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战前演讲
下面有人按捺不住叫了起来:“这是朝中的那些世族大家、豪门显贵惹出来的乱子,他们敲骨吸髓地盘剥军民百姓,搞得大家伙都活不下去了,怎能不反?”
“是啊!”又有人跟着附和道,“岂止是那些江北军团,我们这些江南的卫戍军和北府军,又何尝没有吃过被肆意克扣的苦头?甚至有人让我们无偿去修复河道,大家天天泡在冷水中累死累活,目的只为了让朝中勋贵的货船能够顺流畅通地开往各个集镇,好让他们经商赚大钱,而我们又当兵又当劳工苦力,其苦楚又有谁关心?”
“对啊,那些高官勋戚惹出来的乱子,干吗让我们去管?我们又能落到什么好?”
“干脆大家散伙回家去,回去陪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又不是咱们拉出来的屎,何必上赶着去给人家擦屁股。”
此言一出,许多人纷纷附和,人群中再次出现了阵阵骚动。
丁晓武在旁听得直皱眉头,心想这位桓大都督可谓是全世界古往今来最蹩脚的演说家,人家战前演讲都是激发全军士气,激励他们的战斗意志,让一支颓废丧气的部队立时变得士气高涨,急于求战。现在可倒好,越讲大家心越散,估计等桓温讲完时,所有的队伍和船只都将走得一个不剩。
然而此时,桓温再次擂了一声战鼓,声振寰宇,让底下议论纷纷的人群片刻间又安静下来。
“不错,别人捅出来的窟窿,却让咱们弟兄来补,这的确不公平。”桓温一边说着,一边用犀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人群:“但人活一世偏就这么憋屈,这世上他妈根本没有绝对公平可言,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平日里鲜衣怒马,其实说白了,都是一群四体不勤的酒囊饭袋,让他们去堵窟窿,不把窟窿眼弄大已经算烧高香了。”
“那些江北人久被朝廷欺压凌辱,平日里没少受怨怄气。现在他们就要打过来了,他们来江南当然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要发泄堆在心里的积怨,这些愤怒之火一旦燃起,将成燎原之势,它们不会区分谁是贵族,谁是小民,只会不加区别地烧毁一切,到时候谁也别想安然逃过灾难。一朝被那火舌缠住,所有的人,包括妻儿、家人和自己,谁也逃避不掉。”
“过去,可恶的世家大族们自己吃肉,仅仅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施舍给我们一口清汤,固然极其可恨。但弟兄们想过没有,那些饿极了的江北叛匪更加的贪得无厌,他们会连肉带汤统统吃光,连骨头渣也不会给我们留下。因为他们比咱们还要凄惨,还要悲催,所以饿劲上来必将丧失理智,连咱们都不放过,一块生吞活剥。这并非不可能。”
见到士兵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目光中露出恐惧的神色,桓温稍稍停顿一下,继续道:“所以,我们去打仗,去和江北叛匪拼命,不是为了那些作威作福的贵胄子弟,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都能继续活下去。只有好好活着,未来才有希望,如果连命都没了,那一切就都会失去。把土匪强盗打垮,消灭,才能保证咱们的生命和安全。”
“卫戍军中的大部分弟兄都是京口(今日镇江)人,而北府军的将士过去也在三吴(吴郡、吴兴、义兴)一带的湖水江面上。。讨生活,京口、三吴是咱们共同的家园。过去,北方的胡虏不能进犯京口,王敦的乱兵也没能打进京口,因为咱们三吴一带的汉子,是天下最勇猛也是最有情义的好汉,岂能任由强盗入室抢劫杀戮?但如果各位兄弟害怕敌人凶悍,不敢与之对阵,甘愿做缩头乌龟,那尽管驾着船回老家,请各位放心,本督绝不阻拦。但是那些土匪强盗终有一天会打上门搞得各位家破人亡,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后悔。”
兵士们开始群情激奋起来,一个个怒形于色,不服气地大声嚷嚷道:“怎么可能?我们岂会如此的胆小如鼠,也太小觑咱们京口、三吴的汉子了吧。”
“咚!”隆隆战鼓声震得所有人心神激荡,桓温放下鼓槌,伸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现在,你们知道朝廷为什么派我这个竖子来率领全军了吧,因为朝中的那些君子都是怂包,他们个个羊质虎皮,才是畏首畏尾的无胆鼠辈。而我这个竖子没什么顾忌,只有现下这条命,这具一文不值的臭皮囊,所以敢去拼,敢去争,敢于流血牺牲。当年,楚虽三户能亡秦,何况我堂堂江南猛士,昔日吴越剑客后裔,怎能堕了老祖宗的赫赫威名?现在,你们愿不愿意随我上阵杀敌,消灭那些凶残贪婪的强盗,捍卫咱们美丽的家园?”
“愿意!愿意!”在下面异口同声的附和声中,桓温“刷”地一下拔出了插在女墙上的“帅”字大旗,把那杆重达近百斤的大家伙尽情挥舞起来,顿时间气流翻转,风举云飞。桓温一边尽情挥洒,一边奔上最高处的瞭望台,面对着千百双满目憧憬的兴奋双眸,以拔山扛鼎的气势大声吼道:“弟兄们,为了能够活下去,血战!”
“血战!血战!”粗犷嘹亮的吼声此起彼伏,如惊雷阵阵,如波涛澎湃,如万马奔腾,如虎啸龙吟,在大江之上,彤云之下,群山之中,天地之间回荡沉浮,久久不散。
天光潋滟,如火的骄阳若流金铄石,将一抹灿灿金色射入丁晓武激动的双眸中,再反射出灼灼绚丽的神采,似浮光琉璃,烂若云霞。
老灌河与长江的交汇口,碧波荡漾,潮水虽已经退去,但风鸣依然不止。
祖约从兄长手中承继的座船果然不同凡品,虽然船头舱房被拆得面目全非,但却丝毫未影响它的主体结构。大船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迎着水面波涛翻滚的潮涌,躲着水下潜藏暗匿的礁石,竟然奇迹般地驶离了那条最危险的水道,来到宽广的江面之上。
苏逸躺在起居舱内的软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上虽然缠着绷带,依然在慢慢渗着血滴,染红了一大片,但与他萎靡不振、颓废消沉的精神相比,这点伤其实算不了什么。
舱门被轻轻推了开来,苏逸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父亲那张沟壑纵横、严峻肃然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