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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卧包厢门,被花清远打开时,两把刺刀先声夺人,花清远很伶俐地闪到一边,未语先笑,见着刺刀,先说了日本话。
花清远在日本宪兵队,做得是翻译。用田中浊三郎的话说,花清远的日语,有点儿北海道口音。
田中浊三郎不知道花清远前一世,因着他弟弟腿疾的事,带着他弟弟确实在北海道住过一段时间,这一世说着,就难免带一些了。
这带着北海道口音的日语,甫一出口,确实挺唬人的。至少冲进来的两把刺刀,顿时停在了门口处。其中一个日本兵还与他搭话,以为他乡遇故知了呢。
花清远可没功夫和他扯皮,越早把他们打发走了,越能缓解这间包厢里故有的危机。
花清远正想拿出田中浊三郎给他发的通行证,却见两个日本兵后面,闪身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黑皮衣服的粗壮男人,他见到花清远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哎呀,这不是花翻译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说着,那人穿过两个日本兵,走到了前面。
“黄队长,今天是你带队啊,”花清远迎了一步上去,“我这不是送蝶衣去天津吗?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花清远假装不知。程蝶衣则强忍着紧张,落坐在床铺处,床铺上一下子的戏服,花花绿绿,有几件漫过床边,遮着床下。
“还能有什么,乱党闹事,”黄队长一边应着花清远的话,一边往车厢里面打量着,在瞄到床铺上坐着的程蝶衣时,嘴角荡出一丝银意的笑来,“哎呀,程老板,好久不见了,我可是你的戏迷啊。”
程蝶衣一阵恶寒,却只得忍着,稍稍站起,欠了一个身后,又坐了下去,“是吗?多谢捧场了。”有这样的戏迷,也是他的悲哀啊。
花清远颇为隔应姓黄的打量程蝶衣的目光,更不想这些人在这里呆久了,床铺下面藏着的那个女人会被暴露出来,连忙说:“既是这样,那黄队长就快快检查吧,别一会儿火车开了,你们不方便啊。”
花清远深深了解这些人,你拦着他们,不让他们检查,他们好像你揣着什么似的,你要是主动让他们搜,他们又会很不以为然了。
花清远这样催促完,黄队长上下扫了两眼,就说:“花翻译这里,还有什么好搜的,都是自己人。”
包厢就那么一处小小的空间,并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车窗都是关着落锁的。只有车门一处进出。
黄队长觉得,他实在太了解花清远了。他不觉得花清远这种人,会与乱党有什么关系。
不说花清远现在还在日本宪兵队工作,只说他以前的作为,也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和乱党挂上钩的,何况这包厢里还有程蝶衣。
据他目测后的估计,他没有进来时,花清远和程蝶衣指不定做什么呢——看看这满包厢里凌乱的衣服,不只是戏服,还有家常便服,连着程蝶衣身上穿的衣服,也有些褶乱,又有外面的流言蜚语传着,他的头脑里,已经浮想联篇了。
“那就太谢谢黄队长了,这样吧,我和蝶衣送你们过去,隔壁包厢是我侄子和蝶衣的徒弟。”
花清远可不敢留程蝶衣单独在这儿的,而那女人最好也知趣些,趁着他们都不在,快点离开。
但这世上,就偏偏有那种不信邪的人,在花清远和程蝶衣去而复返后,之前那把黑洞洞的枪,又指了过来。
花清远都有些无奈了,他把程蝶衣护在身后,皱着眉对那女人说:“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呢?属狼的吗?这么快就忘了,刚刚谁救了你?”
那女人面色不动,枪还是稳稳地指在花清远的额间,“你救了我,也是汉女干、卖国贼、日本人的走狗……”
听着这一串头名,花清远忍不住笑了,那女子也被花清远的笑晃了一下,她只觉得分外眼熟。在那女子愕然愣神间,花清远第二次赤手夺下了那女子手中的枪。
等那女子反应过来时,花清远已经拿着她的枪指着她的头了,“说,你脖子上的项链,哪里来的?”
就如那女子所说,花清远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只凭着这女子,敢拿着一把枪,指程蝶衣的头,花清远管她是谁,断都不会饶过她的。
他之所以还能在把这女人的枪,一而再、再而三地夺下来后,没有除掉她。在日本人来搜查时,还能护着她,并不是花清远忽然圣父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女人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
那是一条看似很普通的链子,下面有一个小小四方形的银坠子,银坠子上面有刻好的字。
被花清远护在身后的程蝶衣,在听到花清远提到链子时,快速探出头来,往那女人的脖领处望了一眼,果然有一条银色的链子,看着那么眼熟。
没错,绝对眼熟,花清远也有一条的。虽说花清远并不总带着,但是那银链子本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花清远却把他放到极珍贵的盒子里保存着。花清远一向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这足以说明这链子的不同之处。
难道会是……
感受到程蝶衣不善的目光,花清远额上飘起三条黑线,轻声对身边人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得空和你解释。”
程蝶衣不是不讲理之人,也清楚如今这情况,怕是顾不得说清楚其中原由了,又见那女人被花清远制服,料想也没什么危险,他白了花清远一眼后,走去床铺边,收拾他那一堆凌乱的戏服去了。
花清远见那女人咬紧牙关,一副宁死不说的样子,没在继续逼迫追问。问完又有什么用呢,他也不想被别人清楚了那链子的底细。这女人的态度和反应,他已经看见,就足够了。
“外面全是日本人和警察,火车开后,你下一站再走吧,”冲着那银链子,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那女人见花清远拿开了枪,也知道她不是花清远的对手,没有动,等着花清远从门口的位置,移到床铺边时,她才退后一步,身体紧贴着床铺正对着的那面车厢壁上,死死盯着花清远。
花清远并不理会她,走到床铺边后,一把揽住程蝶衣的腰,把他带进怀里,“刚才,害怕了吧?”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说有多害怕,却也没有,被花清远揽进温热的怀里,程蝶衣刚才的不适与不快,也就消失了,他勾着花清远的下颌,问道:“害怕了,你拿什么与我压惊?”
就着程蝶衣的手指,花清远把脸贴过去,“还不是你要什么,都行。”
靠着车厢壁的那名女子,俨然成了空气。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震惊得没有焦距了。
——花清远已经亲上程蝶衣的脸颊了。
程蝶衣温温顺顺的,在外人面前也不躲闪,任由着花清远胡来了一口又一口,直到那个女人在火车停落下一站时,花清远给她找来一件男装,她去卫生间换好,离开包厢,下了车后,程蝶衣变脸似的,之前,所有的温顺,全成了幻影。
“说吧,怎么回事?”
程蝶衣最了解花清远了,别说那女人用枪指着他的头,只说那女人敢对他无礼,花清远都不会留她活口的——无关男女性别。
花清远瞧着程蝶衣板着的俊脸,很是无奈。
他也不多解释,只是在随身行李里,拿出那个小檀木盒子,很窄的一个盒子,宽半寸、长一指。盒盖是抽拉形式的。
花清远很熟练地拉开小盒子,把稳稳躺在红绒布里面的一条银链子拿了出来,展在手心中,指着银链下面的小坠,“蝶衣,你看,这个字。”
程蝶衣凑过头去,目光落在小拇指度大小的银牌上面,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字‘远’。
程蝶衣微微蹙起眉头,疑惑地说:“这……这是什么意思啊?远,是你的名字。”
程蝶衣想到这个‘远’与花清远名字里的‘远’,一模一样,就心生好感,抬起手指,不自觉地摸了上去,拾指的指腹抚在那里,心口如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是,是我的名字,我们花家的孩子,不管男女,满月那天,都会由祖母,给我们带上这样的银链子,坠上这样的坠子,刻着我们的名字……”
花清远的话还没有说完,程蝶衣已经惊讶得瞪起眼睛说:“那……那刚才那个……她是你……你的妹妹或是姐姐……”
花清远默了。
凭着他妈和他二妈的本事,花盛璋这么多年在内宅里,才生出一个庶子来,何况是外面——绝不会有流着他们花家血脉的私生子女的。
花盛璋虽于男女之事上放荡了些,但对子女问题却是从来都严格把关的,这种低级错误哪里会犯。
“不,她和我们家姐姐妹妹,没有半点关系,”花清远的眉头收拢,目光越发深遂,好一会儿才说:“我怕……我怕她和我五哥,有点关系。”
“你五哥?”程蝶衣愣了,他与花清远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花清远提过他还有个五哥的。
程蝶衣心里清楚,花家的门他这辈子是别想进了,花家不会有谁喜欢他的——哪怕花清远的大姐来的那次,曾热乎地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是以花家的人和事,花清远若不说,他都很少过问的。除了总上门骚扰着的花清迈,他与花家其他人都不熟悉。
“嗯,我五哥,”提起自己这个五哥,花清远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他并不瞒着程蝶衣,“你还记得那次,我把你从大成监狱外面抱回来的事吗?”
这怎么可能忘记呢?想想那时,花清远还未挑明他的心意,而自己也困在执迷中,无法挣脱。那时的困苦,如今想来,竟还有一点甜蜜。花清远……对他真好。
看着程蝶衣弯着嘴角的表情,花清远就知道程蝶衣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也无意纠正,只是自顾自地说:“那天晚上,我是去赎我五哥出来的,用一个死刑犯,换了他的命。因着他是公党,又被抓,家里早早和他断了关系,我念着我们兄弟一场,不好看着不管。”其中原由,花清远草草地盖过了,只说了大概。
仅止这些,程蝶衣也仍是忍不住,叫出声来,“啊?”惊叫后,程蝶衣又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地说:“那……那他……”
花清远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花清近在哪里,近况如何。自那次送走花清近之后,他再也没有和花清近联系过,当然,花清近也从未来找过他,但那条刻着‘近’字的银项链,却出现在这个女人身上,想来这女人与花清近的关系,非同寻常。
花清远想到的,程蝶衣自然也想到了,他摇了摇花清远的手,“她……她该……她该不会是你五嫂吧?”
或许有这个可能吧,但这并不重要,反正他们也算安全地把这女人送走了,估计着以后没有什么再见的可能了。
“愿谁谁了,”花清远把那条银链子装到木盒子里,又放到程蝶衣的随身行李里——他但凡觉得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到程蝶衣那里的。
“等我们到了天津,你还能看到一条这样的银链子,”花清远冷笑一声,“据说我五姐夫在天津汉女干行业里,混得不错。”
按照序齿排,他母亲的第四个孩子、第二个女儿花婉爱,是家里第五个孩子,他该叫五姐的,当然,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叫二姐时更多。
“你五姐夫?”程蝶衣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上次花清远的长姐花婷爱来时,曾经说过要去天津,似乎就是为了花清远哪个姐妹去出气的,这个姐妹与花清远他们是一母同胞的。
“嗯,一个满族贵族后裔,用我四哥的话说,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我五姐嫁了他,真真是毁了一辈子。”
花清远的话里,听不出有多浓厚的情感,只有淡淡叹息——不像是姐弟情深的那种,只是单纯地对一个女子不幸一生的叹息。
原本看着的好门第,哪知道竟会如此糜烂不堪。
程蝶衣也随之沉默下去。他虽不是女人,但他是唱旦角的,古今女人的悲哀不幸,有太多是被写进剧本里,唱了出来的。他又何尝不知?
从古至今,良人难遇,才会有‘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么一句话。
程蝶衣抬头望过去,正好撞上花清远望来的目光,两个人会心一笑,他们……都是至幸的吧,才于这茫茫人海里,隔着千重万重,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快半个月没有更了,这简直太混蛋了,不行,我从今天开始要振奋一下,这几天我连续地写教案和听课记录,一百份啊一百份,写到后半夜三点,手写,完全手写,手都写抽了,我的人生……太悲摧了。总算把这一关过了,希望下次的通关,可以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