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醒时分
梦魇!无尽的黑暗隧洞,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周围泛起一股股迫人的压抑感,犹如海潮般在眼前波涛翻涌,深不见底。
丁晓武直愣愣地原地站着,双目迷离,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是清晰的黑暗。他想迈步前走,却抬不动脚,想大声呼救,却无法张口。他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人世间最可怖的事便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慢慢崩溃,正在渐渐融化。蓦然间,他拼着最后一丝力量,小宇宙勃然爆发,方寸灵台终于冲破了那无边无际的混沌,口中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尖叫,仿佛狼嗥。
“哎呦我的妈耶!这人嗓门咋大得跟驴叫似得!”一个男人惊惶的声音在旁边炸响,倒像吓了一大跳,也让丁晓武心中一阵悸动,眼睛随即睁了开来。
“嘿,快看,他醒了,这后生醒过来了。”又冒出一个惊喜的声音,像是个中年妇女发出的。
“唉,你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啊,在黄汤里泡了那么久,竟然没给淹死,看来是个受老天特别照应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这回是个苍老的男声。
周围人群继续议论纷纷,但丁晓武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他只是目光呆滞,一脸迷茫地瞅着他们。
因为这些人很怪,不是说长相,而是他们讲出来的话,虽然也能听得懂,却是阴阳怪气,语调听上去有河南陕西山西广东福建湖北诸多方言,差不多是六省混合音。
除了语言可称得上中国好声音外,他们身上穿的更可称得上是奇装异服,男子大多是交领右衽的短打,头戴包头巾,下面套着肥大的扎腿灯笼裤,女子则是上襦下裙,托着直达脚底的曲裾。但这些人显然都是穷**丝,因为无论男女身上衣服都是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而且这些麻衣烂衫也大多不合体,仿佛用面口袋胡乱裁剪了一下就直接套身上了。
“他们是谁?我又在哪?”丁晓武那摆脱麻木的大脑开始飞快运转起来,“昨晚我在公司加班到夜里一点,收拾完东西回家,街上很黑,路灯昏暗,也没有一个人,一辆车,然后..”他的思路逐渐清晰明快起来,但很快再次陷入迷惑,“接下来天一直黑着,而我一直走,一刻也没有停,然后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
丁晓武又打量了一下周围那些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的人,脑海中灵光一闪:古装剧拍摄现场。但随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没有看到最关键的器材-摄影机。
“难道是真的误闯了时空隧道?可不管到了哪儿,先得站起来活动活动,感觉身子骨硬得都快变成门板了。”丁晓武一边在心中默默想着着,一边抬起手臂,又伸了伸脚,刚才还冰冷麻木到极点的四肢再次恢复了先前的活力。他感到一阵轻松,于是又运了一下气,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抖了抖湿漉漉的衣裳。
茕茕孑立,丁晓武顿时生出一种雄视四方的豪情,周围那一双双异样的目光明显露出敬畏的神色,人们啧啧惊呼,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点。
丁晓武完全理解这些人的反应,因为他那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令周围那些大多不满一米七的男男女女相形见绌,仿佛瞬间变成了小人国居民。
环视四周,丁晓武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一个原始蒙昧的洪荒年代,破烂的渔村,后世的棚户区贫民窟也要比它好上百倍,一条条形貌简陋,不能称为船只能称为舟的交通工具,还有那条大河,丁晓武通过颜色认出了是黄河,但因为没有现代化的钢筋砼大桥,没有现代化的过往轮船,所以跟后世那条更混更黄的河流比起来,它只是史书上一段早已过去的记录。
“老人家。”已经完全明晓自己境况的丁晓武向先前那个老人望去,本想问:“今年是公元前xxx年或公元后xxx年?”以便定格自己的时空位置,但话到嘴边,立刻醒悟收回,真要这么问,人家准当自己是怪物,可古代皇帝年号的纷繁复杂远超英语单词,谁又能记得住?
“喂,后生,看你像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吧。”一个黑脸膛,留着满腮虬髯的男子走过来问道。
“哦..我,大哥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西边,打那个..长安,长安来的。”丁晓武望着这个穿着还算光鲜,器宇不俗的人,结结巴巴说道。
长安是丁晓武唯一能搞得清的古代地名,在前世他曾经两次去西安旅游,心想虽然早已过了不知多少代,但土地不会长脚自个跑,到时候人家查问起来,蒙混过关的机会稍微大点。
不料此言一出,那人即刻警觉起来,瞪着一双牛铃般的大眼睛将丁晓武上下打量,犹如X光胸透一般,想要查遍他的五脏六腑。周围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有人忽然大喊道:“氐奴,这人是个氐奴!”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像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他确实是个氐奴,瞧他那身板,跟我们中原人完全不一样。”“原来是氐奴,怪不得穿得这么怪里怪气。”“圣上颁布杀胡令已经有两年多了,这个氐奴怎么还敢堂而皇之跑到咱这来。”
丁晓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捅马蜂窝,眼瞅着那一张张苦大仇深的面孔向自己渐渐逼近,立时慌乱起来。虽然他身板壮大,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更何况周围的人很多都装备着鱼叉耙子,而自己手无寸铁。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先前那名虬髯客却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长安虽被氐酋苻洪窃据,其子苻健更是背晋篡逆。但长安一带并非只有氐奴,还有不少大晋的中土遗民。”虬髯客将目光慢慢从丁晓武的胸口移到了脚底,命令道:“把你的右脚鞋袜脱下来。”
“干啥?”丁晓武一时怔忡。
“验明正身。”
丁晓武脑中一亮,迅速想起了以前上网时看到过的帖子,说是纯正的汉族人右脚小指甲全是分瓣的,它是汉族的血统标志。当时他对此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些民族主义者整出来故弄玄虚的无稽之谈,想不到这种说法早就被古人接纳过。
丁晓武当然知道自己脚趾甲的样子,为了撇清嫌疑,即刻三下五除二把运动鞋和足球袜都脱了,露出一只精赤的大脚。
虬髯客闻到一股异味只往鼻孔里钻,搞得自己胸口发闷,但还是捂着嘴,低下头仔细观看。
丁晓武越发忐忑不安,心说别是后代那些民族主义者搞错了,纯汉族脚趾其实不分叉,抑或眼前这些人是仇视汉族的少民,那样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虬髯客却已抬起头来,“没错,你是中原人,我们先前误会你了。”
看着周围人纷纷收敛怒容,丁晓武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穿好鞋袜,向那虬髯客点头哈腰道:“那么,这位大哥,我可以走了吗?”
“什么大哥贤弟的?”跟在虬髯客后面的一个随从忽然发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我大魏邺城城门五营校尉司马-沈麟沈大人,你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跟我家大人称兄道弟。”
听了这一长串超伤记忆力的官名,丁晓武只感到阵阵发晕。那沈麟沈大人倒没有再让他难堪,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微笑道:“后生,我看你逃难到此,也无处安身。不如到我帐下当一名兵户,我给你上个兵籍,从此足衣足食,不必再受这冻饿之苦,岂不是美事?”
在中国古代,所谓兵户跟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加入兵籍者皆为兵户,跟普通人一样需要种田,一样需要上缴赋税。但除此之外还得服兵役,而且父死子继,世代为兵。也就是说,兵户没什么人身自由,完全是国家随意征用的农奴。
关于这些。历史知识贫乏的丁晓武压根就不知道。他还以为所谓入兵籍就是参军,算是一条好的归宿,尤其看到沈麟那和蔼可亲宛若慈父的面庞,更被忽悠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便在帖子上画了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