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常见离殇
“吉田松阳的弟子们啊,你们守护得了什么呢?最终你们手里什么都握不住。”带着斗笠的绿皮肤天人看着他们,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轻蔑和嘲讽。那仿佛是发生在昨日的光景,而实际上距离攘夷战争已经过去五年了。
吉田裟罗垂下眉眼,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说的又有什么错呢?那些私塾出身的伙伴们,如今又剩下几个呢?银时,小太郎,辰马,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就连晋助······想起那个男子独自站在雪夜里的背影,吉田裟罗不由得黯淡了眉眼。
那个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然而吉田裟罗却觉得那一步一步都像走在濒临破碎的薄冰之上,每一步都带着悲凉与决绝。
“裟罗,不要恨。”记忆中那个有着温暖笑容的银灰色发色的男子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那个传授他们剑道,教育他们诸多道理的男子,他的年华永远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岁月里。名为吉田松阳的她的养父已经不会回来了,因着幕府的软弱无能被斩杀在刀下,他们拼尽全力抢回的也只有那一个带着鲜血不会再微笑的头颅。吉田裟罗袖子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扎进肉里,她似乎也没有感觉到疼痛。父亲,要怎么才能不去恨呢?
“微笑很美,我希望呢,裟罗和月姬可以一直这么微笑着,永远都这么快乐无忧。”吉田裟罗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父亲的那句话语似乎仍在耳边回响。那一日,也是这样的明月呢。记忆里银灰色发色的男子眉眼柔和,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容,伸手揉着自己和月姬的头发,如是说着。
快乐无忧?父亲自你身死,那样纯粹而快乐的笑容在我和月姬的身上就不可能存在了。你可知道得知你的死讯不久之后,月姬也······吉田裟罗扶额叹了口气,神色悲伤。若是你还在该是又要为我们担心了吧。我们似乎一直都没能让你放下心。
父亲,我把月姬葬在了你的身边,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吧。而且······吉田裟罗伸手翻了翻手中握着的塔罗牌,走廊里光线暗淡看不清那张牌面上的图案。然而吉田裟罗注视着那张牌面的眼神却专注而带着隐约的期盼。
虽然不知当年的占卜为何会出错,但吉田裟罗始终都相信着占卜的结果,相信着清水月姬还有回来的那一日。所以当年吉田裟罗才会力排众议,坚持将清水月姬下葬,而不是火化。毕竟她们两人都是穿越者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奇迹又为什么不值得期待呢?
父亲,当年你将月姬托付给银时,将我托付给晋助,可曾预料到如今的光景。吉田裟罗看着面前的院落,幽幽的叹了口气。环境清幽,布置典雅。高杉晋助确实没有亏待吉田裟罗,可这个院落一个人居住终究是太寂寥了。
“裟罗,不要恨。”那句吉田松阳最后的遗言就像是一道鸿沟生生的挡在吉田裟罗和高杉晋助之间。高杉晋助谨守恩师的话语“晋助,我将裟罗托付给你了。”,未曾怠慢过吉田裟罗,却也因着吉田松阳最后嘱咐他带给吉田裟罗的话语而不愿将吉田裟罗拉进那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而吉田裟罗谨记着父亲最后的话语,夜夜在心中野兽的悲鸣和父亲的遗言中矛盾挣扎,年复一年的看着高杉晋助离开的背影。他懂她的矛盾与挣扎,她懂他的痛苦与悲鸣。所以他们一直站在鸿沟的两头,彼此都没有向前迈出一步。自攘夷战争结束后,这样过了五年。
······
“裟罗。”浅灰色发色的男子,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身边与男子眉眼相似的少女笑容满面的拉着吉田裟罗的手。吉田裟罗嘴角扬起,步履轻快的朝着吉田松阳的方向跑去。然而还未等她跑到男子跟前,男子背后的松下私塾却瞬间在火光中化为了灰烬。男子微笑的身影消失无踪,只有一个闭着眼睛带着鲜血的头颅孤零零的留在地板上。
“月姬······”吉田裟罗本能的想去握紧身边少女的手,然而低下头却只看到银灰色发色,容颜与吉田松阳相似的少女闭着眼睛,满身血污的躺在自己怀里。偌大的空间里,映着那漫天的火光,只能听到父亲的那些学生们悲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着:“松阳老师——”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呜咽声,带着满满的无助。
血,到处都是血,似乎连脚下的土地都被浸染成了血液的暗色。昔日的同窗一个个的倒下,吉田裟罗的眼前似乎只能看到血液的鲜红色。越积越多的尸骨,不会再回来的伙伴们。吉田裟罗只觉得胸膛里翻涌着的恨意和悲凉就快要将自己淹没。
“杀!杀!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错,父亲和月姬才会死去!都是他们的错,伙伴们才会牺牲!杀!杀!杀光他们所有的人。”眼中似乎再也看不到除了鲜红意外别的色泽,胸中的野兽不断的嘶吼着,吉田裟罗的脑海中似乎只能浮现出那一个“杀”字。
胸中日夜噬咬着心肺,不断翻腾着的止不住的恨意,就像是漆黑中野兽的嘶吼,生生不息。
吉田裟罗扶着胸口,坐起身,不断的喘息着。她身上穿着的里衣和身下坐着的床单早已被冰冷的汗水浸透。过了许久,吉田裟罗才将自己从梦境的阴暗角落里释放出来。她大力的握着自己的手,闭上眼睛,不断的对自己说着,不能恨,不能恨,这是父亲嘱咐的最后的话语。良久,方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来,我们回家。”这句话曾经是支撑着他们一伙人踏过漫天血海,支撑着他们朝天举刀的一句话。而现在却成了吉田裟罗永恒的梦靥,钻心蚀骨。
若是没有父亲的遗言,以及深知父亲的愿望绝不是毁灭这个世界,吉田裟罗的疯狂或许不会下于高杉晋助。
“真让在下感到惊讶,药师小姐灵魂里的音乐竟也是这样的疯狂。”几年前,初见吉田裟罗的河上万齐那般说着,却很快就被高杉晋助制止了。
“万齐,不要说多余的话。”
高杉晋助懂她,不愿造成她的困恼,那样的心意吉田裟罗懂得。可是,河上万齐却也没说错呢,晋助。吉田裟罗伸手捂住眼睛,却仍有泪水从指缝间流出。那样疯狂而被自己压抑的心情,我自己了解。
从那时河上万齐出现之后,高杉晋助越来越少的出现在吉田裟罗的面前。每月里为吉田裟罗送物资和金钱的事宜渐渐的移交给了河上万齐。不愿造成彼此的困扰,所以选择远离,即使明白却还是会觉得难过和悲凉。
前不久的一日里,吉田裟罗便是抱持着这样的心情拂上了古琴。吉田松阳教导学生们弹三味线,可不知为何吉田裟罗的三味线一直学得普普通通,她弹得最好的反倒是由她母亲教导的古琴。吉田裟罗不爱碰琴,这个习惯是从吉田松阳和清水月姬纷纷离世后形成的。琴声里总是会不自觉的透露出太多的情绪,太多让自己和听到的人都会困恼的情绪。
一曲终了,“啪啪啪”突然响起的掌声,引回了吉田裟罗的思绪。回眸望去,映入眼帘的男子戴着耳机,正是时常会来此的河上万齐。吉田裟罗垂下眸子,皱了皱眉头,自己果然太松懈了吗?攘夷战争结束后的现在,自己竟然都没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这样可不行啊。
“万齐先生,似乎来早了?”吉田裟罗拢了拢和服的袖子,在河上万齐对面跪坐,将沏好的茶递到了河上万齐的面前。
“若不是今日早来,在下也听不到裟罗小姐如此独特的琴声。”河上万齐捧起茶杯,“音色悲伤而坚强,带着包容和温柔,倒是和裟罗小姐的形象相符。”
吉田裟罗抿嘴轻轻微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街道,眼中带着些微的失落。“晋助他······”话开了个头,吉田裟罗自己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在下不明白,既然舍不得,裟罗小姐为什么不站在晋助身边?裟罗小姐完全有这个能力不是吗?”河上万齐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吉田裟罗。吉田裟罗看不到他墨镜之后的神色,却也能感觉得到问话者的认真。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河上万齐的呢?吉田裟罗坐在黑暗之中,撑着自己脑袋,歪头想着。是了,是那样回答的啊。
“因为······‘不要恨。’那是父亲最后的嘱托。重要之人的话语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视而不见的。”
“在下认为裟罗小姐的父亲也不是希望你是现在的情况吧。裟罗小姐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时间不早了,在下就告辞了。”河上万齐离开了,而他的那句问话吉田裟罗却记在了心里。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黑暗里吉田裟罗握着自己的手缓缓站起身子。是该做决定了,迈出一步,或是安于一隅。
几日后,吉田裟罗留下的信便送到了高杉晋助的手上。彼时,高杉晋助为吉田裟罗置办的屋子里已经找不到吉田裟罗的踪迹了。
“晋助,最近我一直在想我想要的是什么。越思考我越觉得自己已经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五年了,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父亲曾心心念念的世界。迈出一步,还是就此安于一隅,我总要做个决定。不用来找我,我始终相信,该遇到的时候我们总会再重逢。”
高杉晋助握着烟杆,靠着身后的墙壁,沉默了一阵。“万齐,你多话了。”
“晋助,难道不希望裟罗小姐陪在你的身边吗?”
高杉晋助没有再回头,他只是看着空中的圆月,不知在思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