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心事重重

一觉睡醒，已是到了下午，外面庭院的灯光照亮圆窗，看着进入房间里面的光线，感觉有些晃眼。巴赫鲁图曼还是觉着晕晕沉沉的，头重脚轻，两腿发软，浑身冷飕飕的。可能是昨天深夜在庭院中着凉受寒了。披着皮毯下床，按下墙上的通讯仪器，通知服务台的女侍者，让她送些热汤和食物。

不一会儿，女侍者端来一碗热好的肉汤和一大份餐点，巴赫鲁图曼又向她述说了身体不适的症状，要了驱寒退烧的药材，准备饭后服用。

鲜汤入口，身上暖和了不少，再吃些热食，感觉精神了很多。

美食是地道的卡塔人风味，味道很熟悉，就和特兰巴特亚城堡里的一样。汤里的鱼肉切成薄片，鲜嫩爽口，入口即化，提味的调香料是几样难得的海洋生物碎末。海藻叶也没有放进汤里，把虾肉、贝肉和鱼肉一起搅拌做成的肉馅，用海藻叶包成小圆饼，再用水兽油脂煎至金黄酥脆，吃起来汁醇柔脆，唇齿留香。主食有三种鱼的肉条和水兽肉条，八瘦两肥，用清水炖烂，香气扑鼻，再淋上用“科赫都鱼籽”（注1）腌制的香汁，咸鲜濡糯，好吃极了。

汤菜的份量很足，用紫金碗盘盛着，又配了银小碗、银叉、银勺，供客人使用。阿都纳塔人的鱼枪和短刃就不再用了，巴赫鲁图曼熟练使用着餐具，慢慢品尝美食。

卡塔人的菜肴讲究口味、刀工、火候和品相，比阿都纳塔人的伙食那要精致细腻许多，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过也少了食物原本自然的风味。比较起来，巴赫鲁图曼还是觉着卡塔人的食物更合口些，毕竟是自小吃习惯了的口味。

吃完后等了一会儿，女侍者送来配好的药材和一杯热水，将餐具收拾走，临走告诉巴赫鲁图曼，说是有个叫克洛泽丹的人给他发来了信息，提醒他注意查看。

驱寒的药材总共配了六样，分别是犰鱬水兽的肝脏粉末、十六足海葵花的干碎末、玛拉克鱼的鳔丝、丘瑟杜海虫的肉粉、紫海藻的叶片和半小勺海盐。（注2）

几味药材巴赫鲁图曼都认识，这是传统的配方，可以驱除体内的湿寒，疏风解表，清热解毒。药材已经炮制粉碎过了，装在有刻度的玻璃杯里，紫海藻叶片切块烘干了盛在一个银盘中，供他使用。巴赫鲁图曼将药材粉末分作几份，再用紫海藻叶片包成入口的小药包，又将半勺海盐往热水中放了一些，品尝咸淡，调好了盐味，便一口一个，就着热盐水服下六小包药剂，其余的留着明天再服用。

服完药，走过去从墙上摘下通信仪器的屏幕板，坐到床上，盖上两床厚皮毯，查看克洛泽丹留给自己的信息。

巴赫鲁图曼用语音搜索屏幕板里的记录，找到一个文件，打开一看却是克洛泽丹和瓦泰才呷一起录制的一段视频。

在视频中克洛泽丹告诉巴赫鲁图曼，那个中暑昏迷的中年商贩已无大碍，服药休息几天就可恢复；那个老女人和小姑娘是从帝启弥的一个部落逃难出来的，想去莫斯利特投奔一个远亲，现在情绪也恢复正常，在圣树站的驿站客房休息；两名“乌都舍”囚犯也在圣树站扣押着，由瓦泰才呷看管起来。

克洛泽丹还将有关信息通知给了特兰巴特亚的堡主巴赫朗杰和德塞奇，巴赫朗杰已经派遣大型潜舰赶赴“呼吸圣殿”迎接巴赫鲁图曼，德塞奇也搭乘潜舰快艇赶赴圣树站押送两名“乌都舍”回瓦泰札摩受审。

克洛泽丹着急改善伙食，已经向“呼吸圣殿”申请了一艘快艇接送，明日就可与他会面。

诸事安排妥当，巴赫鲁图曼心中甚慰，只是留下瓦泰才呷一人看管“乌都舍”，不免有些担心，可又一想，德塞奇很快就会抵达圣树驿站，瓦泰才呷又是机敏勇敢，倒也没什么大恙。

看完视频，一想到克洛泽丹搞笑的怪样子，巴赫鲁图曼心情愉悦，身体也觉得好了许多。关掉通讯仪器的屏幕板，巴赫鲁图曼躺在床上，仔细回想思考起来。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远航跋涉，经历了许多艰险磨难，不知不觉中他的内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对世间事物的想法看法也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他想着自己原来对于卡塔人的一切是那样地熟悉、亲切，可是现在总觉着很陌生，甚至在内心里有些排斥。阿都纳塔人生存的环境比卡塔人不知要艰苦多少倍，但是他们却活的那样简单、真实，纯朴并充满欢乐。

他想到自己和哥哥巴赫朗杰作为巴赫世家的杰出英才，从小受到先祖巴赫特兰的感召和激励，一直都想着能够做出一番丰功伟业，超越伟大的巴赫特兰。

以前总觉着自己是很重要的人物，至少对特兰巴特亚的卡塔人来说，自己应该算是焦点人物吧。他所做的是伟大而又光荣的事业，振兴卡塔科技，重现卡塔文明，他肩负着拯救班卡纳塔星球上所有卡塔人和阿都纳塔人的崇高使命。

可现在一想，自己似乎有些愚蠢可笑。卡塔人的文明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就被“大灾难”摧毁的一干二净，重建文明，谈何容易？一千多年来，历代杰出的领袖哪个不是雄才伟略，抱负远大，连他们都没有取得成功，就凭自己的一点点微薄之力，能马上实现吗？真是可笑。

自以为很了不起，可是野蛮的阿都纳塔人或许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还不如一头牯犸水兽重要。如果奥伦库的瞄准技术再好一些，可能自己在昨天就像那两名“乌都舍”俘虏一样被炸的粉身碎骨，葬身大海了。还谈什么使命？谈什么雄图伟业呢？想想真是害怕。

巴赫鲁图曼昨日只身遇险，的确是生平第一次。平日里他在特兰巴特亚的城堡里锦衣玉食，万人敬仰，即便出海，也是在潜舰舱室里面，哪会遇到什么要命的危险呢？昨日遭受奥伦库炮艇突袭，命悬一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虽然最终化险为夷，凭借自己的机智勇敢和素日扎实的战斗训练打败了奥伦库和他的“乌都舍”小弟，但也赢的十分侥幸，若是奥伦库再多射击几炮，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现在自己一人独处，昨天被暂时压抑在内心中的恐惧，此刻开始慢慢发酵，他虽不是性格懦弱的人，却也心慌后怕。

他亲眼看到阿都纳塔人悲惨的命运，感受到人性中的那些丑陋和邪恶，他的内心受到侵染，心生懈怠，感觉压抑，对自我也开始否定起来。

这时，巴赫鲁图曼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据母亲说他的父亲是一个杰出的领袖，一心想着重建卡塔文明，可惜在两百多年前离奇失踪了，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因此巴赫鲁图曼和哥哥巴赫朗杰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本人，感受过父亲的疼爱。

母亲珍藏着一段年代久远的视频，是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一起录制的，她经常播放给他们哥俩看，尤其是在巴赫鲁图曼顶撞母亲，惹她生气流泪的时候。看到视频中年轻的父母一起开心欢笑，对他们寄予希望，巴赫鲁图曼和巴赫朗杰就会很失落，很难过，他们知道，他们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父亲了。巴赫鲁图曼会自责地抱着母亲，默默为她擦拭泪水，将原来对母亲恼怒的怨气全部化为怜悯和惭愧。

母亲搂着他和哥哥，语重心长地告诫兄弟俩，一定要努力学习家族的科学知识，将来为巴赫家族，为特兰巴特亚，为整个卡塔人，做一个杰出的人，一个能改变卡塔人命运的人。母亲的话深深印刻在巴赫鲁图曼心中，因此重建卡塔文明，恢复往日荣光，成了自己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

父亲叫做巴赫卡坦隆布，在视频中他是那么的英俊、帅气，眼神充满坚毅。在母亲的记忆中，父亲是那么的优秀，聪明幽默，富有智慧，是最体贴的丈夫，是最勇敢无私的尊主，简直就是她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卡塔人。父亲巴赫卡坦隆布便成了自己和哥哥心中的偶像，一个令他向往却又遥不可及的榜样。

每当遭遇挫折，感到迷茫的时候，巴赫鲁图曼就会想起父亲，他会想如果父亲遇到同样的问题，他会怎么做？又会怎样处理解决呢？

可惜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据母亲说，二百年前父亲和其他三位城堡的堡主一起出海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秘密任务，那个任务保密严格，连她也不知道具体的内容，结果他们一去无回，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连他们搭乘的巨型潜舰也神秘失踪了。

这个事件轰动一时，整个卡塔人社会为之震动，一时间众说纷揉，谣言四起，而那艘巨型潜舰始终再也没有寻找到。

母亲苦苦等待，在第三劫生命（注3）期间，生养了他们兄弟二人，含辛茹苦，将他们抚养长大，耐心教育培养，最终扶持他们子承父业，掌管特兰巴特亚的领主大权。

想到父亲，巴赫鲁图曼心中就有了力量，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一切都交给时间去解决吧。

想着想着，服食的药物开始起效作用，巴赫鲁图曼觉着浑身暖洋洋的，就像躺在牯犸水兽的脊背上晒着早晨刚刚升出海面的太阳一般，全身酥软，毛孔舒张，微微冒汗，……，就这样睡着了。

睡梦之中自己搂着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儿女，坐在牯犸战兽的脊背上，向着朝阳，乘风破浪，自由自在地驰骋海疆，欢快的笑声随风飘荡。

注1：科赫都鱼籽，科赫都鱼是班卡纳塔星球上的一种深海花斑大鱼，鱼肉可食，鱼卵甚多，鱼籽个大饱满，是难得的极品美味，卡塔人常常用科赫都鱼的鱼籽烹制菜肴或是腌制成酱料佐餐调味。

注2：六味药材，犰鱬水兽的肝脏粉末、十六足海葵花的干碎末、玛拉克鱼的鳔丝、丘瑟杜海虫的肉粉、紫海藻的叶片和半小勺海盐。是海洋里具有一定疗效的药用生物和矿物。

卡塔人在早期抵达班卡纳塔这颗海洋行星的时候，为了适应海洋生活环境，开始深入研究星球上的海洋生物的药用价值，凭借其先进的卡塔科技文明在“大灾难”之前建立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医疗体系和药物生产体系。但是在“大灾难”之后的时期，卡塔人再无能力恢复药物的大规模精细生产，只能按照保存下来的治疗配方来采集药材的原料，用原始的方式医治简单的疾病，阿都纳塔人也是一样。

注3：第三劫生命，卡塔人的寿命有三百年左右，每一百年为一劫生命，在其寿劫关口，卡塔人的整个身体的内在会发生巨大的调整和变化，重新恢复生命活力，进入下个一百年的寿命期。因此每到寿劫关口之时，卡塔人都要闭关休养一整年的时间。此处第三劫生命就是约二百多岁的时候。

卡塔人的生理特征与人类相似，不过卡塔人已经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改变了自身的基因结构，使自身的寿命延长至三百年，不过为了增加寿命，卡塔人牺牲了自身的繁殖能力。卡塔人的女性一生中最多只能怀孕三次，每一百年的寿命周期中产生一个卵子，卵子受精之后在母亲体内形成原始胚胎，而且胚胎生长发育的时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进行封存和激活，方便母体选择合适的时期作为孕期来孕育胚胎生长发育直至分娩。

卡塔人通过这种方式在生命质量和优化繁殖方面取得了巧妙的平衡，但是人口规模和繁殖力度有致命的缺陷，一旦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很难在短时期之内恢复种族的数量。

阿都纳塔人的寿命没有卡塔人那样长久，都在一百年以内，生理特征与地球人类相近，繁殖能力比卡塔人要强一些，不过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制约，一般女性能够生养成活的子女最多至五个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