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十大亲卫
悬崖之上,赤日融融。
石坡下方,野林漫山。
树海苍茫,叶涛翻涌,潜伏在林中的不知名怪物,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逼近。
现在并非无路可逃,但天色渐暗,这个时候再逃进树林,情势只会更加危险。
“弟兄们,管它什么鬼,拼了!”什长一咬牙,命令部下排好阵势,准备硬碰硬。
十柄长刀,锵然出鞘。
别看这些人平日嘻嘻哈哈,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亲卫,真到了该拼命的时候,没一个会退缩。
随着怪物不断逼近,众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衣衫完全被冷汗打湿。
“牛哥,咱们可以逃到悬崖下面。”公羊对什长说。
“只有你我二人,当然能逃。”什长摇头,“可现在人多,来不及了。”
确实,石崖的面积不够让所有人同时下去,先走的可以活命,殿后的人就凶多吉少了。
更何况,即便逃下悬崖,也并不代表着绝对安全。
关键时刻,什长的头脑倒是十分清醒。
“如果真的顶不住,你们先逃,我来拖延时间。”公羊微微踏前一步,右手按在腰间皮囊上。
来了!
惊鸟四起,数道巨大黑影猛地破林而出。
下一刻,所有人愣住。
然后,什长就怒吼一声:“山王!”
山王?
听起来,像是人的外号。
没错,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是一群人。
一群扛着木材的人。
为首一名汉子,身高六尺九寸,光头,方脸,满身伤痕,虎目生威,看起来就似一尊黑铁铸成的巨像。
公羊也不矮,但与此人一比,简直像个孩童。
巨汉身后,还有十数人,一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
看他们的装束,却和什长一样,都是大汉军士,丞相部属。
“自己人?”公羊问。
“自己人。”什长大大松一口气。
树林中一片死寂,先前袭击众人的怪物,已经销声匿迹。
刚才那些可怕的动静,似乎是这群大汉扛着木材,在树林中急速穿行而造成的。
“吓死俺了。”李山根一屁股跌坐在地。
“山王,你们没看到什么东西?”什长迎着巨汉走去,一双小眼还不放心地盯着树林。
“除了你们,什么都没看到。”被称为山王的巨汉道,“老牛,你动作太慢,我在这里等你两天了。”
他将扛着的圆木往地面一杵,泥花四溅,公羊甚至能感受到脚底的震动。
好家伙,至少四、五百斤重的木材,在这个巨汉手中,就跟一条竹竿似的。
什长把刚才的惊险情况,简略对山王一讲。
“还有这种事?该不会是你耽误了时间,故意拿这种胡话来搪塞吧。”山王皱眉道。
“老子是这种人吗?”什长大叫。
“你就是。”山王冷笑道,“不过,这座山确实有点邪门——嘿嘿,就算真有邪门玩意,也不敢和我作对。”
“你在这里,难道将军也……”什长忐忑道。
“将军还在山下。”山王道,“我先进山,做些准备工作。”
“难道你要盖房子?”什长指着木材问。
“当然不是。”山王说,“我下过这座悬崖,和那封信里说的完全不同,极难攀爬,所以得建一座轱辘架,好把人运下去。”
“好在,我们刚才没爬下去。”什长一听,暗暗后怕。“怎么会和信里不同?”
“看来在这百年之间,邙山的地脉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公羊沉吟道。
山王目光如炬,先瞄一眼李山根,视线最终停留在公羊身上:“你,就是藏道师?”
“公冶亡羊。”公羊点头。
“好,好,很好。”山王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公羊心中一凛,顿生不祥预感。
“这是王山,我们都叫他山王。”什长介绍道,“大将军的十亲卫之一。”
不久前才听什长提起十亲卫,想不到,这么快就遇到了。
出乎意料的,山王不再和公羊闲话,而转身喊道:“时候不早了,弟兄们加把劲,争取把事情办妥。”
论起来,山王的职衔其实和什长一样;但他作为十亲卫,地位自然不同,当即接过首领之责,吩咐众人办事。
或刨木,或打孔,或放哨……士卒们逐一领命而去,各司其职。
山王也不闲着,亲自上阵,挥舞铁锤、钉凿,制作轱辘架的部件。
“这个大家伙,不简单。”公冶亡羊心道。
大伙儿忙忙碌碌,夕阳则不断下沉,终于消失在群山之后。
夜幕,再一次降临。
篝火燃起,营帐就扎在悬崖下方的空地中。
山王饮酒吃肉,与什长等人高声笑谈,毫无架子。
公冶亡羊独自盘坐在悬崖边缘,任由山风拂乱了衣衫。
此次邙山之行,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人头铃、雾鬼影、蟒妖墓……
进山才两天,怪事已经层出不穷。
在这座绵延千里的巨大山脉当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也许,一切的谜底,就埋在这悬崖底下。
“怪事嘛,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公羊敲打着脚边的岩石,自言自语:“怪事越多,就越有可能诞生那样东西……”
正当他神游天外的时候,山王突然将酒囊一抛,长身而起,大步迈向悬崖。
公羊眉毛一挑:麻烦来了!
“我听说,藏道师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武功也极高。”山王沉声道,“不知道,是不是事实?”
“理论上,是。”公羊苦笑。
“那正好,祁埠王山,在这里向藏道师讨教一二。”山王抱拳道。
“我是藏道师,不是武师,讨教这么专业的事情,你还是另找他人罢。”公羊无奈摇头。
“恐怕,由不得你!”
山王神色一肃,双拳互击,脸上战意澎湃。
不管公羊答应不答应,一只砂锅大的拳头已经横扫而至。
拳风扑面,公羊就地一滚,人已经蹿出十多尺距离。
听什长说,山王是个武痴,专喜挑战高手。
此人擅使八极拳,身材虽然高大,动作却极灵活,十步之内,无人能逃过他的擒拿;凭借一双肉掌,战场之上,杀人无数,更曾徒手搏杀熊罴,可谓勇悍无匹。
这样一个人物,真要找你麻烦的时候,那是躲都躲不掉。
山王一击不中,返身追击,十余尺距离,他一步便已逼近,速度之快,犹如蛮牛冲撞。
但山王不是蛮牛,蛮牛只懂横冲直撞,山王的双手,却会变。
眨眼间,山王已经变招八次,每一招的角度、力度、速度都不相同;拳风呼啸,就像从八个方向同时撒下的八张大网,将公羊重重围困。
所有退路,已经全部封死!
拳风层层压迫,令呼吸都变得分外艰难。
不愧是无人能逃的擒拿手法,公冶亡羊此刻,根本是插翅难逃。
从旁观战的什长大惊:虽然山王不会下死手,但拳脚无眼,万一误伤公羊,耽误了虞大将军的事情,大伙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死公羊,你死可别连累老子哇。”什长心中呐喊,却对这种情况无可奈何。
正当人们以为公羊必败无疑,好戏即将散场的时候。
突然,赤焰翻卷,扬起漫天火星,遮蔽了所有人的双眼。
哪来的火焰?
眼尖的人,却是看得分明——在拳网合拢之前的一刹那,公羊觑准方位,疾速抛出一枚早已捡在手中的石块。
石块不断旋转,以打水漂般的方式,弹跳着落入篝火之中。
回旋中的石块,在碎炭、柴火间碾压出一条弧形路径,令火焰倒卷,震起无数星火。
此时的山王,距离篝火不足三尺,被突如其来的火舌一舔;他虽然不惧,动作却难免一滞,露出轻微的破绽。
好机会!
公羊单手撑地,动作敏捷如豹,一下就蹿过火花乱跳的篝火,稳稳落在什长身边。
众人皆愣。
必中的一击,就这样被一块小石头破解了?
看似简单,但想在山王拳风的压力下做到这一点,对眼界、巧劲、心态的要求极高,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得到。
更何况,从山王的站位、趁手的石块、篝火的方向,都可以看出,公羊在悬崖边受到攻击的时候,早已计算好一切,才能千钧一发,化险为夷。
这一份临阵布局,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好!”
山王两眼发亮,吐气沉声,脚步前跨,一拳击向公冶亡羊的脸门。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巧,却挟带着无穷威势。
这一拳,全力而发,速度也达到了极致。
拳劲螺旋,火焰翻飞;拳风所至,熊熊燃烧的篝火,顿时熄灭大半。
什长在旁看得仔细,脸色煞白:“这一拳的力道,已经超过千斤,可谓挨一挨骨折,碰一碰筋伤。公羊啊公羊,你可千万要躲过去哇。”
可惜,公冶亡羊再一次让什长瞎了狗眼。
他居然没躲!
面对千斤重拳,公羊吸气并步,单掌轻推,竟要用手硬接这惊天动地的一拳。
山王同样感到意外。
他想不到,一直采取逃避姿态的公冶亡羊,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选择了硬拼。
拳已击出,无法收回。
“藏道师?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山王心中热血沸腾,拳势丝毫不减,整个人踏烈焰而降。
说时迟那时快,公冶亡羊的指尖,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轻轻搭在山王的拳头上。
一股令山王意料不到的力量,瞬间爆发。
然而……
“好家伙,至少有两、三百斤的力气,以你的体型来说,倒也难得;可惜,依旧是螳臂挡车。”
山王提气,内劲源源不断,一下轰开阻挡的力量。
但他的脸色旋即变了。
公冶亡羊的力气,虽然只有两百余斤,可被击破之后,力量并没有就此消失。
手指的力量消退,手掌的力量接上。
手掌的力量消退,手腕的力量接上。
手腕的力量消退,手肘的力量接上。
手肘的力量消退,肩膀的力量汹涌而出!
五处关节,五处力量,将山王的拳劲层层削弱,终于在距离公羊鼻尖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
夜风冷,残叶落。
山王脸色如铁,缓缓收回拳头。
半晌之后,他才抱拳道:“公冶兄弟,这一架,是我输了。”
“你没输。”公羊摇头。
“如果真的生死搏杀,我自然不会输。”山王道,“但你内息紊乱,内劲全无,明显受了极重的暗伤;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接下我全力一击,如此本领,我自问未必能做到。”
“我是藏道师,管埋不管杀;保命,素来是我的强项。”公羊笑道。
笑容半途僵住,公羊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这节骨眼上,你可别死。”什长惊道。
公羊一死,他又上哪去找新的藏道师?
“放心,死不了。”
吐血之后,公羊的气色反倒好了一些,脸上带着一丝红润。
殊不知,这一丝红润,代表着他体内的逐日血,已经开始摆脱尸王丹的压制。
气色越好,离死越近!
歇了一下,公羊又坏笑着说:“我肯定活得比你们都久,不然,将来怎么给你们收尸呢。”
“娘的,闭上你的乌鸦嘴!”什长怒道。
山王却郑重道:“既然如此,那我的后事,就交托给你了。”
“乐意从命。”公羊收起笑容,肃然道。
王山,虽然未必是一个好人,但至少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这样的朋友,值得交。
而这样的敌人,也值得一战!
篝火再次燃起。
山王哈哈大笑,高举酒囊,与公羊一同仰天长歌。
气氛很欢乐。
除了什长。
什长的脸色十分难看,想溜,却被公羊搭住肩膀,走脱不得,只能找点东西堵住耳朵。
直至月上中天,酒满人散。
虫鸟啾鸣,篝火仅余下暗红的残灰。
远处,是呵欠连天的哨兵。
公冶亡羊站起来,伸着懒腰,往专为自己搭建的帐篷走去。
该睡了。
帐篷前,一个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没地方睡?”公羊问。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小伙子李山根。
山根故意带错路,惹恼了许多人,公羊猜他许是被排挤了。
“俺是粗人,随地都能睡。”李山根摇头。
“那……”公羊猜不到了。
李山根退后一步。
他猛地跪倒,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收俺为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