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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蝶衣深觉他这梦做得不吉利,没想到刚一睁眼,就听到这般可怕的坏消息——竟真的出事了,还是天大的事。
花清远顾不得什么了,胡乱地拽着之前被做噩梦的程蝶衣踢到床尾的被子,把惊愣得呆住的程蝶衣裹了裹,叫门外的小凳子进来。
小凳子一进来,就跪到他的床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磕头说说:“主子,小的对不住你,小的没有照顾好四少爷,小的没替主子你看好家……”
花清远的头一圈圈的大,两边太阳穴由内到外抽痛着,像是要把他的头绞成一根扭在一起的麻花,放在油锅里炸。
花清远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想缓解一下脑子里的疼痛,刚要捶第二下时,锦被里裹着的程蝶衣一下子窜出去,挡住了他的手。狭长的眼眸里,已经有了湿润的水花。满满都是心疼。
花清远挣扎开程蝶衣挡着他的手,恼怒地冲着半空重重地挥了一拳,砸到床板时,却如打入了棉花里,卸了力道,还是怕惊到身边人。
花清远冲着床下跪着的小凳子低吼道:“别哭了,说正事,到底如何?好好的人,怎么会没了?”
花清远实在想不到,到底多大的祸事,能惹来他四哥一家灭门。
他不敢说他自己在北平城里呼风唤雨,但他那座宅子,也不是谁想进去欺负一把就能欺负的。
而且,他之前走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他四哥。他四哥是绝不会犯浑去外面惹事的,都说好等着过完年,就送他们一家子离开的。
小凳子抬起手臂,就着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缓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这段时日,四少夫人的胎坐得稳了,明明都是好好的,”直到现在,哪怕是亲眼所见,小凳子仍有些不敢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说话的时候,眼睛更是直勾勾地望着前面。泪水里滚动着呆滞和惊恐,还有无法掩示的愤怒。
“二十三那天,是小雪节气,四少夫人的亲娘是那天去世的,刚好是二十周年整忌,梁老爷子和四少夫人商量过,过了今年,明年就要去外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父女两个决定亲自去坟头烧些纸钱,拜祭拜祭的。”
若是平常年份,做这些事,情理之中,但如今这日子,哪里是能随意出得家门的啊。
花清远只觉得气噎在那里,不上不下,自己临走时特意关照过的那些话,算是白说了——祭拜亡人,有比活着重要吗?
感觉到花清远气得胸口起伏不断,偎在他怀里的程蝶衣,连忙扭个身,伸出手来,抚到花清远剧烈浮动的胸口。
“清远,你别……你别……”
程蝶衣断续着,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安抚,他自己也是一片心浮气乱,噩梦刚醒,就听到来自外界真实的噩耗,简直如遭雷击。
“我……我没事,我活过的岁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事,蝶衣,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这话不是胡说的,两世为人,前一世又活得过份妖孽了。生死,花清远早已经看淡。只不过突然听到这般惨事,觉得气血沸腾罢了。
花清远收紧了手臂,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养了这么多年,程蝶衣身上还是没有几两肉。他觉得自己很是失败。
花清远相信一句话,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一定会为你关上一扇门。
前一世里,做为头脑与身手,到后来能力与地位,都能排到世界前几的人,花清远的身体其实很弱。
头疼与气喘,是经常并发的症状。过了三十五岁,咳血也成了换季的必得病。等他到四十岁时,也不是专门等着2012年海上的那次海啸了,他是有了想死的心。他活着骄傲,死也要有尊严。
家族遗传病,是想治也治不了的。世界最顶极的医生说,他只有10%的希望,活着走下手术台。他为此拒绝了手术,这样他至少有100%的可能,多活一年零几个月,用此来按排后事的。
来到民国,来到一部剧里才有的人和事中,他捡的原先花家六少的身体还是很强壮的,但等他用了这么多年,伤了这么多头脑和心血后,这具身体说来竟往他原先那具身体靠拢了。
花清远低头看了看怀中搂着的人,迎着程蝶衣仰望着他的目光,他长叹一声,为了怀里这个人,他还是要坚持多活几年的。不能再为了这些人和事,过度的伤身伤气了,他要知道他来这里的本心本意,是什么。
——只有怀里这个人。
床下跪着的小凳子,还继续说着,“四少爷原是打算跟着一起去的,谁知道一天早上,肠胃就闹了起来,一刻钟不到,跑了五、六次茅房,不好错过上坟的时辰,梁老爷子耐不住了,便自己赶着驴车,带着四少夫人先走了,”
花清远没接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这算是天意吧。
“四少夫人的娘,葬的地方,其实就在城东京郊那片荒山里,来回一上午,足够了,可我们等到下午,他们父女两个还没有回来,四少爷坐不住了,担心得连闹肚子都止住了,两餐未吃,又拉得厉害,两条腿都颤了,却还坚持着要去城外寻他们父女,主子临走时是吩咐过的,不让四少爷一个人出去,但四少夫人和梁老爷子一直没回来,我们也担心,小的就和四少爷一起出去去找的,哪曾想啊……”
本来,小凳子说着说着已经止住哭声了,但说到这里时,刚止住的哭声,又嚎啕出来。
那副惨不忍睹的场面,小凳子就是死,也无法忘记的。
事实已成,花清远也不急了,甚至没有张口催问,只等着小凳子发泄完心里的恐惧,再次开口。
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即便不是完全贴合,但也相差不离。
“我和四少爷赶着马车,一路奔到了东城京郊外那片荒山时,只……只看到了……”
小凳子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说:“只看到了四少夫人和梁老爷子的尸体……”
又是一阵子呛了嗓子的嚎啕,花清远不问,程蝶衣忍不住了,“怎么会这般,上个坟而已啊,怎么好好的人,就上没了呢?”
没等小凳子说,花清远已经冷哼,“定不是鬼灾,必是**。”
小凳子连连点头,“是,主子说得不错,我们到的时候,四少夫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个精光,俨然是……,”那隐下去的话,不用说,他们也都懂的,“身下面全是血,孩子……孩子都能看出人形了……,是……是个男胎……”
小凳子说不下去了,花清远和程蝶衣却已经都明白了,互望了一眼,无不觉得凄惨万分。
做这种事的人,断子绝孙都难偿孽债。
“梁老爷子中了枪,死在了一边,我们到的时候,他们的尸体都僵硬了,四少爷当时就昏过去了,小的也缓了好久,才懂得动……”
小凳子跪不住了,身子虚脱地坐到了地上,眼泪断线似地淌着,仿佛无知无觉。
程蝶衣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晴天白日,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怎么就真的发生了呢?
花清远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看清楚是谁做的了吗?土匪还是日本人?”握在一起的手,指骨绷出,青筋条条,指甲扎进了皮肉里面,却没有一点儿知觉。
东郊荒山那片,土匪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还是日本人。
日本人为了巩固北平城的工事,在近郊的几座荒山都秘密设置了警戒点,虽是小股部队,但哪处都有十几、二十个鬼子驻防。
还有几处极隐秘的地方,做些什么事,花清远都没有耳闻,只知道是军火库或是研制什么特别武器的仓库实验室。用日本鬼子驻守时,都不派伪军协防。
估计着,梁雪和梁老爷子是遇到这种小股日本鬼子。那些畜生看到梁雪生得秀气,兽性大发,动了手脚。
梁老爷子一身血气,怎么可能看到女儿受辱,这才闹得……
“是日本鬼子,”小凳子长出一口气后,愤怒地大喊了出来。
果然。
哪怕已经猜到,花清远亲耳听到小凳子确认,仍是忍不住地再次闭上眼睛,满脸已是无法言说的痛心了。
程蝶衣更是惊恐地张大了嘴,清瘦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往花清远怀中,更深处靠去了。仿佛这天大地大,惟有这一处是可以避风取暖的地方。
程蝶衣很难想像,这乱世之中,他若是没有遇到花清远,他的日子该是如何的艰难——这些年来,花清远无形间给他撑开了一张遮风挡雨的伞,不管外面的事实如何变迁,让他可以肆意地活着逍遥,让他有一刻错觉,外面真的就是那么风和日丽了。
如今一场梦里的噩事和一场现实里的噩事,让他彻底清醒,惊凉了一颗心。
“你们是如何发现是日本鬼子做的呢?”花清远缓了两分钟,“四少爷又是怎么回事?不是昏了吗?”
听花清远问花清迈,小凳子懊恼地骂了一声,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是小的大意了,小的就不应该去掐四少爷的人中,应该直接把他背上马车,拉回家去的。”
这样至少还能保住四少爷的命,哎,当时也是急糊涂了,小凳子只觉得对不住他家主子的信任。
花清远没说什么,这事不怪小凳子,发生这般大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慌乱,处理不当的。示意他继续说。
“四少爷醒了以后,发了狂一般又哭嚎又疯跑,小的跟在四少爷的后面追着四少爷,直到顺着小山路,追到后山,才看到山坳里面,有一队日本人,正嚷嚷着什么,又笑又跳的……”
花清远出言打断,急切地寻问着,“是他们做的?”
“一定是他们,那里,没有别人了,”小凳子垂下了头,“他们那个领头的,刺刀上,还挑着四少奶奶贴身的衣服,四少爷认识的。”
“畜生!”程蝶衣咬着牙,骂了出来,“天杀的,他们怎么不遭雷劈。”
程蝶衣这愤恨的话说完,小凳子昂起头来,一双不大的眼睛,闪出明亮的光来,“不用雷公了,四少爷他……,他把那些畜生都炸死了。”
花清远听完后,大惊失色,松了搂着的程蝶衣,撑着床延问道:“你起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四哥他……”
好啊,明明枪都不会用的书生,这次到用上炸药了。他这四哥,真是长了能耐,这段时间,他真真没白白教导啊。
“四少爷他看到那块挑在刺刀头上的鲜红衣料,忽然就不疯了,”这一点小凳子直到此时,还没想明白,四少爷为何就什么都明白了呢。
“四少爷安静下来后,什么表情也没有,还拉着我,悄悄地原路退了回去,我还以为四少爷他好了呢,”
再回忆起来这事,小凳子也觉得当时的四少爷花清迈,处处透着古怪了。
“四少爷他招呼我,把四少奶奶和梁老爷子的尸体装上马车,一起拉了回去,一路都十分平静,四少爷不言不语的,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
死了老婆、没了未出生的儿子、丧了岳父老泰山,依着四少爷的脾气,疯癫了是正常的,可连眼泪都没有流,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哎,他真是太笨了,白跟着他家主子一场了,竟一点没想到。
“等到了家门口的那个胡筒,四少爷说要去一趟老宅,我想着四少爷可能是要去找三少爷,如今主子你不在,四少爷遇到这事,也没有个商量的,去找三少爷也对的。”
若真是如此,那就大吉大利了。
外人不清楚,做为掌管了花家内宅三年的六少爷,花清远怎么能不知道,花家老宅的地窖里存着火药,以备不时之需。
在此乱世,那是花家两代人的心血。每过一段时间,花盛璋和花清辽以及花清迟,这些能接触到军队的人,都往里添减过武器。
花清远相信,他四哥也是知道的。
“小的就拉着四少奶奶和梁老爷子的尸体,从后门进了院子,没敢惊动前面的段夫人,四少夫人的尸身太惨了,怕段夫人吓着,小的六神无主地等着四少爷回来,
可天都擦黑了,四少爷还没有回来呢,小的实在忍不住,慌张地往前面奔,段夫人正在收拾前面的店面,准备关门了,小的来不及和段夫人说话,就奔去了店门口,正好撞上了来家里找主子你的袁四爷。
袁四爷一见小的慌张的样子,就知道是出了事,接连追问下,我只好把事情大概和袁四爷说了。”
小凳子怕花清远误会他泄漏消息,连忙解释说:“小的见平日里,主子与袁四爷的关系不错,家里又逢此大难,小的实在拿不出主意来,只好……”
花清远明白小凳子的意思。这样的事,被袁四爷撞见,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连天意都无法形容。
袁四爷很少来他家里找他的,往往都是他自己上门去,就算偶尔袁四爷想听两声程蝶衣的戏,也是叫人来他家里接的。
“你继续说,”花清远长叹一声,貌似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叹息好几声了,的确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啊,这件事处理不好,怕是会连累了……,他自己到不怕什么的,他只怕诛连到蝶衣。
“袁四爷听了这事后,想了好一会儿,围着屋子里面转圈圈,正这时候,就听到一声很响的爆炸声,吓得我们都跑去了外面看,瞧着那方向是东郊后山的,乌烟滚滚,爆炸后产生的云彩黑泱泱的,那声音也是极大极大的,地动山遥似的。”
小凳子此时的神色非常复杂,说不出来是惊恐还是惊喜,很有一种大喜大悲,难以言说的极致纠缠。
他们都清楚这声爆炸的来源,那地方正是梁雪和梁老爹出事的地方,而四少爷花清迈又回了老宅,老宅有炸药的。
花清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小凳子则是在袁四爷让他去警察局报警的路上,缓过神来的。
他虽然不知道四少爷的炸药哪里来的,但四少爷却是真真实实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的。
四少爷性子粗些,看着鲁莽,但闯了这些年的祸,也没有把命搭上,虽说花家的势力占着主要原因,但也不能说他一点头脑没有。
最最主要的是四少爷,不像三少爷。四少爷有骨气,杀身成仁这种事,四少爷做得出来。
小凳子瞬间对四少爷花清迈,充满了敬佩之情,他继续说:“袁四爷等爆炸声引起的黑云还没有散去,就叫小的去警察局报案,”
刚听到袁四爷的吩咐时,小凳子根本无法理解,袁四爷也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和他解释。
“还叫小的到了警察局,按他的说法说,说是一大早晨,四少爷陪着四少奶奶和梁老爷子,去西郊老庙祈福,路上遇到了土匪,四少奶奶和梁老爷子被土匪害了,四少爷被土匪绑了,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凳子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味过来,这个说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只全盘与自家主子说了。觉得依着袁四爷和自家主子的关系,应该不会害自家主子的。
小凳子不明白的道理,花清远如何不明白,袁四爷果然是大风大浪里走过的,见多识广,如今是他四哥已死,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逝者已矣,保存活人最要紧。
袁四爷这个做法,是帮着花清远,第一时间抛清与这件事的关系。有人寻上来问时,有个回缓的余地,有个还口的说法。至于报仇什么的,也得等事情平定下来,再说啊。
依着小凳子描述的黑云来看,他四哥花清迈炸的应该是个秘密军火库之类的,是极小型的,放着不普遍的武器,却杀伤力极大,一旦遇明火,就会连成片的爆炸。何况花清迈带去的还不是明火,而是花家老宅地窖深处存着的火药。
花清迈在痛失亲人之后,选择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让那一队如畜生的日本兵和那一片血腥的地界,就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连着他的报国的热情和对生的绝望。
花清远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堵着,压得他喘气都困难,一口腥甜的东西,憋在喉间,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不是那种有悲伤就能哭出来的人,往往眼泪都淌去了心底,很少能从眼里流下来。
这种难言的痛楚,在身体里转着圈的循环,撑到最后,竟变成了滔天的大笑。
在这午夜,花清远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声,听起来分外的瘆人。
坐在地上的小凳子惊悚地看着他的主人,像是不认识一般。只有程蝶衣知道,这般笑出来的花清远是真的很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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