子也不是个软柿子，随即使劲一把甩开母亲的手臂，凶巴巴地瞪了母亲一眼，给她撂下句直刺心窝的气话，扭头就往家里跑去。胖女人气急败坏地跟在女儿身后，破口大骂，连路过的街坊邻居听了也不舒坦，大都为可怜的兰子抱屈。唉，这么好的女崽怎偏偏遇上这么个麻辣的娘哩，唉——

一天傍晚，大伙儿都收工回家去了。胥江一个人踩着绿油油的青草朝山后的小河缓步走去。不一会儿，一条清清亮亮的河流出现在他眼前。河水恰似青缎蜿蜒流向前方，激起的水波在斜阳里闪动着点点金光，一片波光粼粼。他在爬满春草的河堤边止步驻足，弯下有些酸痛的腰肢，洗手擦脸。完毕，他便在开着白色野花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举目环顾，仿佛要借这段闲暇时光好好欣赏黄昏时分的田园风光。红肜肜的夕阳从山峰间缓缓地坠落下去。远山逐渐朦胧于一片淡青色的雾霭之中，隐隐约约给人一种迷蒙的美感。而西天的云彩此时越发燃烧得绚烂多姿态，瑰丽至极。在飞满晚霞的天空下是阡陌纵横交错的绿野和错落有致的农舍。乡间小路肯赶牛挑担荷锄晚归的农夫在晃晃悠悠地走动着。从村头不时传来三两声狗吠牛吼，使乡村的暮景平添了几分生动我情趣。这些景致在别人眼里那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了，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更谈不上迷人了。然而在胥江的心中，它确实是如诗如画，美妙绝伦，令人迷醉。美，真是太美了！面对此景他忍不住暗自大加赞美，与此同时一种对家乡充满热爱的感情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且如烈焰般在周身每一条血管里迅速燃烧起来。这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为什么不愿外出打工，离乡背井了，那是因为他深深地热恋着这方生他养他的水土，舍不得离开自己心爱的家乡。是啊，他真心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对家乡他一起怀着一份与生俱来的眷恋之情，怎舍得抛弃她呢？不可否认，我们这儿是比人家穷，比人家落后，可我不能因为她贫穷落后就把她抛弃呀！我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家乡建设得美丽富饶才是呀。对，一切就从这里开始吧！他回头仰望身旁那片井然有序地布着鱼鳞坑的山坡，激情满怀地笑了。一个梦，一个如彩霞般绚丽的梦想在他心间铺展开来。多么美好啊！我一定要把它实现！他坚定地想。

正想着，他忽地听见有一个软软的柔柔的声音在唤他。他猛地抬起头望见水灵灵的兰子立在自己面前抿着嘴儿微笑，垂在胸前的几绺长发在清凉的晚风中轻轻飘动。他立马从地上一跃而起，惊喜不已地盯住那秀气的瓜子脸儿，开口就问：兰子，你怎么来了，不怕你娘骂你？兰子告诉他，她娘不在家，去大舅家了。真的！胥江显得十分欢喜，可一高兴他竟不知接下去该对她说些什么好了，只是浓眉下那双大眼睛火辣辣地紧盯住好的眸子看个不停。她也勇敢地迎接他多情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微笑。这对倾心相爱的年轻人就这样相顾无言，一股火热的激情和冲动像海涛般一阵紧似一阵在他们的胸间汹涌澎湃。兰子终于不能自持了，一头扑倒在胥江宽厚的胸膛上。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享受着爱情所赋予的幸福与甜蜜。周遭一片静寂，只听得风潺潺的流水声。

拥抱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俩紧挨着坐在散发出清香的草地上。胥江伸手从身旁的花丛里摘一枝洁白如玉的小花，含笑地把它献给自己心爱的女孩。兰子嗅了嗅手中的小野花，又瞅了瞅自己的恋人，动情地笑开了，白净的脸颊?露出两个煞是好看的小酒涡。彼此相视地沉默了一会儿，胥江便开口跟兰子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开荒建果园的事儿和一些想法，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与畅想。谈着谈着，他情绪就越发的高涨起来，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兰子一声不响地依偎在爱人的肩头，倾听着他畅谈自己心中的理想，专注着他的明眸里始终流闪着一种爱慕和赞赏的温柔的笑波。他真是个好小伙子，不但对自己真心多情，而且还这么有志气、有抱负，肯吃苦耐劳。他准会有出息的，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来！她这么想着，心里对他的爱益发强烈了。她深情地注视着他黑瘦的面颊，不禁心疼起他来，说你又瘦了，整天挖坑够累的吧。不累，这算不了啥。胥江满不在乎地摇头笑笑，又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再苦再累也不觉得，真的！兰子对他笑了笑，接着把目光转向清澈见底的小河里。沉默了半分钟后，方轻轻叹息了声对他说，可惜我不能替你分担啥。我是好想帮你做事，可我娘死都不让我去，我……莫说了，兰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胥江打断她，说就算你娘肯放你，我也不会让你上山做事的。我怎忍心看到你这么雪白的脸蛋给日头晒成黑炭似的，那可不是我的罪过么？说着说着，他就拥住她的肩笑了。她也给他的打趣话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心头美滋滋的。笑过之后，她又沉重地叹息一声，埋怨起自己的母亲来，她不该干涉她自由恋爱，不该破坏她的爱情和幸福。唉，还不是嫌我穷，没钱嘛！这时胥江敛去笑容，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忧郁起来，叹口气说要是我有钱，你娘还会这样百般阻拦你么？肯定不会的！顿一顿又低声问她，兰子，你会嫌我穷吗？当然不会呀！要是我嫌你家没钱，我还会来找你么？她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他，不管我娘怎样，都没法阻挡我跟你来往。她的话深深地感动了他。他伸开长满意茧子的手掌将他柔软的小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发誓似的对她说，兰子，相信我。我一定会拼命挣钱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相信你肯定能的！兰子信心百倍地点头作答，想了一想，又补充句就算你真的穷一辈子，我也会跟你一辈子，因为，因为我爱你！说时她两眼定不定期地望着他，眼光里饱含着期待。兰子，我爱你，永永远远只爱你！胥江一把兰子抱在怀中，激动地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决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兰子微微抬起发烫的面颊，缓缓闭上眼睛，红润的双唇在轻微地颤动。胥江俯下身把两片炽热的嘴唇粘贴在她同样滚烫的唇上。于是，这对相亲相爱的恋人依偎在河边的草地上热烈的亲吻，忘情地狂吻！暮色似轻纱般覆盖在他们躁热的身体上。灰蓝色天空下，鸟儿在他们头顶上盘旋飞舞。

待他们俩站起身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他们披着一袭暮霭，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往各自家里赶去。一路上他俩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走着，耳边响起阵阵蛐蛐们的浅吟低唱，很轻柔，很优美，很动听。数颗星子在彩云飞逝的天边朝这对快乐的情人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