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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程蝶衣和段小楼第一天开戏的日子,因此花婷爱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在家全文阅读。
眼看着就是年关了,但因时局不稳等原因,北平城的宵禁时而发生,夜戏开得并不顺当,戏院索性把所有夜戏都停了,改在了白天。
花婷爱来的时候,是从正门进入的。正门是菊仙开的叫着‘小仙楼’的服装店。
正在店里忙着生意的菊仙,还以为花婷爱是看衣服布料的客人呢,正要上前与她拉话,她却径直越过前堂,直奔了中院。
菊仙见这阵势,连忙叫人去拦,但除了前堂她雇请的一个裁缝婆子,是她自己的人,其他人都是花清远着小凳子找来的。多与花家有些关系,有些规矩已经深入骨髓了。
小凳子这个院内总管不动,他们谁也没敢动。
原先在这里侍候的苦瓜和萝卜,自小凳子被柳云芳送来后,他们便回了程宅,那里也是离不开人的。
小凳子是自小侍候在花清远身边的,这院中别人不认识花府大小姐,他能不认识吗?
大小姐出嫁那年,正是他被卖进府中的第三年,他已经九岁了,早就记事了。
十年过去了,大小姐这相貌一点没变,他只有一瞬间的恍神,就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了。何况花婷爱的身后还跟着柳云芳身边的大管家柳安。
“大,大小姐……”
小凳子连忙要半跪请安,花婷爱只冲他摆摆手,问了一句,“我弟弟呢?”小凳子便领着花婷爱进了后院了。
菊仙见这阵势,心里顿时明白了。她忙叫过来其中一个小厮,贴着耳朵吩咐他,让他把家里来了贵客的事告诉给段小楼,却不要告诉给程蝶衣。
菊仙觉得吧,花清远家里来人了,这么横冲直撞地与程蝶衣见面,也没有什么好处。告诉段小楼,是提醒段小楼下了戏后,带着程蝶衣去别处逛逛,晚些回来。别与这位花家大小姐撞上,免得尴尬。
在花婷爱的记忆里,花清远永远都是那个穿着灿金色小马卦,挥舞着两只小胖手,追着她身后,叫着她‘姐姐、姐姐’的小屁孩儿。
不过是岁月的一恍神一眨眼,那个小胖孩儿,便长成了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青年人了。
花婷爱静静地注视着半躺半卧在床榻上的花清远,忍不住地唏嘘感叹,十年时光,经不住蹉跎亦经不起回味。
花婷爱对于花清远来说,算是不速之客了。
花清远来到民国的这几年里,与花婷爱一点交集都没有,仅有的一点消息,都是在家里亲戚的口中得知的,知道这个长姐嫁得好也知道这个姐姐嫁得远,还以为这一辈子只要自己不主动上门去寻,就不会见到这个姐姐了,而今,这个姐姐忽然出现了,花清远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来,只有陌生与疏离。
“远儿,你还记得大姐吗?大姐小时候带你放过风筝,还教你背过《三字经》呢?”
花清远与花婷爱亲近不起来,花婷爱却对花清远有着说不出的喜爱,就如老母疼幼子,长姐自然偏爱最小的弟弟。这个弟弟,她也是带了好几年,才出嫁的。
花清远笑着点头。
风筝、《三字经》什么的,他肯定不记得了,他又没亲身经历过,但眼前这女子的笑容却是真真实实地亲近,没有任何做作的。
见着花清远点头,花婷爱心安了许多,她又往前坐了坐,顺势拉起花清远的手,“远儿可比小时候瘦多了,我们姐弟两个走在大街上碰个对头,姐姐都未必能认出你了。”
这些亲热的家常话,花婷爱说了许多,花清远都只是听,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却并不参与。
做为花家的嫡长女,花婷爱是花盛璋抱着长大的。
有时候花盛璋自己都感叹,他对自己长女的疼爱,甚至超越过了后来的几个嫡子,这才会在花婷爱及笈之时,费劲着心思,求了这门好姻缘,当然,在柳云芳看来,这里面也逃脱不了花盛璋自己的利益。
只有这一点,花清远与柳云芳的看法不一样。
在花清远觉得,花盛璋真是因为爱着自己的长女花婷爱,才给女儿寻了这么一门婚嫁的,当初定是下了很大的苦功夫。
若真是如柳云芳所说,花盛璋就该把花婷爱,如嫁随后几个女儿一样,统统嫁到北平城或是北平附近的高门大户里就是了。
毕竟像花婷爱这种高门又是远嫁,花盛璋十年二十年之内都看不到什么利益好处的。
想喝碗自己女婿亲手端来、孝顺自己的酒,都是奢侈的,隔得实在太远了。
而这种门第清贵、家风又严的世家,花婷爱嫁过去,或许在礼仪规矩方面严苟了些,但在其他方面,她是堂堂正正地行使着宗妇权利的。
那些个像秦若然似的,小二小三小四以及小N之类的,纵是再如何受宠,也越不过花婷爱去的。甚至没经花婷爱的允许,都是不许带回府门的。这就比着柳云芳当初嫁给花盛璋好了不知多少。
花盛璋自己在这方面得过便宜,自是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嫁第一个女儿时,为女儿考虑得周全,这才有花婷爱如今这般盛世。
据花清远从柳云芳那里听来的,花婷爱自嫁过去没有多久,就因为婆婆体弱,开始掌管起夫家内宅的大权来。
那位大姐夫也是把手中经营着的生意都交给花婷爱来保管的,夫妻两个从不隔心,相敬相爱。
如今看来,花盛璋这门婚事,选得是极好极好的了。
花婷爱自顾自地说了许多话后,花清远看她说累了,叫小凳子端来上好的茶点。姐弟两个就在床榻中间,支了个小檀木桌子。
养了十多天,花清远跪过三天三夜的身体,早已经无大碍了,只是程蝶衣说什么也不许他下地。
程蝶衣还记得他去接花清远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对血淋淋的膝盖,心疼了好久。到现在,这阴影都消散不去。
“他呢?”花婷爱喝了一口茶后,拐进了正题。
花清远也不装糊涂,笑着说:“他今天有戏场子,可能要晚些回来。”
“他还出去唱啊?”这在花婷爱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了,“嫌你给的钱不够用?”
以前不是没听过有被富家少爷包养的戏子,但大多被包养那天就从良了。这唱戏的活计,看着好看,说着怎么也不好听,毕竟是下九流的行当。
“长姐说笑了,如今我还是他养着呢,”花清远一点不以为然,“长姐没听他唱过戏吧,他唱得很好。”
那种被戏迷夹道欢迎、那种被人认可的感觉,会使着程蝶衣一直骄傲下去吧,这点,是他无论如何给予不了的。
“你——”
程蝶衣的戏唱得好不好,花婷爱是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了,她只是对花清远一副坦然地自甘堕落,承受无能。
“长姐快别气了,你我姐弟十年没见了,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我叫小凳子备下了,今晚长姐留下来用晚饭吧,弟弟亲自下厨,长姐也尝尝我在英国留学时,学的手艺,如何?”
不如何又能怎么样,自己的亲弟弟,多年不见,怎好见面就说些不高兴的。
花婷爱知道花清远之前折腾的那些事,虽是花清远说了,亲自给她弄吃的,但她却不舍得花清远真得去弄。推来让去的,最后在院子外点了铜火锅,喂好炭火,切好下料,在屋子中央支了桌子。
程蝶衣觉得今日里的段小楼很有些不对劲,散了戏,不张罗着回家,竟然拉着他到了天桥这里,漫天漫地拉着他讲过去的事,还讲得不靠谱。
“师弟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我扮得是猴儿、孙大圣,”段小楼伸手指着一片如今摆着糕饼摊的地方说着:“我还在这里拿着砖块,碰了头最新章节。”段小楼不知说什么好,只记得程蝶衣总能记着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以为他喜欢,就只能往这里说了。
段小楼说得兴致勃勃,程蝶衣听得心不在焉,只是在他指地方的时候,伸手拦了一下,“不是这里,是那边。”反手指了另一个方向,摆着剃头挑子的地方。
“不是这里吗?”段小楼也不太确定了,他能记得大概的位置,已是不错了。这些细致的东西,他记起来一向不如程蝶衣清楚的,伸出的手讪讪地收回,抓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程蝶衣不耐地摇了摇头,“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咱们师兄弟,犯不着绕圈子的,你说着我听着就是了。”
这一、两年来,他们师兄弟间,发生了许多事。
先是他娶了妻,后又有了程蝶衣和花清远之间不清不楚的绯闻艳事,两兄弟已经许久没有像之前那般坐下来,说说话、交交心了。
段小楼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今时的程蝶衣,也不是他说什么,都会听的了。
程蝶衣见着段小楼僵在那里,便伸手要叫黄包车了,段小楼连忙拦住他。
“师弟,好师弟,再,再逛一会儿吧,咱们师兄弟好久没有一起出来了,师兄请你下馆子……”
段小楼的话还没有说完,程蝶衣又要挥手叫黄包车了。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段小楼了,用这么烂的手段,当他很傻很天真吗?
段小楼见实在瞒不住了,只好实说:“你家里来客人了,你现在回去不方便,咱们……”
未等段小楼的话说完,程蝶衣冷笑一声道:“我的家里来客人了,我回去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是见不得人的吗?”
说着,程蝶衣也不等段小楼反应,直接坐上了旁边停靠过来的黄包车,——可见程蝶衣前面两次的招手,并没有白招,这次没招,就有机灵的人,主动过来了。
程蝶衣到家时,菊仙正指挥着小厮关店门,给两扇大窗户上闸板,见着程蝶衣一个人回来了,下意识地往程蝶衣身后望了一下,并没见到段小楼。
“蝶衣,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菊仙正着身子,想要挡一下。
程蝶衣身子更快,直接越过她去,转头笑道:“菊仙嫂子这话说得有意思,太阳都落山了,菊仙嫂子都收摊子了,我回来得还早吗?”
说完,也不看菊仙什么表情,径直向后院走去,他到要看看,家里来了什么样的贵客,还需把他请出去?
花清远拿着火筷子,捅了一下铜火锅中间的炉筒子,“冬日里正是吃羊肉进补的好时节,长姐多吃些。”
花婷爱并不怎么动筷子,只花清远夹到她碗里的,她才吃两口。她没有什么胃口。
“长姐这是有心事?”花清远吃了一口冻豆腐,又给花婷爱夹了一口。
这时日的冻豆腐味道是极正宗的,就着酸菜羊肉的火锅汤一炖,平白就能嚼出肉香来。
花清远最清楚不过了,自己这事,花婷爱只是顺路问一问,绝不至于叫着她大老远的从江苏赶回来的。
“哎,还不是你二姐,”花婷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奶同胞的几个兄弟姐妹里,属着她妹妹是个受气的,这回竟闹死闹活的,怀着五个月的身子都闹没了。
写信求到了她这里,她这个当姐姐的如何能看着妹妹受欺负受到这般田地,又赶着自家也有一桩心腹事,非得她亲自跑一趟北平才行,她这才回来的。
“二姐?”花清远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花婷爱所说的他的二姐,正是花家这一辈儿子女里总排行第五位的姐姐花婉爱。
花婉爱嫁的是天津地界的一户世家。放到清朝,这户人家与皇族是有着联系的,据说祖上还出过一位做过皇后并太后的娘娘。放到如今这乱世,也是手里有兵权的地方军阀。
因为他自己的由来不清楚,他总是刻意地与家中兄弟姐妹联系不多,所以,他并不知道他这个二姐怎么了?
“是,前段时间因着她婆婆,差一点跳了井,结果动了胎气,五个月的男胎没保住……”
这事说来伤心。
花婷爱自己是没吃过婆婆苦的。她嫁的人家,是婆婆体弱的。她入门没多久就当了家。她自己做事端正,婆婆对她很是信任宠爱。
如今十年过去了,这婆媳之间几乎未出间隙,但世间女子并没有几个如她这般幸运的,而这许多不幸,似乎都被花婉爱摊上了。
“你二姐的婆婆是个刁难人的主儿,仗着有什么前朝的品级诰命,侍候过前朝的太后,在家里摆着老佛家的谱,可把你二姐刁难苦了,光是这些年塞到你二姐房里的女人,就有一个排,你二姐夫是个没主心骨的,偏又好色风流,与他娘真是一唱一搭,也欺负你二姐……,也不看看现今是什么年代了,这可是民国了……”
花婷爱愤怒地絮叨着,花清远接话道:“可不,都民国了,不行就离呗。”
“离什么离,咱们花家哪里能出下堂妇,”花婷爱一拍桌子,“真要是闹到那般地步,我亲自带人去劈了那老妖婆,我管她几品的诰命,看她有没有我的菜刀硬。”
门口侍候的小凳子一缩脖子,好吧,他能说柳云芳养出的几个儿女都一个样吗?——非暴力不合作。
花清远冲着他长姐挑起大拇指来,“巾帼不让须眉,长姐若打头阵,小弟随后跟上。”
花婷爱的气总算顺当了,“嗯,这才是我弟弟,咱们家姐弟,不管犯了什么错,总是不能让外人欺负的,你二姐性子太弱,我没少说她,她自己强不起来,如何叫别人高看她?”
“是,长姐说得有道理,”花清远由衷地点头。
姐弟两个说得正热闹,程蝶衣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与坐在正座的花婷爱,撞了一个正脸。
花婷爱心里清楚,这时候进来的人,定是她娘柳云芳与她说的,被花清远护在掌心里的那个男戏子了。
花婷爱看人的眼速极快,稍稍打量了一下程蝶衣,就看得清楚了。
她并不觉得程蝶衣如她娘所说的一脸妖媚。眼前这男子长得好看自不用说,但眉宇之间,清秀谦静,往那里一站,透着干净的气质,断断不是狐狸精上身的,
她笑得温和,还站了起来,“这位就是程老板吧,这一副好品貌,我们家小六跟着你,不糟蹋,到是委屈你了,来,快过来坐,这外面大冷的,难为你还出去,小凳子,你家主子回来了,还不添些热汤上来,”
说完,也不管程蝶衣什么表情,拉着程蝶衣,叫程蝶衣坐到离她进些的位置上,笑得越发殷切了,“养我们家小六不容易吧?”
花婷爱这一番举动说完做完,程蝶衣都有些恍惚了,点头不是摇头更不是,他看向花清远,花清远冲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临进门时,在花婷爱看他之前,程蝶衣也极快地看了花婷爱一眼。
花婷爱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脸盘方整、额头饱满。相貌与花清远并不相像,与之前他看过的柳云芳也只是三分连相。
单单往那儿一坐,便有一种女子鲜有的勃勃英气,说来,是极像花盛璋的。
“蝶衣,这是我大姐花婷爱,你也叫大姐,她前个才从江苏回来的,我也是十年没有见到她了,”
花清远不管花婷爱什么意思,也不管花婷爱这几句里,带着多少奚落他的意思,他都假装不懂的,很正式地给两个人介绍着。
花婷爱端着长姐的身份,说着可亲的话,倒弄得程蝶衣不好意思了。
他虽是唱女旦的,但与女人坐得这般亲近,除了他娘,还没有第二个呢。
起初,他有些不适应,随后马上意识到了花清远递过来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了,打起精神来,笑着回道:“今儿有戏,回来晚了,也不知道大姐过来,不好意思了,蝶衣给您陪罪。”
“陪什么罪,这话说得外道了,”花婷爱朱唇未启人先笑了,“蝶衣这孩子,看着就是懂事孝顺的,清远,你好福气,说到孝顺这事,清远,你就真放心咱娘一个人回山西老家啊,如今你大哥和二哥离着远,只有你是近的,你不亲自送送?”
花清远就知道,他们花家人这笑啊,就没有叫你白白消受的道理,看,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这送与不送,真是个大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年年的过得真快,日子啊,经不起折腾。谢谢亲们一路跟随,小鑫真的十分感动啊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