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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的中秋家宴,在今年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中,吃得没有往年的滋味,甚至连戏班子都没有请TXT下载。
这是花府大夫人柳云芳做的主。
柳云芳明面上的理由是家里刚刚死过人,还是横死的,唱大戏对死者不尊重,很不积阴德,这一句话就堵住了秦若然以及那位三少夫人的嘴。
秦若然很想说那个翠娘死不死的,真与家里过中秋节请不请戏班子没有关系。
在她觉得,那个野女人死了,连带那个野崽子被花清远抱走,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实在可喜可贺的大事。
奈何,她的理由说不过柳云芳。
确如柳云芳所说,翠娘的死太不积阴德,连她自己最近都总是觉得小西院那边风声鹤唳、阴气森森的。
哎,说到底,不办也好。
其实,柳云芳才没有那么好心,翠娘的死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是她儿子做得好人收养了翠娘的儿子,翠娘就是化成厉鬼索命,那也是找秦若然那对婆媳索命啊,她巴不得翠娘的冤魂出来呢。
柳云芳之所以不愿意请戏班子,那是自从出了程蝶衣那事后,她心里是分外胳应戏子,男的女的都讨厌。
她巴不得唱戏的一夜之间都得瘟病死了,她也就省心了。自不会大过节的,把这种人弄到眼前绕绕,讨自己的烦心。
柳云芳还闹心的是小儿子花清远这婚事,两家两拔谈下来,开始很好结局很糟,弄得她下一步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手了。
而且,最近不知从哪里冒出些流言来,说自己儿子强占戏子,好男色,还总是逛青楼女支院,不找女的,专找男的。
这都是无风不起浪的。
若说儿子逛青楼女支院,她不以为怪,谈生意的吗?就有些人爱往那里钻的,这总比钻烟馆强啊,但若说自己儿子强占戏子?这就是往自己儿子身上泼脏水了。
就自己儿子那张脸,还用去外面强占吗?随便表示一下有那个意思,倒贴上来的得从前门排到天津地界去。
都是那个程蝶衣害得,好一张狐媚子脸,柳云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的一幕,恨得牙根直痒痒。
别说她眼浊,她真没看出来,那张脸上,有被逼迫的痕迹。
这赶来赶去,赶晴就他儿子一个人吃亏了呗?弄得现在这般风声雨声的。
这几个月里,儿子不回家成名正言顺了,就扒在那里住着吃着,前一段时间又抱去那个野种,这可好,凑成一家子了。
一想到这事,柳云芳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爆炸,偏偏又动不得那狐狸精,——儿子有话啊。
这话若是别人说,柳云芳都不信。甚至换做她另外两个儿子说,她都不当回事的,但这话是她小儿子花清远说的,她就不得不当回事了,她小儿子说了,一定能做得出来,到时候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柳云芳愁这个的时候,坐在主位处的花盛璋也在闹心。
如今,国内这大形势不明朗啊,各地方政权各自为政得不说,两党水火不容。
有人重提国攻合作,在花盛璋看来,这都是一纸空谈,拿什么合作,不说水火不相容吧,就说些实在的,两方实力不等、民心不均……,真要是合作了,谁听谁的?
这偌大的国家,总不能有两个政府吧!
这么多年的政客混下来,花盛璋谈不上有多么忧国忧民,他只是忧他自己。
北平城的气息一时一个变化,日本人挑衅的方式层出不穷、花样翻新,镇守北平城的宋将军却并无大作为,都是草草掩过。
这不无说明一个问题,——国民政府那边委屈求全啊,就怕这委屈到最后,北平城成第二个东三省。
到时候,他怎么办?花家怎么办?何去何从,总得在万一之前,有个一万啊。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花盛璋半分胃口全无,一点儿吃不下去了。
花老夫人心里也不舒服,往年花家中秋赏月的盛况是不复存在了。
六个孙子,老五被家族除名了,老大老二都没有回来,推说公事繁忙,许是繁忙吧,听着儿子说,外面是不太平。即使不繁忙,来回的路上也不安全。
这国内还没怎么样呢,老二已经提前把一家老小送去了国外,叫什么洲的,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都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老三和三孙媳妇冷战一段时间后,打打闹闹的又复合在了一起,感情却总是差着些的,至少到现在,三孙媳妇也没有怀上。她等着抱这支重孙子的希望有些落空了。
和柳云芳一样悲剧的是,她也不敢指望长孙和次孙家的孩子,她的希望都放在秦若然的两个儿子身上,但现在看来……,还不如不放。
老四是个混蛋的,学校的课一节不正经上,闹起学朝就特别开心,闹了好几年,用花盛璋的话来说,也是个废物,家里搭了那么多钱过去,闹学朝都没闹成个领头的。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开除宗族的老五不提,必竟是庶子,不成器也是有缘的。
只说老六,也到了议婚的年龄,外面却疯传起他喜欢男人了,这话是秦若然说给她听的。
她是不太信的。秦若然与柳云芳有过,难免会说些对方的坏话。
虽说这些年她偏宠着秦若然,但事关他们花家男儿的声誉,她这心是不敢偏的,要不然死后怎么去见花家的列祖列宗。
昨天,她抽空问了一下柳云芳,不问还好,一问,她这心里也没底了。
虽然柳云芳拍着胸脯说那是外面人的诬陷,她已经给她儿子看好了婚事,正商议着呢,但柳云芳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她可是看得清楚的。
这不好啊,嫡子闹这事,这不是打花家的脸面吗?再说了,这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好什么不好,好这口。
老太太在柳云芳忧郁之后,也步入了忧郁的后尘。
整张宴席上吃得最开心的就属四少爷花清迈了。
最近,北平城这学朝闹得如火如荼,他随便出个门,就能碰到一群,也不问是哪所学校挑起的,直接就扯着旗子参与进去,就一个字能形容这种感觉,——爽!
坐在柳云芳身边的花清远,很没有存在感。
他悄无声息地吃着,悄无声息地默默坐着,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偶尔眼皮微抬,眼神漫过饭碗边,扫一眼席上的众人,已隐隐觉出不对。
宴罢,正餐上的东西都被撤了下去,按往年的惯例,茶水糕点瓜果这一应东西,仆人们纷纷摆盘上来。
花盛璋还未开口训话,四少爷花清迈已经拿起一个梨子,很大声地啃了起来。
花盛璋一皱眉,原本要表达些官冕堂皇的话也就没有了,直接开口批道:“成何体统!”
“啊?”啃梨的四少爷花清迈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爹是在说他,要不是他娘亲秦若然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以作提醒,他还啃着呢。
即使如此,抬起来的头,也一片茫然。不就是啃个梨吗?和体统有什么关系,太封建了,真是太封建了。
“这城里的形势一天一个变化,你从今儿开始,就不要出家门了,省得惹了祸事,累及家门。”
花盛璋多余的道理以及解释一句没有,直接给花清迈下了禁足令。
他太了解他的几个儿子了,特别是秦若然生的那几个,这也算是他近亲的产物了,定是比柳云芳生的那几个更有几分像他自己的。
就自己这四儿子花清迈,你让他做别的,他做不来,惹个小祸却绝对是手到摛来。
放到往常,他也懒得管。有他们花家撑着,家大业大,不差他这点小事,但如今形势不同了。谁知道这点小事会不会起了引火线,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
“凭什么啊?”一听自己无缘无故被禁了足,花清迈梨也不啃了,顿时光火起来,“我还要上学呢!”
“你那是上学吗?你说说你这几年,在教室里呆的天数,可有在大街上呆的天数多?”
道理这事,是和明白人才能讲清楚的,你遇到个浑球,你还打算与他说清楚道理,这是痴人说梦。
——只有强权才能压倒一切。
坐在花盛璋右侧的秦若然,见着花盛璋的脸色变了,又见儿子一副倔驴的样子,连忙开口劝道:“迈儿,你爹说得有道理,外面世道乱,你的学等几年念也可以,若是实在想念,去国外也行的。”
秦若然与柳云芳不同,她娘家底子薄,不像柳云芳的娘家,当年轻轻松松就把长子次子以及最小的儿子送出了国外,她这早就想把儿子弄出去,一是没有门路二是实在不放心。
说句诛心的话,三儿子花清迟她还敢放出去,四儿子花清迈她断断是不敢的,——真要是跑到国外去闹学朝,被人家的政府给扣了,她可求谁去把她儿子保出来啊,国内再乱,还有他的父兄给他擦屁股呢。
如今说这话不过是个安抚,眼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她连忙又转了话说:“但老话都说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总要先成家,才好立业,你三哥成家有几个月了,娘正给你议婚呢,这些日子不出去也好,陪着娘走几家亲戚,相看相看。”
秦若然这份和稀泥的话,花盛璋听着很是舒服。
天下不管乱成什么样,该结婚就是得结婚,该生孩子就是得生孩子,于是,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三儿子以及三儿媳妇。
这小两口,自从上次那事,看着是好了,但隔膜是注定了,哎……,家门不幸啊。
又往那边偏了一下,看到花清远,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小儿子一直中规中矩、可圈可点,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生意做得谈不上有多大但也不赔钱,也没有吃过亏,这样就挺好了,毕竟还年轻。
至于花清远那点子花边新闻,还没有传到花盛璋这里。
“我接到了调令,上面调我去山西,在粮食总署挂司职,过完年后,咱们收拾收拾过去吧,”花盛璋为了这一纸调令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这皇城根下,谁不愿意留,但留不得啊,日军逼迫,虎视眈眈。
一旦沦陷,他花盛璋算个什么?给日本鬼子当官?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他背不起这个名声,为了花家列祖列宗,为了花家子子孙孙,眼前多少富贵,都不是真富贵。
前些日子,他大儿子给他发了电报,话里话外虽没有明说,但那意思是叫他挪动挪动,北平这地方,离着东北太近了。
山西陕西是个好地方,不说别的,只一条黄河,那就有得看了,何况还有他岳父老泰山在那边。
他岳父老泰山在晋陕一带可是名门望族,与山西省的长官、陕西省的长官都有着莫逆交情,势力横贯两省。
他固守在晋陕的三个大舅子,都不是白给的人物,哪个提一提,都能镇得住大片势力。
蒋介石那中央政府派去的别的官不好使,他是不同的。
他这一纸调令接到后,去了那边,他可不会有别人那般境遇的,——他上面有人。
不但如此,他还有地头蛇的硬气亲戚。他干嘛放着有福的地方不享,从北平这里掺合这些糟心事。
花盛璋这话说完,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免失色。
柳云芳更是心里一阵阵的冷笑,怪不得这几天,这老东西紧往自己屋里钻呢,恨不得时时粘在自己床上。
自己还以为自己这是中年一过、女性魅力巨增呢,原来,这老东西是惦记着自己的娘家呢,怪不得紧巴巴地给自己留须拍马,这老东西真是越来越滑了。
哼,不过也好,要真是去了山西地界,那就是她柳云芳的天下了。
她是她爹娘的掌中宝、她还是她哥哥们的心头肉,就算着哥哥们都有了嫂子,她也不怕,她有顶腰眼子的两个儿子在外面,这谁不知道?
当然,最最主要的她可以趁着这机会把小儿子花清远带回去,就此断了儿子和那男狐狸精的关系。
娘家那边的女眷多,山西女人也好、陕西女人也好,都是个顶个的好女子啊!
柳云芳想好了,这回是多多益善,一次相一个是不够的。她要一起多看几个。
就算有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折腿的、有满脸天花起麻子的,不还是有三有四有五有六的预备军吗?
这么一想,柳云芳振奋了,——大觉明年是个好兆头。
秦若然悄声无语了,她可不愿意去山西,她当然知道那边是柳云芳的娘家,她去了那边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她正要说话,却听得自己的大儿子花清迟先开了口。
“爹,真要打起来吗?”在他老丈人的运作下,花清迟最近新调的部门,就是军部。
当然,他老丈人是不会让他女儿当寡妇的,给花清迟按排的位置也是后勤有油水的空缺。
这也算是弥补一下,他女儿弄死她女婿外室的补偿了。
“这话不可胡说,”花盛璋嘴上如此说,头却是点下去的,花清迟一下子明白了,脸上的神色也不好起来。
国难当头,可惜他不是个能带兵打仗的料,在这方面出不了头。玩政治那一套,他还得有他爹来指挥,让他自己拿个大主意,他又判断得不准确。他总觉得他这一身才能,没有地方用啊。
事关仕途啊,他娶妻已经这副德性,没什么指盼了,若仕途还不顺,这辈子活得也就窝囊了。
四少爷花清迈永远是这个家的异类,他在听到花家要整体搬走的消息后,直觉就说了一句,“山西那地界也有学朝吗?”
气得花盛璋刚拿到手的茶盖子,一点没有犹豫地冲他扔了出去。
他的种是不是哪里歪邪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蛋来。早知道这混蛋有这副德性,当初生下来,他就应该狠狠心,把这混蛋掐死。
花清远还是没有言语,去哪里到哪里都无所谓,就是留在这北平,他也自信饿不死,他只是担心蝶衣,不知道蝶衣是个什么想法?
这么大年纪还要远离故土,花老夫人坐不住了,她开了口,“儿啊,一定要走吗?”
花盛璋又如何愿意离开,这北平,他经营了数十年,哪里那么好舍得。
他不禁有些眼眶湿润,望着夜空里那轮明月摇头叹息道:“娘,儿子也不愿意走,但这仗真要是打起来了,又如何走得,却是留不了的。”
莫明的,花盛璋竟也文人起来,忽就想起了杜甫的一首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若是一切收拾妥当了,他们全家离开北平时,大体也就是‘城春草木深’的时节。
花清远在心里着实佩服起自己的两位哥哥来,这份子洞察力,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多少人巴着这北平城不舍得离开呢,他大哥就发信来劝花盛璋趁早走,趁着别的地方还有窝可以落脚,别贪眼前一时利益。
就算国民政府和日军还能周旋一段时间,大形势却是推脱不开的,那不是有些个例子摆在那儿了吗?
花盛璋也提过守着北平的宋将军,那是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干过的,但他大哥信里是怎么说的,那时干过,这时未必,那时是哪里,这时又是哪里,总是不同的。
——在危机面前,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一切都要指自己。
花清远在那一世时,只是半个中国人,他对中国的历史并不太熟悉,他后来篡了他哥哥的权位后,才开始研究中国历史以及二战时的经典战例的。
他若没有记错,山西那边,打得也是很热闹的。
1937年后,中国哪个地方不热闹,哪个地方不血腥呢,哎,北平不过是个开始。
等着这一场家宴完毕,已经是午夜时分,花清远悄悄从角门出去,去了程蝶衣那里。
程蝶衣早已经把小笙哄睡,放在卧室里间,他自己坐在外间的榻上,等着花清远回来。
自从他们两个在一起后,但凡节日,哪怕是个节气,花清远不管多晚,都是会回来陪他的。
就在他拿着一根筷子,捅着果盘里切着的一堆水果时,花清远在苦瓜的一路前迎开门声中,含着笑容进来。
“清远,”程蝶衣立刻扔了手里的筷子,迎了过去,帮着花清远褪去外面的外衫,又递了擦手的帕子过去,“我还没吃,等你一起。”
“好啊,”花清远应着,“我叫萝卜在外面摆了桌椅,现下的月亮正好,又圆又大,难得的很。”
“是吗?我刚才都没有注意,”花清远不在,他哪有那个心思看月亮,月亮好坏,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花府时,我想起你的时候,顺便注意了一眼,”通常,花清远都把他和程蝶衣这里叫做‘家’,花府那边,就是花府。
“真的?”程蝶衣满心欢喜,他就是喜欢花清远时时刻刻都想着他,要是这样想想,有个月亮也不坏。
“当然是真的,”花清远抱着程蝶衣,狠狠地亲了一口,亲完后,拉着他向屋外走。
屋外,秋风凉爽,送出阵阵桂花的香味,仿佛他们初识的那天。
程蝶衣还记得,桂花树下,花清远高高玉立,看向他时,一张温和有礼的脸。
他那时哪里会想到有如今,他那时不过觉得花清远是个好相处的东家罢了,这几天的堂会唱的该是顺利,绝不会知道他们就此纠缠,定下这么一生一世的。
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大,把周边的星星都掩盖得看不到了,清朗的月辉,有着明润的光晕,真是皎洁无暇啊。
程蝶衣即兴哼了几个喜庆的小段,花清远给他打着节拍,听得津津有味。
程蝶衣就喜欢花清远这一点,哪怕听不太懂,却从不厌烦,哪里听得不明白,还会问他,一点没有鄙视他唱戏的意思。
因为尊重,所以格外的疼爱。
唱着唱着,他就把头枕到了花清远的腿上,花清远也把手搭到了他胸前,另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
花清远在想着,要不要把花盛璋说的他们要举家迁往山西的这件事告诉给程蝶衣呢?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为迟尚早。
这世道什么都是一日一个变化,他犯不着现在就用这事来烦程蝶衣的,还有大半年的时光呢
花清远比较了解程蝶衣,这个人啊,心里有事,就会睡不着的,他不想程蝶衣过份的操心。这种事,应该他来做。
他目前要做的,该是收拢手头上的生意了,所有的货币都换成金子,存入外国银行才保险,乱世之间,哪个政府发行的纸币都没有用,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硬通货。
还有,一旦决定搬家,程蝶衣手里这几年积攒下的行头什么的,也要一起随着搬。丢了哪件,程蝶衣都会心疼的。
在花清远眼里,程蝶衣用过的哪怕一件抹布,都是好的,都值得他雇一架飞机替程蝶衣搬走的。眼下,飞机是弄不到了,车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前一段时间,花清远说到做到,联系了袁四爷,又找了那家剧院,把程蝶衣和段小楼那出《霸王别姬》录了下来,又怕一份不够,特意拷贝了几份。有一本连着那些金子汇票什么的,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里。
看得程蝶衣抿嘴笑,哪用得这么保管着,又有谁会抢这些,但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段小楼也得了一份,和菊仙拿回家里,也不知道怎么存放合适,没有机器,他们是看不了的。
段小楼只觉得没有什么用,菊仙却觉得这东西大好,这也算是年轻时的一份念想。她喜欢一身霸王衣装的段小楼,看着就威武,心里就有底。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倚靠啊。
“这几场,师兄的戏唱得走神,都不太卖力气,昨儿真赶上师傅带着院子里那些小的过来观场,恰巧就碰到了,要不是菊仙挡着,师傅就要当众扒师兄的裤子,揍他的板子了。”
程蝶衣把这好笑的事讲给花清远听,自从他们成了角儿后,这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呢,小的时候倒是常有。
哎,师兄对他是真不癞的,替他挡了多少板子……
“你没跟着劝劝?”花清远把手里剥好的一粒瓜子仁,送到程蝶衣的嘴里。
听着程蝶衣含混地说:“没,我之前也是提醒过他的,他在场上心不在焉,该打。”
嗯,教导程蝶衣学戏的那位关师傅,别的倒是没有教得透彻,欺场这事,教得到是深入这些徒弟们的骨髓,算得严师出高徒了。
“为何好好的戏,唱得走板了呢?”
段小楼不是这种人,在戏台上,他算不得痴,但绝对是敬业的,他把唱戏当饭碗的,若无烦心事,绝不会想着砸自己的饭碗的。
“哎,谁知道呢?我只听小四说,师兄正看门面,菊仙想开个服装店,听说她是学过绣娘这活的,就是裁缝。”
噢,原来是想经营个小买卖,如今这世道,做买卖什么的,不太好做吧。
程蝶衣继续说着:“连着看了好几个,都没有十分中意的,要不就是门脸的租金太贵,不贵的又太偏僻,要不就是地界太乱,不乱的那里又不让行买卖,大体就是这样的。”
见着程蝶衣脸上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花清远笑了笑,“做生意就是费这些周折,等一切都顺利了,也就没有什么了,你师兄大男人的,选个店面什么的,还不手到擒来。”
这几年,段小楼也赚了钱,自从娶了菊仙后,手头应该也有些积攒,菊仙是个看门把院的好手,算得老婆里的精英了。
“话是这么说,也张罗有些日子了,”程蝶衣叹了一口气,“哎,别人的日子,咱们也管不了,”他从心里往外不想他师兄做这桩生意的。
他们有看家的本事,只要嗓子不倒,一辈子指着这戏吃饭,都是饿不到的。
别说世道如何的变,戏总是要唱下去的,千百年都过去了,戏不是一样唱吗?也没见断了烟火。
何苦还要去分别的心思,连戏都唱不好了。
他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就一心一意的唱戏,等到唱不动的时候,也学师傅教些小的。不枉年少辛苦,学成的这一身本事。
“可不,咱们管好咱们自己就是了,小笙今天没闹吧?”
花清远执起程蝶衣的手,仔细地看着,他只盯着指尖那里,光润如贝壳的指甲修整的很好,在月光里,也有着自己的光芒。
“他要是闹还好了,一声不吭的。”
自打小笙那天叫了他声‘爹’以后,程蝶衣对小笙越发地上心起来,只是这孩子,叫他当起爹来,都没有成就感,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别看人家人小,主意可大了。
“慢慢就好了,你看大白,现在不是也不敢偷嘴了吗?”
花清远说完后,程蝶衣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一巴掌在花清远的大腿上,“谁让你往那鱼干身上撒辣子,大白的舌头好几天都缩不回去。”
——这回倒是再也不敢打他养的那些小金鱼的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累惨我了……,我去睡觉了,晚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