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吴人何苦怨西施
我又叫了一瓶酒。我和子兰各握一瓶酒,碰了碰,发出清脆的玻璃撞击声,子兰仰天举起酒瓶,几乎没有停顿的把355ml啤酒送进体内(是不是因为女人没有喉结,所以喝酒更快?)。我吃惊地看着子兰,却并未加以阻拦。她愿意糟踏自个的身体,这是她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干卿底事?我也举起酒瓶吹了。
我的酒量不能说差,我可以在喝完十瓶啤酒之后,仍能骑一辆没有刹车的破自行车,从太子湾公园安全地骑回商院,并违章在后座带一个体重不超过70千克的人。可今天有些不妙,乖乖隆的冬,才刚喝了一杯,就觉得飘,gonewiththewind,飘,所谓酒能乱性,窃以为皆因由飘联想到嫖是也。
子兰说:“瑞尼,你还能不能喝?”
“你还想喝?”
“是的,我还想喝。你不能喝我不勉强。”子兰激将我道。
“那我陪你。”我又叫了四瓶啤酒。
我注意到:面前的桌子上全是啤酒瓶,却没有蛋糕,更没有蛋糕的残骸,我问道:“蛋糕呢?”
子兰说:“没买,他们说要买,我没让他们买。每年过生日都要吃蛋糕,没劲透了,就象过年吃饺子一样,难吃死了。”
“蛋糕,不是拿来吃的,是用来许愿的。”
“许愿?许愿给谁听?许的愿能实现吗?”子兰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不定能实现呢!心诚则灵嘛,不行,我得给你弄个蛋糕来,让你好好地许个愿,不然这生日过得也忒不完整了。”
“算了,瑞尼,现在都几点了,蛋糕店早关门了,你就别瞎折腾了。”
“这是习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惯啊”
“这种习惯应该抛弃掉。”
“可是抛弃掉这些习惯,反而就会更加不习惯。”
“我有一个主意,”我接下来又说,我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到这样一个主意而得意不已,子兰如果胆敢不采纳,我一定掐死她。“许愿,就是把火给吹灭对不对?只要有火就行,不一定要吹腊烛。”说完,我掏出从地摊上买的ZIPPO打火机,打开盖子,发出当的一声。(声音很钝很闷,毕竟是盗版的)。
我打着火,将它送到子兰面前,说道“亲爱的小女孩,闭上眼睛,许个愿吧。而你这个愿,也必将会灵验。”
金黄色的火焰,在子兰的面庞,踱上一层圣洁的光芒。金黄色的火焰,在她乌黑的瞳孔,欢快地跳跃着,象舞动的精灵。灿烂而纯洁,全无丝微阴影。
子兰迟疑了两秒钟,然后闭上眼睛,嘴唇嗫嚅了几下,睁开眼睛,“卜”地将火焰吹灭。火机的棉芯上冒出缭绕的青烟,并散发出浓重的汽油味道。唉,毕竟是水货。
我热烈鼓掌完毕后,问:“许了什么愿,长命百岁还是大福大贵?”子兰说:“不告诉你。”
这之后,我们陷入一段稠密的沉默。为什么会沉默呢?因为劳资写累了,我郁闷中。我要去隔壁房间看电视,灌蓝高手开始了。这是我家,我爱干嘛就干嘛,管得着吗?
我回来时,子兰还是独坐一隅,并无主动开口的意思,看来只好由我来打破这沉默的沉默了。于是,我问钱子兰:“你是处女吗?”
钱子兰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只得放慢语速,说:“你—是—处—女—吗—?”
钱子兰也很狡猾,先把话题扯远,以争取思考的时间,她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们总得说些什么吧。”
“那你是处男吗?”
“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我再回答。”
“你不回答,我也不回答。”
“你耍赖。””你才耍赖。”
“好了,算我们都没问。”
“你是处男吗?”钱子兰对我不依不饶。
“你是处女吗?”
“对你来说是不是处女很重要吗?”
“我无所谓。”
“你问这个问题就表明你有所谓。”
“就算有所谓我也可以回答说无所谓,更何况我真的无所谓,处女不处女,我觉得没什么区别。”
“可每个人都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我最后总结发言道。
四瓶酒喝光之后,我们又叫了四瓶,子兰居然象不倒翁,越喝越精神,话也越来越多。
“你爱蛋蛋吗?”子兰问。
“你知道爱是啥西吗?”我反问。
“毋清爽。”子兰说。
“爱是痔疮,越搔越痒。”我也说。
“管它爱是什么,你爱蛋蛋吗?”子兰重复。
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避,非正面回答不可。考虑了一下后,我说:“应该是爱吧。我也不知道,如果世上真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的话,也许没有最大的可能是没有,你相信爱情吗?昨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影片,里面一位妻子安慰她阳萎了的丈夫说,爱情应该扎根在心灵里面,而不是扎根在两腿之间。很有道理。”
子兰得寸进尺,“那你和她上过床吗?她让你舒服吗?”她又问道。
我正色道:“子兰,不要和我谈论这个话题,你语气越坦率,越潇洒,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便会越可怕,我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不习惯**裸地,象播报天气预报一样的对性胡扯八道。”
子兰说:“那好,我不逼你。我问你。你有多爱她?如果你的母亲和她同时落水,而你又只能救其中一个的时候,你会选择救谁?”
我苦笑,内心极其愤怒,因为这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愚不可及的问题,极其变态的问题。它变态就变态在,不管你怎么回答,你的答案都是错的,而且会错得天怨人怒,不可饶恕。而人们只愿意听那些他们可以找到答案的问题。
我说:“不要这么庸俗吧,子兰,为什么一定要来个你死我活呢?”
“你回答不出,对不对?”
“这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如果我企图回答这个问题,我就会显得和这个问题一样蠢。”
“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答案,你谁也不会救。你站在岸边,看着你母亲和蛋蛋,她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呼喊着你的名字,直到嗓子嘶哑,你看着汹涌的湖水残忍地吞没她们的身躯。你可能为此而心如刀割、泪流满面,诅咒老天爷无情无义,你还会跪下来,以头抢地,悲痛欲绝,你把你所有的怜悯、哀伤、愤怒、同情都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了,你把自己都感动了。而至于跳入湖水,救起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的念头,你是半点也没有的,因为你是个胆小鬼,因为你怕死,因为你害怕你跳进湖水之后也会小命不保,因为在你的小眼睛里,能有谁的性命比你的性命更重要的呢?不管你去救谁,你都觉得是一个不平等的交换。”
母亲是过去,我是现在,蛋蛋是将来。我到底会如何抉择?我不知道,至少我不确定。也许子兰是对的。我承认我很怕死,尽管时至今日,我并未体验到生的愉悦,但我依然怕死,我二十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要再过十年,我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年轻人。我自私、弱智、空虚、自以为是,盲目自大,矫揉造作。
总之,我认为我是个渣滓,但我无法容忍别人也认为我是渣滓。所以我对子兰怒斥道:“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警告你,不要去揣测我的心理,预报我的行为。这些是我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需要秘密一如我需要空气,我需要让它们只属于我自己。如此我才会踏实,觉得安全。我依靠这些秘密,虚构出一个神秘的自己,与别人保持无法逾越的距离,凭着这份距离,我纵然自己为所欲为,活着我梦想中的传奇。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满意足,才能在这谵妄的壳内夜夜安睡。
二十年来,我的所有无不平淡而艰深,稍有阅历的人立即便可将我一览无余。一旦我失去秘密的掩蔽,我便将成日为此忧心忡忡,似失去甲胄的武士。
“如果我是处女,你会怎样?”子兰说。
“我会跟你上床”
“如果我不是处女呢?”
“我也会跟你上床”
“你对她说过你爱她吗?”
“没有,我想,这不用说”
“你也没有对别的女孩说过你爱她,对吧?”
“达克。”(波兰语,表示”是”的意思。瞧,劳资什么都懂。哈哈。)
“我喝多了,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可不可以不说?”
“这是我刚才许的愿,你说过,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可我又不是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不好意思承认,你认为你就是上帝。”
这句高帽让我特别舒畅,也使得我的立场悄然松动起来。我说:“那怕不是出自肺腑的你也要?”
“是的,我要。”
我认为这很滑稽,又说:“子兰,你不觉得我们象在演戏吗?”子兰摇摇头,说:“我不觉得,就算演戏吧,我拜托你认真一次,就一次,好吗?罗蜜欧同志。”我害羞地环顾一下左右,顾客还有一两桌,但都离得倍远。服务员倚着柜台,在和浓妆艳抹的吧女紧张地调笑着。灯光一动不动。我看着子兰,酝酿一下情绪。
我说:“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说了。”
子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我,脸上含着浅浅的笑,鼻翼随着呼吸微微地张合,她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我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启齿,于是虚张声势地恫吓说:“我真的要说了。”
子兰期待着,从喉间发生**的呻吟声:“嗯”
我说:“我……”子兰突然睁开眼睛,把手按在我的嘴唇上,柔声地既是命令又是恳求地说:“用英语说。”
我说:“喂,您还真难伺候,这么挑剔?”
她却自有一套理论:“用中国话说我爱你,听起来总有点别扭。而且汉语没有过去式,将来式,我爱你可以理解成我爱过你,我将要爱你,我没那么贪心,我只要现在你爱我,所以,pleasetellmethatyouloveme!”看样子,子兰定然是中了太深的盗版好莱坞大片的毒。
“可不可以用法语呢?”
“可我没学过法语呀!你说了我也听不懂。”
“我也没学过法语,赫赫。”
我终于说出来了:“Iloveyou”。不是我崇洋媚外,用英语说这该死的三个字的确比汉语要来的容易很多。我说得很快,很含糊,三个单词在舌尖一带而过,象一个划过天空的臭弹,立即彻底消失,象从没有说过一样。子兰却听懂了,或者说她认为她听懂了。她静静地坐着,闪闪的眼波缓慢而持久地荡漾在我的脸上。她就那么神情古怪地坐着,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忧郁。我等了一会,她还是那样,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我抓住她的双肩,耸了耸,希望从她身上能耸下几颗熟透的红色尖枣,要不人参果也行,但结果什么也没耸下来。
我说:“子兰,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