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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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山儿子儿媳们的走,让金明山不得已地要面对现实了。不管你同不同意,高不高兴,这照管孙子们的担子都搁在了你老两口的肩上。要不,无论是左邻右舍还是亲戚朋友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指责的:谁叫你们是孙子们的爷爷奶奶呢?要清静,除非是孤人。当然,金明山老两口也并非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儿子儿媳虽然让他们失望、怄气,但这跟孙子们没关系,不管怎么说,孙子们也是自己的后人,他们的身体里毕竟流淌着他金明山和老伴慧英的血脉,再说了,这也是一分责任。所以,那天早晨,当金明山开门看到孙子们那一张张被早春的寒气冻得发了紫的稚气的脸,和一双双清澈明亮、而此时又是那样无助、期待的眼睛时。心里就一下子酸了起来,脑子里也立马闪出一个念头:他们必须照顾好孙子、孙女们们,承担起做爷爷奶奶的责任。
因此,金明山当即叫老伴慧英烧锅做饭,并给老伴慧英说:给孙子们一人煮两个米锅蛋。这天的早饭也破例要做得稠一些。他想,孙子们正在长身体,那清汤寡水的哪能行呢?孙子们一听爷爷这话,一个个全都有了精神,刚才那满眼的无助和期待不仅荡然无存了。还蹦蹦跳跳地说这嚷那的。那样子既可爱又天真。
“我就知道爷爷奶奶不会不管我们,是吧,爷爷?”大孙女瑶瑶站在金明山面前故作讨好地这么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既明亮,隐隐地又有一丝儿傲气。
瑶瑶如她妈姚翠华一样,刚15岁,就出落得有了女孩模样,也如三月那桃树上的花骨朵一样,鼓鼓胀胀得含苞待放了。她也好像遗传了她妈姚翠华的基因。除了身子像她的母亲高挑健壮外,性格也很相似。说话不但不知轻重还没有分寸。不过,当她有求于你时,她的嘴又乖又甜,那滋味就如抹了蜜似的。
金明山此时被孙女瑶瑶这么一撒娇,心里就如淌进了一勺蜜,不仅宽慰、舒坦了许多。那对儿子儿媳们的气也不由消了一些。不过他还是故作一幅生气的样子,但谁也看得出他是在挑逗他的孙子、孙女们哩。
“没法呀,要是有人要,我把你们全给送出去。”
然而,让金明山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却让孙子聪聪听后来了兴致。聪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虽然他比他姐姐瑶瑶只小一岁,但他比他姐姐更调皮,更捣蛋一些。
其实,这还是他母亲姚翠华“调教”出来的哩。那一年,聪聪刚读三年级,一天他在学校被同学给打了,还没放学就一路哭着跑回了家,那样子鼻涕眼泪一汪汪的,并分不清哪是鼻涕哪是泪,好像真受了莫大的侮辱和委屈。姚翠华一见,那简直是肝肠寸断,心痛欲绝。她先在屋里一边给儿子洗脸擦手,一边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阵,骂打他儿子那娃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骂学校的老师是吃屎的,又骂儿子聪聪枉长了那么长一截身子,还骂聪聪和他父亲一样:一个窝囊废。骂累了却仍没解气,然后拉着聪聪的手,气冲冲地就到学校去找老师评理,她要老师给一个说法,也要打她儿子的那学生和家长,给她和儿子赔礼道歉,要不然“红白二道”奉陪到底。在回家的路上,她还给聪聪打气说,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就给我往死里打,打不过就给我咬,咬不过,就捡砖头给我砸..。
“那没有砖头呢?”
聪聪当时脸上还印着泪痕,被他母亲姚翠华既心疼又气愤地一路训导着回到家里。在母亲气吁吁地给他传授了她的经验之谈后,他不由这么问。
“没有砖头就捡石块阿!你这是猪脑子啊!哎呀,我咋就生了你这没脑子的窝囊废。”
..。
就这么,金明山这孙子聪聪在学校里再没受过气,当然,他在外面也给他父母惹了不少的麻烦事情。
眼下,他听了他爷爷金明山的话,不知是出于调皮,还是没动脑子,竟不屑着脸脱口而说:
“爷爷,那晚我妈给我和姐姐说了,如果您和奶奶眼下不管我们,往后他们也不管你们。让你们到敬老院去。”
孙子聪聪这话,让金明山的心顿时凉到了底。他不是小气,而是这句话扎心呀!因为这样的话他听儿媳妇们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每一次听后,他的心都如被刀捅着似的。就在儿子、儿媳们要出走的头个傍晚,他再一次找了他们。他当时只是想再作一次努力,让儿子儿媳妇们留下来好好种地,好好照管孙子们。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媳妇一个冷笑,然后不屑一顾地说:
“呵呵,你们不想管是吧?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娃崽们又不跟我姓。他们好好坏坏都姓金,只怕有人在老到不能动弹时,连狗食都没人给他吃哩..。”
金明山当时气得眼睛都发了直,脸也铁青铁青的。后来他想,如果当时顶撞他的,是自己的儿子或女儿,他定会搧她几巴掌的。
老实说,金明山的心里还一直憋着这口气哩,哪知眼下又被孙子重又这么说起,他心里咋会好受呢?
正月十五一过。读书的娃娃们都要陆续开学读书了。由于计划生育的缘故,这野鸡岭也如大多数乡村一样——能大着胆子生二胎的也为数不多,因为都怕那笔吓人的罚款费。那或许一辈子也没挣到这么多钱哩。但那时在他金明山的家里就不一样了,两个儿子、两个媳妇比拼着要挖他这个当乡领导的父亲的“潜力”。大儿金文两口子东躲西藏把孙子聪聪生了下来。几年后,二儿金武两口子也是如此。那个时候,他金明山好说歹说没倔过他这两个“宝贝”儿子和不进油盐的儿媳。弄得他在乡里作了一次次检讨,也提前退了下来,并回到了家里。不过,他后来一想,那官不官权不权的也没啥,眼睛一闭甚么也没有了的。但多两个孙子就不一样了,孙子是爷爷奶奶的开心果,是爷爷奶奶心中的宝贝。但他就想不通,当初儿子儿媳们为了多一个孩子,成天东躲西藏,也让他身败名裂。眼下就因那几个钱,竟把孙子们扔到了一边去,好像还无牵无挂似的。这叫他怎能不生气和放得下心呢?特别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向刚正、视名声如命的他,也不会屈身于人,低三下四了。
事情就发生在孙子孙女们上学报名的那段时间里。
直到孙子们开学报名的头天晚上,金明山才知道了儿子儿媳们出走时,竟一分钱也没留在家里。那天晚上,大孙女瑶瑶勾着头,又在金明山面前磨磨蹭蹭了好久,才迟疑着说:
“爷爷,明天开学报名了。”
金明山听后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读书娃读书放假、开学报名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当他听过孙女瑶瑶的话后,仍不以为然地说:
“哦,好吧,明天你去吧。”
此时的金明山满以为孙女只是给他说说而已,再说孙女瑶瑶已上初中了,已是大孩子了,那学校虽然离家远一点,但她也已去去回回过多少次了,还有甚么不放心的?但孙女瑶瑶可急了,她噜着嘴,摇晃着身子又说:
“爷爷,我..我..。”
“哦,是不是..?”
金明山被孙女瑶瑶再次这么一叫,好像记起了甚么。几年前的一个早晨,这野鸡岭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岭上鸡头坳的一初二女孩,当她一早去上学时,在离家不远的那片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似人似鬼的黑影来,当即把那女孩吓了个半死。一时间,这野鸡岭阴云密布,谣言四起。说是野鸡岭那鸡嘴里葬了近百年的金二爷成了吸血鬼。那时的金二爷在野鸡岭很有名气,方圆几十里都是他的土地。家里妻妾成群不说,还老在外面寻花问柳的。特别是那十**岁的黄花闺女更难逃出他的手掌心。所以,那天早晨,当那女孩惊恐着跑回鸡头坳的家里时,人们便纷纷议论来议论去,最终把这事与那鸡嘴里的金二爷联系在了一起。因为在野鸡岭只有他金二爷才会做那样的事情,生前就风流快活,那死后咋会消停呢?再有,前不久就有人在一个风平浪静的中午,看见金二爷的坟前树枝摇晃,枯叶翻飞。这不是金二爷随意出没又是甚么呢?当然,也有精明一点的人在背后交头接耳的议论着——那会不会还有“活鬼”呢?
也就从那时起,这野鸡岭便又有了另一道风景,以前是上幼儿园的孩子们要家长接送,而眼下无论是小学生、还是初中生都要家长们接送了。因此,不管是在每天清晨的雾气蒙蒙中,还是日落西下的余晖里,野鸡岭的读书娃们就如城里的孩子们一样,早早地被父母、爷爷奶奶送去学校,日落西下时又急急地接回家里。
金明山的大孙女瑶瑶和孙子聪聪在这之前是被儿子金文和儿媳姚翠华接送的。而他们眼下一走,这就没人接送孙子孙女们了。所以,当金明山看过孙女瑶瑶说话时那支支吾吾的模样后,满以为孙女要说送她到学校里去的事,于是,她若有醒悟地对孙女瑶瑶说:
“哦,是不是你爸妈走了没人送你去学校?那明天叫奶奶送你去。”
金明山的孙女瑶瑶听了金明山的话,立马焦急了起来,忙急急地说:
“爷爷,不是不是,是.是.,是没钱去报名。”
“啥?”金明山听后不由一惊,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儿子儿媳们出走后,就连孩子们的学费也不留在家里,况且在走时,也没给他和老伴说一声。这让金明山心里又涌起一股子气,他原本要狠狠骂上几句的,但看见孙女瑶瑶那无助的目光,终又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不过他也知道,这撒手不管的,不光是大儿金文两口子,也许小儿金武两口子也是一样的。一问,七岁的小孙子金科和五岁的小孙子女金豆甚么也不懂地摇着头,他又问了老伴慧英,结果就如他想的那样,金武两口子真同金文两口子一样,一分钱也没留在家里。眼看着孙子们都要报名上学了,而手里一时又拿不出那么的多钱,他真心急如焚啊!
老实说,金明山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老两口就靠他那点退休金过着日子,因而也过得紧巴巴的。再加上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树老生虫,人老多病。他老两口也就不是这个疼,就是那个病的。所以,他那点退休金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时常也是青黄不接。多少时候还靠着老伴卖点鸡蛋鹅蛋来添补着哩。
这天晚上,金明山翻来覆去没睡着觉,心里除了气,脑子里也一直考虑着孙子们上学的事情。当然,牢骚归牢骚,气归气,他绝不会让孙子们因此而辍学的。他在想,待天亮后如何去给孙子们凑学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