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鬼指路
烈日当空，古道扬尘。
蹄声骤急，十余匹骏马疾驰而至。
为首一匹，骑士乃是一名年轻人。
他的肤色苍白如月，笑容却似初升的朝阳。
年轻人身后，有多名黑甲兵卒策马追随，显得气派十足。
马队所过之处，路人纷纷侧目，猜测这又是哪一家王公贵族的子弟，在纵马出游。
可惜，他们统统都猜错。
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公冶亡羊。
公羊现在的心情很愉快，什长却感觉很郁闷。
他意识到自己被路人当成了公冶亡羊的手下，心中冒起一把无名火：“臭小子，真是虎头虎脑。”
“老大，你是想说狐假虎威吧？”一名士卒就在道。
“就你小子聪明。”什长怒道，“死开！”
“这家伙也太嚣张了。”另一名士卒压低声音道，“要不，咱整他一下。”
“想死别连累我。”什长摇头道，“整他是小事，万一耽误了将军的事情，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
“那可以等将军的事情办完了……”又一名士卒道。
什长微微点头，露出阴险的笑容。
众士卒会意，哈哈大笑。
他们说话，倒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谁知公冶亡羊双耳招风，一句不漏的全听了去。
听完之后，公羊嘴角一咧，坏笑不已。
‘想整我？那就看看，谁才是整人的祖宗！’
正要考虑怎么反‘整’回去，公羊眼中忽地一亮，回头道：“牛哥，你看，我们是不是到地方了？”
话音未落，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背靠大江，左侧是苍莽绵延的庞大山脉。
城名津城，江为长江，而山，则是公冶亡羊他们此行的目标——邙山。
公羊放缓了马步，手搭凉棚，远眺山势。
只见整条山脉九曲八弯，形似蟒蛇伏地，山峰不算高，低洼处却十分险要。
邙山，又称为蟒山，山中出产多种矿石。
自古相传，整座邙山，其实是一条万年蟒精所化。
那蟒精作恶多端，被仙人斩落此地；蛇骨变成山脉，鳞片化作了漫山遍野的嶙峋怪石，而深埋地底的一条条矿脉，都是蟒精体内的血管、肚肠。
“老大，我们是不是先进津城歇息一晚，明天再进山？”有人问道。
“你们这些懒鬼！”什长笑骂，“天色还早，先进山再说。”
“老大，我们都没来过邙山，万一迷路怎么办？”又有人担忧。
“这个好办。”公冶亡羊插话道，“找个向导不就行了？”
言语间，公羊将马头一勒，拦住了一名路人。
那是一个黑矮壮实的小伙子，背着包袱，看去向，似乎正要进津城。
“这位小哥，我看你是邙山人罢？”公羊问。
“是啊。”被几匹马围住，小伙子有点惊慌。
“我们要进山里，但不认得路，你帮我们带路可好？”公羊又问。
“那可不行。”小伙子摇头，“俺还得进城摆摊，做买卖呢。”
“你卖的是什么？”公羊瞄了一眼小伙子的包袱。
小伙子咧嘴而笑，很干脆地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的货物。
原来，是一些木刻而成的小人小马，手工还挺精致。
“这能买多少钱？”公羊问。
“一枚铜钱两个。”小伙子道，“这里有二十四个……”
“我们全要了。”公羊当即道，“再加一百大钱，雇你当向导。”
“一百大钱？”什长一听急了，“臭小子，别乱开价！”
“不用那么多钱。”小伙子很老实，“你要真能全卖下俺的东西，俺就给你们带路。”
“收钱办事很公道。”公羊捅了捅什长的腰眼，“牛哥，做人何必这么抠门。”
“最多十钱。”什长赶紧捂住钱囊。
公羊从什长手中抢出三十多枚铜钱，塞给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李山根，狼口村人。”小伙子呵呵笑道，将包袱递给公羊。
“你先帮我拿着。”公羊摆摆手。
“行。”李山根重新背起包袱，“军爷，邙山这么大，你们想去哪儿？”
“山里面，有没有什么古墓？”公羊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古墓？”李山根的眼珠一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这个地方很穷，没有古墓，顶多也就是一些小坟头。”
“是这样嘛……”公羊缓缓道，“我们想去断头崖。”
“断头崖？”李山根的脸色顿时变了，“你们去那鬼地方干啥？”
“那里有什么不妥？”公羊问。
“那个地方有诅咒呐，接近的人都会被山鬼吃掉。”李山根一脸紧张。
“光天化日，哪有什么山鬼。”什长不以为然地说，“要真有东西敢来，老子一刀砍死它。”
士卒们都应景地哈哈大笑。
“军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李山根的脸色很难看。
“你不用走到断头崖，只要把我们带到附近就可以了。”公羊知道山里人迷信，不能过份强迫。
“行。”李山根答应道。
说走就走，在李山根的引领下，众人转向大山进发。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他们越过一块界碑，才算正式踏入邙山地界。
公羊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中有泥石的味道。
只见山势平缓上升，目力所及之处，草木一片葱郁，许多山道都被齐膝高的野草掩盖着。
如此地形，确实很容易迷失方向。
幸好有李山根这个本地人作向导，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
然而没多久，道路开始变得崎岖，到后来，根本就是一步一坎，只能下马步行。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两条岔道。
“左边是上山路，右边这条嘛，就是到咱狼口村的。”李山根介绍道。
什长一拍大腿，决定留下两个人，把马牵到村里喂养，其余人等继续前进。
“从现在开始，再往里走，就有点危险了。”李山根又说。
“什么危险？”公羊问。
“狼。”李山根说，“外人总以为咱邙山的蟒多，其实山里根本没有蟒，狼倒是特别多，每年都有人被山狼吃掉。”
“老子当兵二十年，连人都杀了不知道多少，还怕几头狼崽子？”什长拍了一下腰间的长刀，大大咧咧地说。
“军爷说的是。”李山根点头，“山狼精得很，喜欢袭击落单的人；咱人多，只要别走散，狼群轻易也不敢靠近的。”
两人牵马离开，包括公冶亡羊和李山根，这支队伍还剩十个人。
据李山根说，断头崖并不远，约有七、八里的路程，天黑前就能到。
他们运气不错，一路走得很顺利，别说狼，就连大一点的动物都没遇到。
但逐渐的，周围地势变化，无数嶙峋怪石、狰狞枯树出现在山道两旁，整个环境阴森森的，连阳光都黯淡下来。
越走，公羊越觉得不对劲。
断头崖，顾名思义，当然是在高处。
但看周围的山势地貌，他们分明在往低处走，而且眼看天就要黑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山头，却还有数个时辰的路。
照这种情况下去，一行人恐怕得在山里过夜了！
公羊正想问个究竟，李山根早一步凑过来，吞吞吐吐道：“军爷，咱……好像迷路了。”
“什么？”什长一听，暴跳如雷。
看见什长一副要拔刀砍人的架势，李山根战战兢兢道：“俺……俺也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路一下子就变了。”
“路变了？”有个士卒惊道，“难道遇上了鬼打墙？”
“胡说。”什长道，“鬼打墙是走路绕圈子，我们走了这么久，路哪有重复过？”
“如果不是鬼打墙……”李山根的脸色煞白，“那肯定是山鬼指路。”
“哦？”公冶亡羊很有兴趣地示意李山根继续说下去。
“听老人家说，我们这邙山的矿产丰富，一直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李山根清了清喉咙，说道：“仗打得多，死的人自然也多。死去的士兵和外乡人，魂魄离不开邙山，全部变成了山鬼——山鬼会把生人引入歧路，困死在山里，给它们做伴。”
李山根的话，听得一众士卒脊背凉飕飕的，心头都蒙上了厚厚一层阴影。
这个时候，山风骤起。
空中似乎有朵乌云飘过，天一下子就黑了。
“真的这么邪门？”什长不禁打了个哆嗦，满脸苦相。
“是不是有山鬼指路，我不知道。”公冶亡羊往路边的草丛走去，“不过山根说这路变了，倒是事实。”
只见公羊捡起一根枯枝，拨开重重野草，露出底下湿漉漉的草根。
他伸手一摸，便从里面捞出几块圆石。
“这个地方，不久前还是溪流。”公羊皱眉道，“还有那边的山坡，前几天才塌陷过——山根，最近山里是不是发生了地震？”
“地震？”李山根摇头，“没有哇。”
“山根，你之所以会迷路，恐怕是因为这附近的地形，发生过重大改变。”公冶亡羊沉吟道，“可没有地震，是什么让地形产生变化……”
“管它地震还是天震，只要不是山鬼指路就行了。”什长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公冶亡羊的话，但总算松一口气。
众人又赶了一段路，随着天色渐暗，山路愈发难行，决定找个地方扎营，歇息一晚再走。
行军扎营此等小事，自然难不倒什长这个老兵。
篝火很快就被点燃，食物正在吊锅里煮沸，巡夜的士卒也布置完毕……在什长的安排下，一切都井井有条。
众人在篝火旁围成一圈，开始吃晚餐。
晚餐只有两种东西：烙饼和牛肉干。
烙饼放了两天，早就硬得啃不动，要用热水泡过，才能勉强下咽。
牛肉干的味道则要好得多。
这些牛肉干以上好的腱子肉腌制，弹劲十足，再配上细磨的五味粉，入口一嚼，颊齿留香。
当然，牙口不好的人，很难体会到这种美味。
李山根第一个吃完，便拿出他那二十四个木人木马，在旁边的石块上排列开来。
“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公冶亡羊笑道。
“俺今年十七。”李山根说，“不玩这个，也没事干呐。”
“既然闲着，那我就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公冶亡羊说道，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纸。
借着火光，什长马上认出：“公羊，这不就是我给你的信？”
“没错，我就是想讲一讲信里的故事。”公冶亡羊对其余士卒说，“你们看过这信没有？”
“没有，没有。”士卒们纷纷凑近，都对信里的内容十分好奇。
“嘿嘿，信里的故事，发生在整整一百年前……”公冶亡羊轻笑一声，将信纸摊开。
这一封百年旧信，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那是在大汉元初元年，甲寅猪，七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