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千年之专制
"满清奴役我中国二百年有余,凡有志复兴华夏者,必以排满复汉为首要目的。"
"在下于拳乱之时,恰好暂居于京城姑母家中,亲眼目睹拳匪烧杀抢掠败坏中国、也见到西洋列国大兵入京,慈禧光绪仓皇出逃、国之不国!我堂堂中华,竟被区区弹丸之国攻克京城直如入无人之境!何也!满清之故!宁与友邦不与家奴也!若我中华仍为满清所控,我等早晚如那波兰亦要当亡国奴!"
"汉人想要夺回汉家江山,必须学那洪秀全!必须拿起刀枪与满清搏命!必须去东洋与志同道合者联合起来!“
王东说到兴起之处猛地一砸桌子,引来周边人的瞩目,丝毫不顾及茶馆墙壁上贴着‘莫谈国是‘的贴子,让二人不由得苦笑。
李文辉心想自家堂弟哪来的劲儿,早上出来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也不带歇歇,看旁边刘继业听得一愣一愣怕是已经把人家给吓到了。这小子从小听他叔爷爷讲太平天国那些个故事,早就脑子不太正常,前年经历了拳乱更是成天囔囔着要革命,也亏自己习惯了。若不因为是自家堂弟,从小带着玩大的,看自己会不会理这疯子!
再看那刘继业,忍气功夫倒是不错。旁人若是听到着许多大逆不道之言,不是怒斥之就是掩耳而逃,能够象他这般沉得下气听的,实属决少数。
这边李文辉在暗自佩服,那边刘继业却是有不同的感受。
偏激、言语之中毫无逻辑、容易激动,这就是眼前振臂高呼的年轻人给自己的感觉。真是有些疑问如此张扬的幼稚革命者,换作后世早已被有关当局跨省擒拿了,如何能让他至今还呼吸到牢房外的空气?
对了,这家族似乎是地方大员,似乎老一辈就有人是从太平天国投降淮军的将领……而且清末朝廷连缉拿个孙文都如此业余,根本没有小说里的什么密谈啊、暗谍之类的机关,如此想来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刘继业还是难免失望;如果中国的第一辈革命者都是这幅德行,那自己对中国的革命还真不报有任何希望了。就是不知历史中已经活跃起来的领导者们,黄兴、章太炎、孙文等人,他们又有什么样子的见地?
脑中想着,口中却忍不住问道:"右立,敢问如你所说将这满清推翻了,中国会怎样。换句话说,是皇帝呢还是大统领?"
王东见刘继业提问,没注意对方略带嘲讽的语气,却是开心道:"少有人注意此等关要问题!文鹿果然厉害!这中国再无满清嘛,原本我也不知哪个更好的,但是看了孙先生的书后,我才知道推翻满清是要成立个大民国的!民国,就是国民做主的国家,自是没有皇帝了!有的就是西方的大统领。"
"你不知道孙先生是谁吧?那可是鼎鼎有名,在广州闹起革命差点就成功的,被满清称作粤匪巨盗的孙文孙逸仙先生!"
见王东似乎很有兴趣地向自己介绍未来的民国国父,刘继业急忙打住道:"在下知道孙文是何人、其少时随兄前往花旗国檀香山,成立兴中会,厄。在东京建立了同盟会。"
王东大喜:"原来文鹿你也知道孙先生!难道也是志同道合志士?不过那同盟会我却未曾听说。"
"或许是我记错了。"看来同盟会应该还未成立,若是前世时多读些历史书该有多好。
"不过话说回来,就按你所说建立了民国了,谁来当大统领呢?"
"这个。自是孙先生了。"王东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从没相过这个问题。
"那如果陆先生不同意,或者王先生或者李先生反对自己也想当,怎么办?"
"那。"王东答不上话来,整日醉心如何推翻满清的热血少年压根就没考虑过推翻之后怎么办。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个词汇:"。有了!孙先生说大统领是民选的!就是德高望重者为之!"
刘继业看着急中生智对自己的答案颇有得意之色的王东,微笑道:"你所说的便是西方社会已普及的民主意识,即民众以自身的意愿决定本国最高领袖之位置。但此时此刻,若是让右立你来选择,有人问你大统领应该由谁担任,你会选择孙文。为何呢?"
"这当然是因为孙先生乃革命领袖,中国革命之希望。"
"那若是最终由非孙先生之他人当选又如何?须知此刻心向革命者百不存一,右立试想一下若是让那山野村夫去选,他又知晓什么德高望重者?更兼必有奸诈之徒若以钱财武力相迫,最后选上去的岂不可能是这类人?"
对于只是接触到革命的皮毛,既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根本没有足够阅历去思考到少年来说,他完全无法回答朋友的质问。民选一词也只是在看到的革命小册子和平日学校教育中有所涉及,朦朦胧胧大致知晓词汇的意思但根本不了解所谓民主背后无数复杂的社会关系、规则,此刻被问住也只能当场愣住。
只是年轻人却决不轻易认输,更何况偏激之人。王东眉头一皱,索性道:"这个我不知道,民选不行我就拥立孙先生为皇帝罢了!反正他也是我等汉人之一,汉人当家这个天下也是理所当然!"
眼见对方激动了,刘继业摇摇头不再说些什么,也没什么意思。
在这个易激动的少年身上,刘继业找不到能够对自己有所帮助的地方。
大凡心向革命者,心性都颇为激进对现世不满,试图用暴力极端的手段来改变社会结构。而刘继业来自后世自是不可能会对清末的社会感到满意;对现状的不满是使人转入革命阵营的第一步。从这点来看他有成为革命者的潜质。只是无论前世今生他从来不是一个极端的人;若是处在大革命时代或许还有可能随波逐流,但1902年的中国清廷的统治基础尚未完全动摇,三百年的皇朝、两千年的帝制余威还在,习惯了安逸的人并没有转变为革命者的冲动和需要。
光凭性格和见识来看,刘继业应该属于稳健的立宪派。只是后世的宣传、清末的落后让他对革命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好感。只是光凭好感就让他发誓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奋斗终生他还做不到。
目前他只是打算给未来的自己某一个可靠的实力;至于究竟投身立宪还是革命亦或是中立明哲保身,还暂时未定。
只是周围接触的都是可以规划到立宪派的人、平日相处和记忆中发现绝大部分人虽然或多或少都对清廷有所不满,但真想起来推翻这个朝廷的却没多少。这次遇到的第一个革命者却让他很是失望,也愈发不理解清廷如何会灭亡。
这个问题,短期似乎是找不到答案的了。
那边王东见刘继业不再开口,也不说话了。虽然刚刚嘴硬不肯承认失败,但现在冷静一下想来内心却是有些佩服眼前的同学,不光是对革命有了解,更是因为对方思考的问题自己却从未想过。既然他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也能解答出来吧?
"文鹿你说民选制度。在中国应不应该?"
"与其说应不应该,不如说何时。"
虽然对对方失去兴趣,但刘继业绝非不礼貌的人,见对方认真得听自己,想想说说也无妨。
"民选,源自西方欧罗巴。可追溯至上古希腊、罗马时代,但在中世纪沉沦,至400年前的文艺复兴方又兴起。民选与**斗争三百年有余,方才在数十年前成为各国之普世法则。然而尽管如此,大国如德意志、俄罗斯、日本者依然奉行有限之**,为何?因为民主与一国国民之秉性有关。欧罗巴各国经历三百年贤者熏陶方才使民主之道深入人心,更兼开民智后国民已懂得己身之权利与义务,既懂得使用手中之民主权利,也懂得服从遵守权利背后的义务。"
"然而中国落后上百年,在吾人之思想中从无民主、权利与义务,有的只有上下服从、三纲五常。要想施行民主,必先普及民主之思想,只有当广大国民意识到自身身具之权利与义务,民选才不至于成为空话。"
这边刘继业口干喝了口茶水,那边王东和李文辉已经听呆了。
教育程度不过相当于后世初中生,见识更远远比不上,又成长在封建社会中,虽接触西方社会也是有限,根本想象不出同龄同学之中居然有如此见识之人。虽然十句话有六句是听不懂或无法理解的,但挡不住他们还是产生了崇拜心理。
就连对政治从未上心的李文辉,也产生了兴趣,这源自少年对于未知天然的好奇心。于是两人接着问了不少如‘为何西方会诞生民主、民选有何好处‘之类的问题,刘继业便只好和他们详细解释了一些历史、社会学的常识。这些在后世看来不过基础皮毛,但却已被二人惊为天人。两人一直追问到傍晚,王东甚至拿出纸笔将对方所言一一记录。
日落西山,桌上茶水不知道换了多少轮。李文辉出言邀请对方共进晚餐被婉拒,于是拉着依依不舍的王东道别,离开前顺便会了款子,如此会做人倒是让刘继业对他生出好感来。
说了大半天虽然口渴,但是两个少年明显崇拜的眼神,倒是让刘继业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告别了同学,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