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送别
1998年1月25日
我和辛禅一起去清河县城购物,打算买点东西回家。从昌平到清河,交通很不方便,有一段路,我们等不到车只好步行。天灰蒙蒙的,道路上尘土飞扬,柴油机油的尾气令人窒息。三轮车、摩托车、小面包从身边飞驰而过,司机动不动就探出头来喊几句猥亵的脏话。我常有置身于武侠小说中刁民村恶人谷的错觉。
“好险啊,两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外的马路上晃悠,还好没出事,真是无知者无畏。还好没出事,估计是两人实在打扮得太土及面带菜色的原因。”黄飞燕读到这里都为当年的自己捏一把汗。
等我们终于来到清河时,脸和手都被冻得红通通的。我们在杂活市场乱逛。我买了十几双棉袜,辛禅却把手插在裤袋里,什么也不买。
我又看到一些精美的塑料脸盆,粉粉的或者嫩绿的颜色很可爱,我就买了三个脸盆。如果不是辛禅阻止,我可能又会买七八条可爱的毛巾。
“你为什么表现得像非洲难民似的,竟买这些廉价的日用品,我们大老远几千公里就带这些回家啊?再说了,你有几张脸啊?为什么买那么多脸盆?”辛禅毫不留情地鞭挞我。
“可是,这些袜子、脸盆真的很可爱,价钱又不贵。”我辩解。
“I服了YOU!”辛禅又说起她的口头禅。
我忽然就莫名地失落了,我心里回荡着辛禅说的话“非洲难民!非洲难民!”之后便是我的声音:“不!不!我是大学生!我不是非洲难民!”
“飞燕,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走啊?我想去买个假发。”辛禅说。
“假发?你为什么买假发?不是说光头很酷吗?”我问。
“是啊,可是只能在学校里酷,回到家里还是变回正常。”辛禅说。
我觉得很无奈,那一刻,忽然觉得辛禅不酷,原来在她心里,光头其实也是“不正常”,她说她要变回“正常”。
“唉,这里有很多小饼干,你要不要买一些回家做年货?”辛禅指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散装饼干对我说。“年货?”我心里想,家里空荡荡的,回家过年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呢?但是我却如此隆重地准备着回家过年,就是要表现得我和别人一样似的。
“算了,我饭卡里还有余额,我去食堂打卡好了。我们赶快走吧。”我说。我心里有点急迫,因为之前写了一封信给裴多菲,说我今天和老乡一起回家,他回复说让我们去找他,他可以送送我们。
当辛禅跟着我到了本部,我才告诉她先去见裴多菲。辛禅有些惊讶:“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我还以为你在学校只认识我一个朋友呢!”
“是只有你一个朋友,他不是我朋友,我都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我说。
“I服了YOU!”
当我们在宿舍楼下让传达室的大爷喊话叫裴多菲下来的时候,我们站在雪地里。轻轻飘舞的飞雪落在我的身上,辛禅的身上。地上白茫茫一片。我的心里也像这雪地一样宁静、空旷。我又想起了裴多菲的诗歌:
你爱的是春天,
我爱的是秋季。
秋季正和我相似,
春天却像是你。
你的红红的脸;
是春天的玫瑰,
我的疲倦的眼光,
秋天太阳的光辉。
假如我向前一步,
再跨一步向前,
那时,我就站到了
冬日的寒冷的门边。
可是,我假如后退一步,
你又跳一步向前,
那,我们就一同住在
美丽、热烈的夏天。
我在遐想:“此刻,我正站在寒冷的冬天的门边,我必须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裴多菲出来了。正如往昔一样,他的笑脸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灿烂。“你来了,快点上来,外面很冷吧?”他热情地招呼我们上去。
我们跟着他来到三楼的宿舍,门一推开,里面几个室友正慌乱地打扫房间,有的在叠被子,有的在整理书报杂志,有的在梳头……
我们进去后,房间里乱得确实也没地方坐,我和辛禅就站在那里。他们也无意让我们久留,纷纷下床穿鞋说:“一起出去吃饭吧。”
他们很快收拾妥当、整装待发。裴多菲走过来招呼我们下楼,我看见他的手轻轻地推了辛禅一下,示意她往外走。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像吃了极酸的酸梅。“裴多菲是我的,他怎么可以碰辛禅?”一个强烈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一路上,都是裴多菲在热情地招呼、交谈。我发现辛禅有很多话和他说,一会儿说起张爱玲、一会儿说起古龙,我心里的酸梅好像揉碎了,酸汁一个劲儿地往外淌。我什么也不会说,纵使心里装满了诗情画意,可是嘴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真笨,可我却又无法忍受这笨带给我的刺激。
我的心里装满了酸水,但是我还是微笑着。我们在校园外的胡同里一家酸菜鱼馆子里点了一些菜。那间馆子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在冬日的黑夜显得格外温暖。还有很多其他的客人,大部分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馆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而外面则是一片漆黑。
结账时,辛禅坚持要AA制,裴多菲和她抢着付账,老板娘不知要听谁的。裴多菲先是说:“怎么能让你们女孩子付账呢?”
辛禅就说:“你是封建男权思想。人家民主国家男女平等,都是AA制。”
“可是小妹妹,我们现在是在中国,咱们入乡随俗,等以后出国了,咱们再AA好吧?”这件事终于才算了结。
吃完饭,裴多菲帮我们打了一辆的士,送我们上车,临开车前,他特意弯下腰对着车窗说:“路上要小心啊,千万别被吉普赛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