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结怨于人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面容还算姣好,她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子,步履款款,向街市走去。
丁晓武见她走远,又来到门边,听见里面再次有话音传出。
“唉。。我这婆娘,说话不知轻重,平常被我娇惯坏了。杨某无能,治家无方,倒让两位兄弟见笑。”
旁边响起了另外一个笑嘻嘻的男声:“大哥说哪里话?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夫妻吵架稀松平常,何必为此介怀?”
丁晓武这才明白,原来屋内除了他们夫妻俩,还有别的客人,怪不得那妇人刚才要这么说。他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又冒出一个尖刻的男声:“大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也不怪嫂子唠叨,你做人实在过于古板。即便你不愿去求囯丈,也可以找找蒋大将军的门路,人家可比什么王泰、张温通情达理多了。当初倘若这么办,唐瑜兄弟早就得偿所愿了,还轮到沈麟那厮钻空子把亲信方雷塞进去吗?”
丁晓武听到最后一句,脑袋腾地一下就大了。怎么这帮人绕来弯去的,竟把自己杵进去了?听他们说话,敢情原先他们想让那个唐瑜当这个掾属佐尉,然而杨忠不肯托关系走后门,所以没当成。后来沈麟又把自己给安排进来,让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此这般的话,那他们岂不是恨自己入骨?
想到这里,他那举到门边的手不由自主停在空中,还想再听听跟自己有关的内容。不料那杨忠的老婆离开时没把门关紧,结果风一吹,那扇院门竟自己开了。屋内的三人猛然惊觉,一起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站在门边的丁晓武。
“来者何人?”坐在中央处一个长着蜡黄由字脸,阔口高鼻金鱼眼的汉子首先开口问道,话音中明显透露出戒备。
“哦,卑职前来拜见云骑尉杨大人。”丁晓武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卑职是巡城司马府上新任掾属佐尉方雷,今日特来拜访杨大人,请大人不吝赐教。”说着,他把猪肉面条往院子内一放,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沈麟给他的官位名帖,递了上去。
黄脸汉子接过帖子看了看,脸上严峻的神色立刻放缓,说道:“原来是方大人啊,在下就是杨忠,请进来说话吧。”
丁晓武走进那座开敞式的厅堂内,不敬意地打量了一眼四周景物,只见室内陈设极其简单,环堵萧然,目中所见,尽是些斑驳落漆的破旧家居和胡乱堆砌的坛坛罐罐。
他回过头来,又看到杨忠旁边还有两个人,一胖一瘦,仿佛哼哈二将,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
“方大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议政都尉缪嵩缪大人。”杨忠介绍完那个瘦子,又指着胖子道:“这位是左部督刘漪刘大人。”
丁晓武搞不清他们复杂的官名人名,只是一个劲打躬作揖,“久仰、久仰。”
“不敢,方佐尉是司马大人眼中的红人,最为倚重的股肱部下,我等还都以为必是一位饱经风霜、见惯风雨的博学宿儒,谁想竟是一个年纪轻轻、虚夸浮躁的后生小辈,真是出人意料,让人不胜感叹啊。”那个瘦子缪嵩一上来便出言尖酸,令人很是不爽。
丁晓武默默无语,脸上青白不定。旁边那个胖子刘漪倒是顺情说好话:“有志不在年高,有才不在年少。昔日霍骠姚二十出头,便纵横大漠,封狼居胥,无敌于天下。方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得伯乐嘉许,仕途坦荡,可见必有其过人之处。”
杨忠却对这二人的一唱一和不感兴趣,他从后面橱柜里拿出一份牛皮地图,摆在案几上摊开,说道:“沈大人临行前都对杨某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方大人不必为前途耿耿,谁都有第一次做事的时候,迈过这道坎就成熟了。”
寒暄完毕,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示意丁晓武坐过来,手指地图开始侃侃而谈。
原来自从东晋建武南渡之后,北方陷于一片烽烟战火之中。后来大英雄祖逖中流击楫,誓师北伐,又收复了黄河以南大片疆土。祖逖英明果锐,连后赵开国皇帝石勒也对他头痛不已,默认其对河南一带的管辖权。
但随后天不遂英雄,祖逖出师未捷身先去,将一应土地部下都交给其弟祖约管理。祖约庸才一个,在后赵的大举进攻下不断后撤,一直退到了淮南的寿阳,把哥哥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但后赵皇帝石虎暴虐成性不得人心,虽然打下了河南却无法做到有效管控,而东晋朝廷也无力北伐,于是广袤的黄河以南诸地成了三不管的权力真空地带。
没有管控的地方就没有法律,对人的**也没有任何制约。在北方后赵王朝与南方东晋王朝之间的这一大片缓冲地带中,盗匪横行,强贼出没,刀口舔血之辈趋之若鹜,残忍好杀之徒充塞其中,成为真正冒险家的乐土。这种境况类似于19世纪后期的美国西部,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曾对那个混乱庞杂没有管控的社会有过精彩描述,在哪里强者为尊,弱者命贱如草。如今丁晓武等人即将启程前行的路线,就在这一大片荒凉可怖的区域之内。
“我想知道,在如此危险恐怖的地带,方大人对于路线和行程的安排有何建议?”杨忠在介绍完情况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丁晓武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不过作为穿越者,他有着更丰富的经验知识,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思想优势。他略一思忖,忽然灵感一现,想起了《水浒传》中杨志押运生辰纲的选段。
当下,丁晓武结合现代管理学的知识,对生辰纲的故事大发了一场议论。他指出杨志一开始便计划错误,在生辰纲的事已在江湖上传扬开去时仍然采取遮人耳目、规避风险的策略是不明智的。加上他不懂得人性化管理,不懂得与其他领导层沟通,使得团队无法精诚互作,导致项目课题完败。所以,这次要吸取教训,努力避免类似的错误发生。
丁晓武扬长避短,没有正面回答杨忠的问话,而是理论结合故事做了一番侃侃之谈,倒让杨忠等三人大跌眼镜。他们本来想用这个问题给丁晓武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对方做了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忽见杨度的老婆去而复返,冲进家门后便一个劲嚎啕大哭,口中连声咒骂:“这个天杀的龟奴,把我们家瑜儿害得那么惨,老娘咒他将来八辈子都转世投胎做畜生,贱倒千人踩万人唾。”
听到这堆恶毒的诅咒,杨度皱起眉头,忙问什么事情,那妇人咬牙切齿道:“刚才我出门买菜,去了趟瑜儿那里,发现他竟然受伤卧床。我追问之下,才得知他今天早上出门,和那个新任的掾属佐尉方雷不期而遇,因琐事发生了些许口角,那家伙小人得志,对我家瑜儿百般羞辱谩骂,瑜儿不服,回了两句口,那天杀的就恼羞成怒,朝瑜儿肚子上狠狠一踢,导致他现在还在溢血。那个姓方的龟孙,真是欺人太甚,要是落在老娘手里,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丁晓武只听得汗毛孔一阵阵竖起,刚刚心中升起的那丝疑虑现在已经完全得到了验证。原来早上碰到的那个华服小痞子就是唐瑜,而且是杨忠的小舅子,怪不得他说我是什么挡路的门板。自己已经无意中得罪了人家,还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杨忠却冷哼一声,对老婆叫道:“你不用跟我这儿恶人先告状,瑜儿什么脾气我会不清楚?肯定是他先自出言不逊,并主动挑衅,没想到山外有山,瑜儿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吃了大亏。也好,让他这次长些见识,接收点教训,免得总是目中无人。”
“官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自己亲戚遭人欺负,却还向着外人说话?”
杨忠虎起脸道:“你闹够没有?瑜儿总是跟一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交往,我多次苦口婆心相劝,可他就是当耳旁风,今日吃亏也是咎由自取。好了,废话少说,现在我这里还有三位客人需要招待呢。那个,院子里有客人送来的面和肉,你一并下锅炖了,再整治些小菜,给三位客人接风。”
妇人哭哭啼啼地下去了。丁晓武浑身不自在,但想到自己是正当防卫,又没做亏心事,干吗不能理直气壮?于是他向杨忠恭敬施礼,把早上那件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客观公正地讲了一遍。
听完这些,杨忠皱了皱眉头,站起来对着丁晓武深深一个长揖,说道:“方大人,在下的妻舅唐瑜,从小被他姐骄纵惯了,加上总喜欢跟一帮好逸恶劳的闲汉们鬼混,所以沾染了一些市侩杂皮的无赖作风,这件事都是他的过失,在下如今为他向您代为赔罪,请您大人大量,念在其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则个。”
丁晓武也慌忙起身,连说了几声“不敢”。
不一会儿,杨忠的老婆端着大盆香喷喷的烂肉面上来,和着一些素菜。丁晓武满怀心事,默默吃了一碗,混个半饱后,便起身告辞,杨忠也并未多留,直接送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