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绝处逢生
“喂,船就要沉了。你们这些不会水的北佬们,别傻愣着了,赶紧把船上的木板拆下来,每人抱一块,千万别放手,然后跟着我都下河里去。”彭水生从船尾奔过来,冲着正在发愣的杨忠等人嚷嚷了两句,随即把上衣裤子一甩,一个猛子扎入了波涛滚滚的江水。
船头上那些傻站着的旱鸭子们这时才缓过神来,慌忙连奔带跑冲进还未被水淹没的船舱,拔出兵器将内壁那些木墙隔板统统砍断剁碎,随后每人抱着块长长的木板又反身冲上甲板。
刘牢之扛着根一人来高的木柱,奔到船沿边,望着汹涌澎湃的大江,犹豫了一下,旋即牙关一咬,闭着眼跃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跟着跳入水中。那十来名鲜卑人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下水。库力克见状骂道:“一群孬种!不就是一汪水吗?有啥好怕的。咱们草原中人,敢于骑马冲下最陡峭的山坡,敢于跃过最深邃的山涧,又何惧一条小河?”说完,飞起一脚,将离他最近的一人直接踹了下去。
众人受不过激,为了维护自尊,纷纷跟着库力克往江水中扎猛子。此时大半截船身都已没入水中,却还剩几个胆小鬼,怀里抱着木板,仍旧站在船边瑟瑟发抖。杨忠连劝带吓唬,把他们一个个都推入水中后,才抱起木板最后一个跳上船沿。
“嗨,你怎么还不下来,船沉时会惹怒水底的龙王,掀起大漩涡,把人整个吸到深渊中去,到时候你就再也出不来了。”吴獭子从江面上探出头来,冲着杨忠焦急地喊道。
“就来!”杨忠一边回应着,一边纵身跃起,身若矫健的鱼鹰,一头扎入了深不见底的江水。
之前杨忠从未游过泳,不懂得如水前先要屏住气息,此刻这一头猛撞下去,宛如石沉大海,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他惊恐之下,忍不住张开嘴想大叫,却灌了一大口江水。亏得这时意识还清醒,没有乱蹬乱踢,而是紧紧抓住手中的木板-那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放松。渐渐的,下沉的趋势止息了,紧接着身体跟着木板向上浮去,终于露出了水面。
杨忠长出一口气,将淤积在肺里的水呛了出来,抬头环视四周,只见江面上人头攒动,部下们都跟自己一样,怀中抱着木板,脚下胡乱踢蹬。还好此时仅为深秋季节,水温虽然低了些,但不至于无法忍受。可是一众人等都不会游泳,呼叫扑腾了半天,却依旧在原地打转,移动不了分毫。
杨忠心想这样及时才能到达岸边,再折腾下去累都要活活把人累死。正在暗自叫苦之际,忽觉腰部陡然一紧,身体一沉,竟被什么物体给缠住了。
杨忠突然想到了传说中的江中水鬼,吃人如麻,立时唬得亡魂皆冒。大骇之下,他本能地松开右手,抬起肘部狠狠向后捣去。可是因身在水中碍手碍脚,有劲无法得使,只能凭空挣扎。正自焦急之时,忽听耳边人声响起:“是云骑尉杨大人吗?小人是北府军水兵,奉胡大人之令救你们上船。”
一听此言,杨忠顿时转忧为喜:“你们是谢大人治下的北府军?太好了,真是来得及时雪中送炭。”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欣慰地看到部下们身旁果然多出了不少新面孔,他们一边出言安慰,一边托着这些不会水的北方佬们向停在附近的几艘大船边游去。
不一会儿,杨忠已经呆在了整洁舒适的舱室中。他换下了**的脏衣服,擦干头发,伸手接过一杯香浓的热茶,呷了两口,又向坐在对面矮几旁的一个中等身材、阔口方鼻的将官感谢道:“多谢胡大人鼎力相救,倘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等都要葬身鱼腹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东晋北府兵水师中郎将胡彬。当下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说道:“杨兄客气了,谢大人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就是兄弟我,也对哥哥你在北方的义举佩服不已。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何须说这些见外之言。”
耳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杨忠转头一看,见刘牢之已来到了门外,但他因见此间主人正在舱内,便驻足不前。
胡彬见刘牢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杨兄不必顾忌什么失礼,兄弟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一切尽可悉听尊便。”
杨忠道了声谢,冲刘牢之招了招手,后者进来低声对他耳语道:“大人,刚才清点了一下,获救的弟兄们都没什么大碍,但是有九个弟兄下落不明,大概是跳江的时候没抱牢木头,结果被水冲走了。”
杨忠一听,顿时心痛如绞。那失踪的九人不会丝毫水性,生还的希望渺茫。现在即便说动胡彬派船进行撒网式搜寻,且不说那茫茫大江,要找个把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真能查找到,打捞上来的也只会是具冷冰冰的尸体。而这一切,都怪自己在没有梳理好一切环节之前便冒冒失失地去上船救人,以至于让那九个兄弟白白丢了性命,真是罪无可赦。
胡彬见杨忠满脸悲戚,心中立刻也猜到了,便好言安慰了几句,杨忠这才勉强释怀。
“胡大人,在下心中还有一事,烦请大人帮忙。”杨忠记挂着丁晓武,便将救人的请求再次和盘托出。
胡彬的脸上却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他站起身踱到窗边,一边眺望着远处绯红的晚霞,一边缓慢说道:“实不相瞒,兄弟来此,本是奉谢安大人之命阻止敌船渡江,不料苏、祖二贼狡诈如狐,我的船队刚一露面,他们就调转方向逃之夭夭,并丢下你们和一艘即将沉没的废船拦阻航道。兄弟无法,只好先停下来救人,结果就这么一耽搁,敌船竟转向黄天荡,象条泥鳅一样滑入了老灌河。如今他们已经溜进了安全窟,而兄弟我这边却是进退两难,既不甘心贼人就这么溜走,却又要顾忌手下弟兄们的安危,是以好生难以取舍。”
胡彬停下脚步,抬头看到杨忠茫然不解的神态,便笑着解释道:“杨兄没有操过船,自然不知其中奥妙。那老灌河位于黄天荡之东,江心洲的侧后,是一条狭长的水道,里面河床高吃水浅,多暗礁离石,船行其中,很容易就会触礁搁浅,甚至整个侧翻沉没,因此极其危险。眼下天就要黑了,苏、祖二贼之所以敢进入那条死亡航道,是因为他们常年在此地驻扎,其部下中必有熟悉老灌河的当地乡民,有其人做向导自然万无一失。而兄弟我手下的兵丁却都生长于京口以西,几个月前刚刚来到此地整编驻防,所以对江东一带的水域所知有限。如果在大白天,我们还敢小心翼翼地进入老灌河冒冒险,可现在黑灯瞎火,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见不到,若贸然闯入,很可能船毁人亡、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