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心死(中)
第八十一章心死(中)
接下来的两天里,哥萨克再也没有发起进攻,似乎前几次伤亡惨重却一无所获的盲目冲锋让他们明白了眼前的小股日军不是那么好对付。不过日军第一大队上下都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日本军官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刘继业等胡子在阵地前侦察的结果表明俄国人并没有撤离,一直在阵地大约两公里处安营扎寨,很明显在等待援军。
一旦俄军援军抵达,他们肯定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
深知这一点的日军上下也趁还有时间积极构建阵地,同时求援的信使也又派出去了几个!
二十世纪初军队虽然已经开始使用电报和无线电作为通讯手段,但是哪怕是西方列强也只能将刚刚问世未久得无线电普及到师级别;再往下面就不可能了。既是出于成本考虑,也是因为当时的早期无线电设备巨大无比,随军行动异常不便。
所以从团级开始部队之间的传信依然还要靠信使往来,也因此困守村庄的大队只能在焦急中等待信使的回复。
在等待的时间里,刘继业并没有完全闲着。他凭借自己少尉的身份,时常出入大队总部,悄悄地观察着野战日军的作战方式、军队管理、兵力分配、这些书本中永远也学不到的,平常只能用无数鲜血才能获得的经验;总而言之让自己更加习惯战争的气息。
甚至于一旁的他会将自己放在大队长的位置去思考,看如果自己是指挥官该如何面对情况,也在观摩和思考中收获良多。
在总部的时间里,除了偶尔见到金川正男之外,刘继业更多是与以前的老师,木村有阶呆在一起。
木村有阶告诉刘继业他在东条英机事件后便一直在学校不顺心;后来战争爆发大量预备役被送上前线急需要军官,便让他成为这个新编的大队的副队长。所属联队在后期加入旅顺围困,并未经历大战;在第二次辽阳会战期间更多作为预备队使用。
这次驻扎新民屯北线负责当地防守,是这支新兵部队真正第一次接触战争。
这样来看,这些前农夫、小贩组成的部队已经表现得相当不错了。能够数次挡下数倍于己的俄军哥萨克,足以证明他们的战斗力与一般俄国步兵相当。
不过木村有阶却并不怎么看好大队长。按照他的说法:
“不过是依然活在普法战争年代的旧式军人,用最残酷的手段来严惩手下,只会重复宣扬军纪、服从,动不动就体罚士兵、任意打骂下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家长式军官。而且他的战术思想也非常陈旧、不懂得布置机关枪,不懂得挖掘战壕……逼得我这个副队长屡屡和他冲突,最后也只是勉强将战壕和机枪战术加入到大队作战当中。”
木村有阶的抱怨刘继业听归听,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很无奈。谁叫他是队副,而那个大队长是正职,对方完全可以以命令方式强迫木村服从。
一直以来木村都是有别于传统日本军官的另类;要是按照他的资历别说是大队长,就是联队长、师团参谋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他这种理性派注定在以狂热无脑著称日军中不吃香,他一个关东乡下出来的人又不是萨摩藩或者长州藩之类有上级可以依靠,加上性格问题一直升不上去受人打压。
不过四十岁出头,还在壮年之中的木村鬓角早已发白,相比去年更显衰老。
对此刘继业虽然很敬佩此人的知识和见解,却也只能叹一口气。
两天后。刘继业与王国财在庄口遛马,几个胡子在周围拨弄战死的哥萨克,寻找值钱的玩意儿。
几天前战斗中胡子只有两人轻伤,加上搜刮了不少钱财,一时间士气不错。
“刘兄弟,你给个实话、当初干啥要答应日本人留在这里?”
王国财仗着与刘继业也熟悉了,趁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
刘继业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扔向远方。拍了拍手:“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们不做出一点让步,怕是就要和这些日军火拼上了;到时候别说我和汤二虎走不出指挥部,就连你们面对五百日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还有嘛……我们都是骑兵,又主要担任后备队,一旦战事不好的时候一句扯呼救能脱离战场。那些俄国哥萨克虽然半包围了整个庄子,但我们仗着熟悉地势、趁乱脱身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这番说辞倒是说服了王国财,只是刘继业心中真正的想法却没有跟他透露。
实际上主要自己还是想借机体验野战、阵地战该如何进行,在日俄战争这个各种新式武器、新式战术被运用的现代战争中尽可能地学习更多的东西。这可是最为宝贵的经验。中**人想要近距离接触这种工业时代的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作为可以随时闪人的骑兵,正好用日本人和俄国人的鲜血来观摩一番。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能够借机独立出去。
以刘继业对东北这些胡子的了解,他们大多属于有奶就是娘、而且属于较松散的联盟形式。而一段接触下来,这个王国财给刘继业的感觉就是一个典型的残忍、贪婪、自私的土匪头子,对张作霖没有任何忠心可言。只要能够让他看到撇开张作霖单干有利可图,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就在刘继业与王国财这样闲聊的时候,却见北边庄口一个日军骑兵飞驰而来,一下跳过战壕就朝庄内指挥部奔去。刘继业与王国财对视一眼,两人骑上马也朝那边赶去。
指挥部里军官们正在商讨什么,此时听到庄外传来阵阵骚动。几个军官走到指挥部外面查看,就见一个骑兵抵达院子翻身下马,浑身都被汗水沁透,也来不及抹一把水淋淋的额头拼命冲入指挥部中,手中拿着一张军用纸张。
“报告大队长!第九联队命令!”
大队长一把接过纸张,双手因紧张而颤抖着握着薄薄的信纸,小心又仔细地阅读着。
“混蛋!”
读完命令,大队长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再用力扔到远处。
也难怪大队长气急败坏;他所急需的援军不仅没有请到,也没有让他继续坚守阵地,联队反而命令他离开阵地,去进攻前方俄军骑兵!
《……当前第三军正在直袭铁岭,成功与否事关战事成败、关系到日本国家之兴亡!第九联队奉命防守第三军后方,无论何事都不可让任何事情威胁到第三军的作战!目前露西亚军出动一个骑兵师全力围攻我殿后的第九联队,各大队均传来急报和求援;尤其关键枢纽高花镇第三大队遭到两个团的进攻,危在旦夕!第九联队上下此刻却已无援可调,只能命令诸君上下用最坚定之精神、最顽强之毅力奋战!发挥****进攻意识、组织最猛烈的冲锋打乱露西亚部署、减缓高花镇前线压力……联队上下知道诸君都是真正的勇士,相信诸君定能完成这一神圣任务!诸君勿忘汝等乃****,在国战之时报效国家完成军人职责是汝等使命!》
刘继业与王国财也来到了门口,恰好听到了一个军官朗读的命令,一时间就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军官们被这个消息刺激得精神混乱!
“第九联队这是让我们送死吗!?”
“我们被抛弃了吗!?”
“他们疯了!要我们不到四百人的步兵去进攻两千人的骑兵部队,马鹿野郎!!!”
“混账!你们在这里抱怨什么!?为国战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大队总部陷入混乱中,军官们被这个要求死守的命令而刺激,各种情绪都爆发出来。大队长铁青着脸看着属下暴走,忽然暴喝一声:“够了!”
“我们是军人!受天皇陛下重恩的帝**人!因此,为了国家而死战、在靖国神社中受人供奉,就是这样的道理。”
“如果联队要求我们进攻,那么我们除了上刺刀、拼死冲锋别无他法!”
一番话说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没有别的话,我们就开始商讨进攻方案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木村有阶忽然站了出来,大声抗辩道:“这分明就是乱命啊!我们坚守还能牵制对面两千骑兵,但是如果我们进攻然后全军覆没的话,不等于将这些骑兵解放出来吗?这样我们不仅不能起到帮助高花镇,反而会增加他们面对的敌军!”
“所以我认为应该继续坚守、不能将士兵们的生命浪费在无谓的进攻上面!”
“木村!你给我闭嘴!!!!”大队长一拍桌子,震得上面地图都动了动!
木村一把推开冲上前的一个士兵,青筋暴露、拼命地大喊道:“身为长官,应该做出符合大局的决断、同时也照顾到下属的生命!现在进攻既不能帮助友军、只能白白让士兵送死……”
这句话没有说完。
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木村有阶嘴巴微张,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把制式刺刀插在心脏,一直末到刀柄。
再看了看眼前面目狰狞,面部扭曲的大队长,木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把拔出刺刀,大队长一脚踢倒眼前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将满是鲜血的刺刀狠狠插入木桌上。
“敢说撤退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一直在房间外的刘继业亲眼看着木村有阶的死亡,和发狂了的军官。一个熟人就这么死掉了,甚至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见了那么多死人、又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可是心中还是感到淡淡的伤感。
趁这些军官还没有注意自己,刘继业立即上马朝马厩奔去,看了眼王国财,彼此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凉意。
这个大队的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