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宁刘氏
据刘家族谱记载,皇明崇祯十年时,刘氏始祖与族人从陕西逃闯避难,一路横跨中原来到苏北盐城一带定居,其中有一支从商,有成后举家移居江宁。
至清嘉庆三十年江宁刘氏分支众多,其旁支子弟刘锡道中举人,曾官至江宁承宣布政使司经历处七品经历。此后刘家渐渐发展壮大,然咸丰年间太平乱起,虽然刘锡道一支逃离江宁至老家避难,但待南京被清军收复后刘氏产业已是荡然无存,刘氏子弟亦死伤颇多元气大损。
此后刘家耐心发展,同治三年家道中兴,家主刘载文创办丰卓钱庄,逐渐做大。载文之长子刘易博继承父业后继续发展并于苏南扬州、镇江数地开设分店。待刘坤一再任两江总督后更是负责承办了不少官府生意。等易博年老由其长子刘寿昌接替打理生意时,刘家已可称作江宁府内有数的大家世商了。而时间,也进入到清光绪二十八年、西元1902年。
江宁炙热又潮湿的夏天仿佛要把人闷蒸熟了,刘家长房刘寿昌忍不住擦了把额头的汗,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口吃着冰镇西瓜。树荫下四十六岁的他坐在靠椅上,腿上放着一本书却未见翻动。
院子四周的家丁们当然知道这又是老爷在思考问题,自是乖乖地靠远些不去打扰。
一片叶子缓缓落在刘寿昌的肩上,他扭头注视着叶子,明明是盛夏但叶子却呈现枯黄色,让刘寿昌忍不住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刘寿昌有理由这样感叹。最近二十年来,继同治中兴后中国便遭受了一连串的苦难。先是甲午惨败于东洋小国之手、接着戊戌变法失败政局动荡、然后北方闹了拳乱,随即老佛爷发了疯的和十一国宣战,八国联军攻破北京清廷被迫签署辛丑条约,直到今年一月份慈禧与光绪才重新回到紫禁城。只是东北三省依然被俄国占领,退军遥遥无期。
国是艰难,自家生意也不好过。自从北方乱起,生意就急转直下,苦心经营两年来,已经有好几笔款子已经收不回来,损失惨重。也亏刘寿昌当机立断,壮士断腕在拳乱兴起之时便减少了北方的活动,不然损失更大。尽管如此,全国政局的动荡还是影响到了刘家的生意,就连江南这片大本营,也开始出现困难了。
外事未了,家事又起。
就在为生意上的周转费尽心思的时候,忽然传来长子昏迷的消息。
刘寿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刘继业是妻子孙氏所生、次子刘继世和女儿刘继蓉却是小妾谢氏生的。
次子年纪还小,老大刘继业已年满十七岁,平日读书刻苦用工,为人忠厚老实,就读于由美籍传教士修办的教会学校汇文书院的附属中学,成美馆。前日从汇文书院回家途中被失控的马车擦撞了一下,结果落地时头撞到周边小贩的桌子,当场昏迷过去。
等抬到府中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也亏刘寿昌认识几个洋医生,一见情况危急连同好几个老中医一起请来,一番调治后倒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一直昏睡不醒如今还躺在床上。
到处都是烦心事,刘寿昌只觉得心中烦躁异常,这时却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下人喊道:"少爷醒了!"
"当真!"刘寿昌忽的站起来,随即大步朝长子偏房走去。一路匆匆忙忙差点被路中间的石子给绊倒。
来到房间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正房、偏房以及弟弟妹妹都来了,围着床上静躺着的少年。站在最外侧的妹妹刘继蓉眼尖看到父亲,急忙行礼同时提醒道:"爹爹来了!"
人群让开一个位置,刘寿昌迈步走到床前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少年面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小的汗珠,只是眼睛是睁开的,看见自己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孩儿不孝让爹惦记了。"
"哪里!业儿你安心养病。"一看儿子醒来并无异状,刘寿昌稍稍放下心来。
"快快去请德医生来府!"将此事吩咐给下人后,刘寿昌关切地看着儿子道:"业儿头还疼吗?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孩儿后脑还是阵痛,其他似乎并无大碍。"
"那就好。等德医生来了再做诊疗,就先让业儿休息下吧!"说罢,刘寿昌便起身将屋内的人群一股脑全部赶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给刘继业。
少年长呼一口气,手放在光滑的头上,闭上眼睛感受到脑后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
忽然,他说话了:"刘继业,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在下即将消失,只望兄台能照顾好在下爹娘。"
"既然我成了刘继业,此事当然不必再提。况且你变成我、我变成你,就在刚才看到你。我们的亲戚时,我能感觉到很自然的亲近之情,可见你我的情感已渐渐融为一体。你不必担心了。"
"有兄之言,在下可瞑目了。"
话音未落,少年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消失了,仿佛压在胸口的大石被搬走,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睁开眼睛,少年露出了绝不符合其年龄的忧伤。
与名为刘继业的少年在脑海中的一番长谈让他确信自己已来到了清末,也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自己,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继承了少年的记忆和一部分性格,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人?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除了老老实实地当这个刘继业又有何办法呢。
前世的自己是个在外企工作的海归,此刻化身清末一百多年前的一个17岁少年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父母亲都已过世,也减少了些许悲痛。只是一想起从此与自己的过去完全撇断,内心深处就隐隐作痛。
不会再有一群死党去High歌、被女友逼迫看康熙来了、上街购物吃小吃看电影,一切自己所熟悉的,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至少不存在与这个世界。
有种想哭的感觉。
对于如何会穿越,自己并不清楚,只是记得下雨走在街上然后四周白光一闪接着就是黑暗,直到脑海中出现刘继业的声音为止。
通过与他的对话让自己了解情况,同时也有时间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穿越了,而且还是占据他人身体,想起来就觉得怪异和不舒服。但是又有何办法呢?自己前世开朗又大大咧咧的性格这时正好能够帮助自己尽快摆脱困扰。
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之所以可以如此开解自己,除却天性外更多还是通过昏迷时与刘继业的交流让自己接受了这一现实。
况且那少年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即如此,就算是补偿他将身体控制让与自己,自己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阳光洒射在少年的脸上,暖暖地。
认清现实了之后,少年发现自己此世的身份还蛮不错的,家族是江宁大家,拥有大小商铺钱庄十余座,估摸着资产怕不得有过百万两银子。此刻的家主是爷爷刘易博,但掌事之人是易博的嫡长子,自己的父亲刘寿昌。当然这硕大家当绝非他一人所有,但身为下任家主,他在整个族内的话语权也是相当重的。
刘家以丰卓钱庄为主,手下还有当铺、药铺等零散生意主要由旁支经营。而刘继业这个公子哥,当之无愧的二十世纪富二代,则在金陵大学的前身,汇文书院博物院读书。
为何刘寿昌会把自家儿子送入教会学校?从记忆中刘继业知道父亲曾与不少洋行有生意往来,再加上庚子国难后东南省份虽未受灾但对国人的冲击也是巨大的。在意识到西方之先进后,刘寿昌的行为也可理解了。这点对于刘继业倒是好事,有幸成为能够接触到最早西化的一批中国学子。
房间内一副西洋镜中,那张即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面孔,露出了一个惨白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