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死亡【二】
听着他装模作样的语调,掉头他瓶装的胖脸。我真想拔腿就走,可捏了捏干瘪的腰包,我又忍住气强作笑颜地求他给我活干,哪怕守大门也行,工钱多少没关系,只要能吃饭穿暖就行。可他还是不容商量地断然拒绝了我。我登时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梁破口大骂:你他妈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要不是我给你做生意,你他妈会有今天,说不定你小子早就饿死行头!你他妈就这样不念旧情,不报旧恩,你他妈不是人,猪狗不如的畜生!这家伙竟没被我的辱骂激怒,对我揪着他衣领的手也秋毫无犯。他只冷傲地瞥了我一眼,掏出手机拨打。不到两分钟,三个穿制服的彪形大汉就冲进来,将我架了出去。我一人奈何不了三个训练有素的保安,只在他们的手臂间作徒劳的反抗,一边暴跳如雷地叫骂不止。
真他妈,我怎么又想起了那个畜生!我很恼火地用食指节重重地敲了下桌子,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灯光幽暗的前方。在隔我五个座位远的地方,两个三陪女正你一杯我一杯轮着朝夹在她俩中间的那个肥头胖耳的秃顶男人嘴巴里灌酒,浪笑声不绝于耳。那个看上去像个官儿模样的中年男子一面大口大口往肚里吞酒,一面色迷迷地轮换瞅着紧贴在左臂右膀的女人直笑,两只又白又胖的手放肆地搓揉着女人半裸的硕**房,满脸显露出狎昵猥亵的丑态。我极其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心里忿然骂声不知廉耻的狗男女!我低头将杯里剩余的酒一口气喝光。我感到自己有几分醉意,脸也**辣地发烫。迟疑了会儿,我还是一咬牙又叫了杯。我盯着满满一杯散发醇香的酒液,忍不住美美地喝了两大口。我有些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我当然清楚,只要喝干这杯酒,自己保准醉成酒仙,但我还是决定把它干掉。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明天?我还会有明天吗?我苦笑地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阵悲伤,以至于泫然欲泣。
就在我举杯欲将全部的酒一干而尽的当儿,一个十分妖艳的女人手擎酒杯,一步三摇地向我走过来,不请自便地在我身边坐下。她兀自呷了口红酒,带着媚笑嗲声嗲气地问我要不要她陪之类的露骨话。说时,她一手将半透光的胸罩全部撩开,故意暴露出两只白嫩丰满的**勾引我。那一刻我真的给她坚挺滚圆的**吸引住,两眼直盯着它们看,胸中早已休眠的情人立刻苏醒过来,且不可自制地汹涌如巨浪。我真想伸手摸摸她那诱人垂涎的胸脯,将她搂入怀中纵情嬉戏一番。但是我的理智最终战胜了**。我冲她鄙夷地冷哼一声,一股憎恶之情如海啸般狂奔而来。我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跃而起,冲着她厉声怒喝:给我滚开!为了几个臭钱,你竟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你还是人吗你!滚开,快给我滚开!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大,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我只是看见好多人都伸长颈脖朝我这边看,同时喧闹的舞厅也即刻静了下来。有些好事者纷纷离座围上前来打探原委。那个突遭我一顿怒斥的娼妓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面色刷白。待缓过神来,她恼怒地回敬我一句:正经个啥,臭男人!说完,她掉头就朝拥挤的人群中大步走过去。而她头背那枚在灯光下闪着点点金光的红色发卡却把我目光吸住了。
红发卡,哦,美丽的红发卡!我重新坐在原位上,抿了口酒,两手托住发热的沉重的前额,思绪随同红色的发卡飞向从前。
那天夜晚,月光如水,洒在公园绿茵茵的草地上各几株梧桐树叶上。我和她紧挨着坐在树荫下的长凳上。我从胸口掏出一枚相当精美的红发卡,满心欢喜地递到她手上。这枚别致的发卡是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跑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精品店才挑选到的。
我不知晓她是否喜欢它,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白净姣美的瓜子脸,轻声问她喜不喜欢。她惊喜地端详着手中的红发卡,不住地点头称好。我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哦,感谢上天,总算没白费我的一片苦心!我从她手里拿过拿过发卡亲自为她戴在蓬松乌亮的披肩长发上。我出神地凝视着她。我的恋人在我眼里刹那间变得越发清丽可爱,楚楚动人。我禁不住将她拥进怀里,抚摩她的一头黑发,胸中腾起一股灼热的激情。她偎在我胸脯上,脉脉含情地望着我微笑,脸腮上绽开对甜甜的小酒涡,两片红润的薄唇微微地张开,很是诱人。多么动人心魄啊!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强烈的冲动,猛地俯身一把她紧紧抱在胸前,将嘴巴贴在她同样滚烫的唇上,急促地滑动。我们俩就这样如醉如狂拥抱着狂吻。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忘了一切!只有两颗含焦渴的心热烈地粘合在一起。多么美妙的感觉,多么幸福的时刻!从那以后,我俩的爱情有了质的飞跃。这一切皆归功于那只其实并不贵重的红发卡。
哦,红发卡,小小的红发卡!你为我带来美好的爱情,你为我带来美丽的新娘。我一生也不会把你忘记,虽然我不能永久地把你珍藏。
半年后,我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欢欢喜喜地出现在相当排场的婚礼上。就连一向不乐意出席宴请的钱老板也亲自前来为我们这对新人举杯祝福。这是我一生中获取的最大成功,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快乐与幸福。从那天起,我们双双走进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她在一家棉纺厂当会计,我在汽车修理行干活。我们俩每月的收入相当不错,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不愁吃喝穿戴,小日子倒也过得甜甜蜜蜜,有滋有味。我多想一辈子能这样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生活下去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日子还没过足两年,命运便将我推入苦难的深渊。我不幸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右臂,一向器重我的钱老板也随即落井下石,将我解雇了。我从一个春风得意的健全人一下子变成一个失业的残废。这不异于从天堂掉进地狱。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我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整个心陷入难以排遣的苦闷和悲痛之中,成天借酒浇愁,意气消沉。那种时候,我是多长渴望自己心爱的妻子能给我安慰,为我抚平内心的创伤。可惜我对她的一片真情也不能换回她的爱意,哪怕一丁点儿也好。她不但不安慰我,鼓励我,关心我,为我解忧遣烦,还因我找不到工作对我大为不满,时不时给我脸色看,拿刻薄的话数落我。尤其在我借酒浇愁的时候,而那时刻也是我情绪最低落最易动怒的时候。我常常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跟她吵架,有时甚至拳脚相加,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因之一步步走向破裂的边缘。终于在那个秋雨潇潇的夜晚,她表情冷漠地递给我一纸离婚协议书。我接过来,连看也不看一眼,就签字画押。过后,我抬头无比怨恨地瞥了她一眼,扭头就冲进房间,一头扑倒在床被上无声恸哭。那一刻,我都心碎了,痛不欲生。
几天后,我带着一身的疲惫与伤痛来到了父母家。我想父母定会像小时候那样,在我受到挫折在我难过的时候,充满爱意地宽慰我,激励我,好让我这颗破碎的心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之中逐渐复原,并坚强起来,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自己的不幸,去面对残酷的现实。会的,他们一定会的!我这样肯定地认为,我血管里毕竟流淌着他们的血,我毕竟是他俩的亲生儿子。他们怎忍心抛弃我吗?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像从前那样关心我,疼爱我!我满怀深情地回想起父母亲向我表露爱的种种情景,掉入冰窟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五月的阳光里,一股暖流迅疾传遍了周身,全身心热乎起来了。
我一脚跨进门槛,一脸堆笑地向二老致以我最热烈的问候。然而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居然如此冷淡。窝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看报的父亲闻声,微微仰起白发稀疏的头,从厚厚的老花镜片里向我射出两束冷峻的光,一脸不悦地应了我一声,便低头看他的报纸去了。而大腹便便的老母也只淡漠地瞟了我一眼,回头继续看她的电视,一边气哼哼地唠叼着我的种种不是,言语间流露出强烈的怨恨与厌恶,似乎我所遭到的不幸是我咎由自取,活该如此。!因此,他们用不着对我表示同情和关爱。
哦,天哪!他们怎能这样对我呢?他俩可是我至亲至爱的父母啊!难道现在连他们也开始厌弃我这个可怜的残废人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我惊愕万分地看看爸,又瞧瞧妈,一阵悲凉袭上心头。原先我每次回老家,父母亲都是满心欢喜地立在大门口迎拉我的到来,热情地招待我,像接待贵宾稀客似的。特别是母亲,她一见我来,总要对我问寒嘘暖一番,对我真是体贴入微。她和父亲以我为荣,常骄傲地在别人面前大夸我如何有本事,如何能挣钱,如何孝敬他们。在他们心眼里,我简直成了这个世上最捧的人了。我的父母一直都对我很好,都为我自豪。而现在他们竟然这样待我!这让我实在无法接受,鼻头一阵阵发酸。我强忍住欲落的眼泪,努了努嘴,想开口对他们说点什么,却又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搓着两手,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们冷漠的表情,不由哀声轻叹。
正在这时,门吱地一声开了,待字闺阁的小妹走了进来,看见我热乎乎地给我打招呼,问这问那。不过当她的眼光落在我身边的行李上,她清秀的鹅蛋脸上的笑靥便倏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串令我心酸的挖苦话,好像我的遭遇是罪有应得,根本不值得她同情和关怀。她后来的几句话十分明显地在暗示我别想在这儿落脚,原因是这儿已不再是我的家了。真没想到,原来一向跟我亲密无间的小妹也会有朝一日对我如此冷血,如此不念手足之情。她的言辞以及冷傲的神情惹怒了我。我对着她厉声咆哮起来:你竟敢对我说这种话,我是不是你亲哥哥啊!我停下来扫视了一下默不吭声的父母,接着愤忿地说下去,我有钱时你们就把我当亲人,现在我倒霉了,没钱了,你们就一个个嫌弃我,讨厌我,巴不得我早早去死。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原先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有钱。你们爱的根本就不是我,是钱,钱,钱!我痛心疾首地骂了阵之后,就气冲冲地拎起随身携带的皮箱和包袱,头也不回地昂首阔步迈出不属于我的家。而我的父母也没起身上前阻拦,就连半句挽留的话也懒得说。小妹就更不用说了,她得意地对我道声再见,过后又在我身后重重地冷哼了数声。
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个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真情,没有真爱,只有金钱!你有钱,人家才会巴结你,讨好你,善待你,喜爱你,才会把你当人看。你没钱,你他妈就什么也不是,连有钱人家的狗都不如!谁还会把穷鬼当人看!人与人之间除了**裸的金钱关系之外,还会有什么呢?这是怎样的世道,这是怎样的人间呀?这个世间处处都是谎言,都是无耻,都是罪恶!一切是多么可恶,多么可恨,多么可悲啊!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这个让我彻底绝望的人世,一边踉踉跄跄步行在郊区的铁轨上。旷野的风呼呼地吹动我敞开的衣襟,仿佛欲阻止我前行的脚步。我却将头颅坚定地昂起,迎着狂风朝着昏暗的前方大步走去。夜空一片阴暗,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只有无数奇形怪状的云片四处飘飞。
此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死的念头牢牢住我的每一根神经。来吧,快来吧!我从小情有独钟的火车,快从我醉醺醺的脑门飞驰而过,好让我永远离开这个令我憎恶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