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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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转眼间尹川川领着野鸡岭的那拨庄稼人已出去近半年了。他们走的时候,时光的脚步虽然已跨进了春天的门槛,但每天早晨仍是白霜皑皑,寒气袭人。麦苗被冷得青紫着脸,缩着脖子还没有发育生长的意思,青春勃发的菜花姐姐也怕清晨的寒霜毁了她的容颜,冻坏了她的肌肤。所以,当浓霜从天而降时,她们便严严地掩着面,深深的勾着头..。然而,时下金黄的麦粒儿已装进了庄稼人的粮仓粮囤,油菜籽也榨成了菜油,稠稠的,亮亮的,一闻,香气宜人,并直往心里去。
田菊也同野鸡岭的其他庄稼人一样,在那个时节里时常忙得辫子沾不着背。她也第一次感觉到了没有男人的家庭的不容易。其他的不说,就拿那收麦来说吧,男人在收麦时,是把麦把子打成捆,然后把树条子扁担的两头分别往麦捆子里一戳,再蹲下身用劲一撑,挑着麦捆子闪悠悠地就到了打麦场。而女人们就不行了,由于她们的力气没男人们的好,就只能用背篓背了。这样不仅背得少,走起来速度也慢,因而直接影响着收麦的进程。
不过,在野鸡岭,她田菊倒是一个舍得累的女人,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干活时像个大小姐,干起来又如一个假小子。再加上有她父亲田红军的帮衬,每一桩农活她都走在了野鸡岭人们的前面。这年的二月,当人们还贪恋在春节的愉悦和舒适里时,田菊就开始翻田移秧了;眼下,野鸡岭的庄稼人收了油菜、麦子,忙着把新鲜的麦面和菜油用来炸油条,抱饺子时,田菊又忙着把收了麦子和油菜的地和田翻整出来,准备栽秧种玉米了。她这么做,除了不想误了农事外,也想让浪木的母亲看看,她儿子浪木不在家,她一样把田土种得好好的。
浪木的母亲张秀英几天前终于将三酥教的十字架挂在了堂屋的正中央,从此每天的早晚她都要敬拜祷告一阵。不仅如此,还天天游走在野鸡岭的山里山外,给那些年老多病的庄稼人祈福祷告,给他们传达神灵的旨意。其实,浪木在家的时候,他母亲张秀英就开始信佛了,只因浪木一再反对,她才没能公开而已。有一次,张秀英刚把十字架贴上墙,浪木几把就给她母亲撕了下来,弄得母子俩吵闹了好一阵。
母亲说:“你这娃娃太不懂事,这神灵都敢惹的,难怪你婆姨老怀不上孩子。”
不知是她这话戳了儿子浪木的心,还是浪木看着母亲成天神魂颠倒念念叨叨的心里就有气。所以,他冲母亲的话就没高低了。
“啥神啊鬼的,我看你是吃了饭成天没事。要不现在就下地去..。我告诉你,要是再在这屋里弄这些信神弄鬼的事,我一把火就把这茅草屋给烧了,你信不信。”
张秀英一听儿子浪木这话,吓得一下不敢吱声了。不过她心里明白,她不会就这么轻易不信神的。当金半仙来给她传神祈福时,就告诉她信神心一定要诚,情要真,口是心非是给你带不来好运的。老实说,她当时接受了金半仙的祈福传神,是想通过祈告尽快抱上孙子的,但这不懂事东西,真叫她伤心啊,所以,在当时,她的泪水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眼下,儿子浪木外出不在家了,她知道儿媳田菊是不会管她的。所以,她又把那三酥教的十字架贴在了堂屋正中的墙壁上,她也成天忙着她的事情,对家里的事几乎不管不问了。当然,这对田菊来说就更难了,除了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有时还要看婆婆的脸色来行事。她时常想,这是不是婆婆在故意折腾她呢?当初婆婆不让浪木出去打工,是自己在一旁给婆婆说情,婆婆才无奈答应了的。
这天,婆婆背着她那黄挎包,一早就出门了,田菊听说婆婆是去为一个精神病女人做祷告的。那女人在三年前突然而然患了精神病,田菊的婆婆说,这女人是被她前世的男人纠缠成这样的,所以吃药不行,打针不行,只有向上帝忏悔,得到神灵的宽恕,也许这女人还能重还今生。因此,田菊的婆婆每周三次,从不间断。这让田菊感到既荒唐,但又无能说服婆婆那是迷信,她只好任由婆婆怎么做了,她呢,不声不响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田菊这天原计划要到母鸡河岸那梯田去翻田的,但刚要出门时,村长金旺子却来到了她家的院子里。
“菊子,准备出去?”
金旺子肩上挎着一个“老板包”,胸前的衣兜里学着当年那些文人一样,别了两只水笔,一幅很有气质的样子。
田菊当时正在锁门,就在她要摁下弹子锁簧时,身后突然响起了金旺子这异样的声音,她心里不由一惊,回过身来时,还有点惶惶不安的。
“哦,是旺子哥啊!”田菊这么问过之后,脸上不由泛起一片红晕。
金旺子看着田菊这模样,两眼愣愣地发着直。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于是他笑嘻嘻地问:
“你妈不在家?”
“我妈替别人祷告去了。”田菊不以为然地这么回答金旺子。
金旺子脸上仍挂着笑,但在眉目间有着故作的一本正经
“你妈还真信上这个了。咹,迷信!”
金旺子这么说过后,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田菊,然后继续说:
“管他的,老年人的事难理..,呃,浪木写信回来了吗?”
“还没哩。”田菊这么回答之后,脑子里便有些乱乱的。
昨晚她一觉醒来就没再睡着,脑子里一直思索着第二天要干的农活。收了油菜麦子就要翻田栽大秧了,鸡蛋坝那水田倒没啥,扛着钉耙去捣腾捣腾几下就可下秧了,但母鸡河岸边那刚收了油菜麦子的地就让田菊心里泛起了愁。这是当年“农业学大寨”时,村基建队将一块坡地改成了一块块梯田。土地下户时,生产队分地抓阄,田菊的婆婆张秀英不仅抓到了鸡蛋坝那块五分地的水田,还抓到了母鸡河岸这块八分地的梯田。这让当时的张秀英很是气鼓了一阵。那水田她没说的,主要是这梯田让她很伤脑筋。栽秧时节来了,这梯田还得睁着眼睛望老天下雨。有两年,老天迟迟不下雨,这梯田硬是被种了玉米。
田菊这晚想,她这天要把母鸡河岸这块梯田尽快翻出来,以等待老天春末夏初的第一场大雨,如等不来,她也学着山外那些庄稼人那样,到镇上去买一台水泵,从母鸡河里将水提到梯田里,她想,如果这样,这梯田的秧无论如何也是能栽得下去的。
当田菊这么想过之后,心里不由有了丝丝儿的宽慰。但人就这样,心情一好,思索也就活跃了起来,当然,那情思也随之涌了上来。老实说,她又想男人浪木了。
浪木一走,他就觉得自己少了甚么东西。浪木在家时,他们之间好像有甚么隔着,田菊当然知道这是为甚么。但浪木走得远远的,她又觉得他们之间又拉近了距离。特别是浪木走的头晚,不知是对浪木的不舍,还是想让浪木出去后,不要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在乎他,并能给他带来快乐和愉悦的女人,因而她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尽情地让对方和自己释放并融入了一体。
几天前,当田菊知道了野鸡岭那些出去的男人都陆陆续续地给家里寄回了信,她心里不由更加期盼和乱了起来,她不知男人为啥不给自己寄信呢?是没找到工作还是出了甚么事情?因为在浪木出走的头晚,当他们一阵疯狂之后,她酥软地躺在浪木的臂弯里柔声对他说,到了一定要给家里寄信。此时的浪木也瘫软得如一滩泥,他轻轻地打着鼾声,似睡非睡地叽咕着回答了田菊一句:会的,到了一定写信。就在第二天田菊将浪木送上远去的班车,当班车徐徐开走时,田菊还竭力喊:
“木子,记着,到了写信!”
浪木当时将手臂伸出窗外,一边给田菊挥动着,一边冲田菊喊:
“知道了,菊子,回去吧。”
所以,此时被金旺子这么一问,他心里不由又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恍惚不定了。金旺子一看,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有着几分疼惜地对田菊说:
“咹!菊子,不是我说你,你为啥要让浪木出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德行,当初他为啥被拘留,要不是..。”
金旺子原想把话一股脑全倒出来的,但看着田菊越来越难看的脸,他一下止住了话头。他想,自己再胡乱说上一阵,如果田菊已知道了浪木当初出来的真相,那不是自讨没趣,让田菊看穿了自己?往后还有甚么脸面与田菊相见呢?那躁动和嘣嘣直跳的心又将如何平静呢?
金旺子一直不明白,浪木当初被关进派出所,咋一个星期就被放出来了呢?这不仅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也从此再没了机会。
就在浪木放出来的头晚,田菊愁着脸去求了金旺子,她想金旺子是村长,又在乡政府工作过,这一定与派出所有关系,因而,她想求金旺子看在他们同住野鸡岭,并叫他旺子哥的份上,请他去通融通融关系,尽快将浪木放出来。那时,田菊虽然很恨浪木,但他们毕竟是夫妻。
田菊那晚去时,金旺子虽然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老实说,他喜欢田菊那“甜而不腻,柔中带刺”的样子,她更喜欢田菊身上那股子“劲”。要不是在自己家里,还有自己那不冷不热,不酸不甜的老婆盯着,他也许会把持不住自己。再说了,对这样的事他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等田菊到了心急如焚的时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旺子哥,求你帮帮忙救救浪木吧。”
田菊那晚一跨进金旺子的门,就急切切地对金旺子这么说。金旺子当时心里猛地一颤,但他很快又使自己平静了下来,他装着一副甚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不以为然地问田菊:
“你们木子怎么啦,非要我出面不行?”
“被派出所拘留了?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没出来哩。”
“那他为什么会进去,不会是因开那店吧?”
田菊当时无力点了点头,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
“菊子呀,我早就给他说过不要开那店,他偏不信,他说城里到处都是..,你知道那是甚么性质?那是组织妇女****,是受扫黄打非炮轰的。”
金旺子几句话,将田菊吓得不轻,于是,她再次求着金旺子说:
“所以求旺子哥费费心,等浪木出来后,会来当面谢谢你的。”
“谢不谢就不说了,这样的事反正难办,你作好准备,一月两月是很难出来的,我尽力想法子吧。”
金旺子说过这话,做出一副慷慨的样子,他当时下意识地看了看田菊,心里不由掠过一阵惊喜。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浪木就出来了,这让他心里一阵可惜。为这事金旺子很是遗憾了一阵子。
此刻的田菊看着金旺子那一脸的殷勤,她感觉出金旺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再说了,金旺子是甚么样的人,野鸡岭的人谁不知道呢?就说她跟杨春花吧,这么多年明里来暗里去,又不明不白的..。田菊想到这些,心里一阵恐惧,她忙借故问金旺子:
“旺子哥找我有事吗?”
金旺子本想与田菊再聊上一阵,被田菊突然这么一问,心里一个激灵,他顿觉田菊是否已察觉了他的动机,忙换了一副嘴脸说:
“哦,就是上次我到镇上去开会,关于各村扶贫项目的事。”
“呵呵,又有扶贫项目了?”
“嗯,不过..。”就在金旺子不知如何将下面的话编得更圆,更合情合理,更能引起田菊的兴趣,自己进退也都容易的时候,田菊的婆婆张秀英肩上挎着她那黄挎包,如完成了神圣使命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