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强者之势
“队长心情似乎好多了。”贝尔克斯微笑地望着他。
“唔……”他很想说才没有,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确实,被山德鲁那么一打岔,他原本酝酿的情绪也都烟消云散了。这个队伍里,尽管王子和那死骨头都比较擅长惹人类讨厌，但他们并不是让他感觉这个团队内没有他的一席之地的罪魁祸首。
真正的原因是贝尔克斯。这只天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周枫永远都猜不透，表面上装得平易近人，实际上心中却视每个人为棋子，肆意操纵。这种被人算计被人利用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不过正像王子所说的，他能做的，只有棋子的工作，下棋人的头脑他不具备，终究只能是听别人的安排。
然而其他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原本的营地已经没必要回去了,他们只好原地休息，再建一个简易的过夜的地方。山德鲁重新搭起了一个帐篷,待贝尔克斯进去休息以后，他们又重新围坐在了篝火旁边，就像过去一样。公主殿下抱着打着呼的狗盒，搔着对方的肚皮，狗盒发出满意的呼噜呼噜声。王子则忙着组装零件，他们离开营地时只带了最重要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安提基特拉机械。山德鲁则交给了他一大堆备用金属，让他做个笼子出来。
“你们就从来不会怀疑贝尔克斯么？”他一边按照山德鲁的要求将金属棍拗成合适的形状，一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至少他觉得，那骨头架子不应该对贝尔克斯完全信任，毕竟在死神来了的世界里，对方可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问他，不用猜那些有的没的。”山德鲁打磨着一块石板，不知道在雕些什么。
“他会告诉我实话？”周枫狐疑地问道。
“他骗过你么？”
“当然！而且不止一次！”他简直怀疑山德鲁是不是失忆了，“你不记得了吗？就在上个场景里，他明明就是死神，结果却混在我们当中，假装和我们一样逃避死神的追杀——其实追杀我们的分明就是他！所有的死亡设计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我的记忆力至少比你好。”那骨头架子吹了吹石板上的碎屑，“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我们发现他是死神，并且回去纠正这个错误。他没有必要欺骗我们。”
“啊……那他为什么……”周枫张口结舌，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想一下吧。”对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醒来，发现你面前站着两个人，新人，甚至连轮回之书都没有，其中一个人说，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死神，而且他是从未来穿回来的，你会怎么想？”
“呃，我肯定不会信的。”他一下子泄了气，“那根本不可能，不符合常理。再说就算他证明了，我们也会倾向于怀疑，或者干脆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受死神神格的影响，贝尔克斯不可能放他们离开，虽然对方可以消极怠工，但毕竟不解决根本问题。他们还是会被杀，而且正面冲突的话，他们面临的不是那些能躲得过的事故，而是根本毫无道理的即死法术。可如果对方不透露真相，而是引导他们一点点去发现，他们不仅会对真相深信不疑，而且还能有心算无心，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争取到穿越的时间。
贝尔克斯的做法，正是那个任务中唯一能让他们得到一线生机的决策。
“他没有欺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真相。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他也不会拦你，甚至还会启发你去寻找答案。”山德鲁继续锉着石板。“天使不会说谎，也不懂得阴谋诡计，那是他们的本性。我认识他几百年了，比你更了解他。”
周枫一阵无语。要说贝尔克斯不会说谎，顶多是选择性地说出实话，他还能勉强相信，但要说对方不擅长阴谋，他打死都不信。
“我们说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骨头只是横了他一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没准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山德鲁总能被自己的导师给算计到。
周枫愈发肯定自己的看法。
“弱者都以为强者喜欢算计他们。”精灵王子轻蔑地说道。
“我没跟你说话！”他怒吼回去。
“他说的没错。”山德鲁拿锥子指了指他，“你的根本问题在于你是个弱者。”
“你们都喜欢拿我刷优越感对吧？”他将差点被他捏成一团废铁的笼子丢了过去。“行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别人告诉你实话的时候你为了你那可悲的自尊心而不愿意接受，这样谁要跟你说实话。”精灵王子轻描淡写地说道，用螺丝刀调整着齿轮。
“好，你赢了！”周枫盘膝坐在地上，“说吧，我洗耳恭听！”
那只精灵瞥了他一眼，才徐徐开口道，“我在你们人类社会游历的时候，曾经到过一个小镇，镇子里的人们得知国王三天后要驾临，都怨声载道。他们不得不将仓库里仅存的麦子都取出来制作面包，将储备来过冬的肉制品奉献出来做成没有人敢奢望的盛筵。吉普赛人被驱逐了，小孩子们被赶到野地里去寻找鲜花，而当时已是深秋。可国王来的时候却嫌弃他们的准备过于简陋，没有享用任何食物便愤而离去。为国王准备的食物不可能给平民分食，只好被尽数丢弃，镇上的居民却要勒紧腰带度过这个冬天。他们诅咒国王，憎恨国王傲慢的要求，但他们更加憎恨的是命运被强者摆布却不得反抗的屈辱。”
“可以理解。”他觉得这个故事和他的情况有着微妙的相似，尽管听上去完全不同。
“所以我就认为，这是个坏国王，索取无度，一点都不懂得体恤下民，是个肆意操纵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暴君。因此我就潜入了他的宫中，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国王并没有想去那个小镇，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小镇叫什么名字，到底在哪里，他要去的是位于南方的行宫，并在那里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然而这个小镇的市长却买通了国王身边的人，让国王在去行宫的路上能够经过他的小镇。他相信如果国王满意他的招待，或许会提携他，这样他就能跻身上流社会了。可实际上，国王对那个冷嗖嗖的小镇毫无兴趣，一刻也不想多留，因此就有了之前我所见的情况。”
“也许那个国王只是为了推脱责任才这么说的。”周枫可以想象这位王子殿下是怎么打听消息的，八成是半夜溜到人家寝宫去，用长枪对准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国王，然后质问对方的种种恶行。这样国王当然要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会相信的。”山德鲁发出了一声短促刺耳的嘲笑。
“好吧！我们姑且先当这是真的好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知道谁的说法是正确的，但我相信国王的版本更接近真相。”王子殿下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在你们人类的社会体系中，国王算是个强者，而平民、下等贵族，都算是这个体系中的相对弱者。国王并没有提出要求，要镇民准备面包和烤肉——他不可能这样做，因为他是个国王，他的脑子里不会只有面包和烤肉，这种事情向来有人为他安排好，不需要他操心。而这个体系中的弱者，却仅仅是因为他的存在，或者是简单的一个行动，而衍生出一大堆的歪脑筋。他们需要取悦这位强者，从而在这个体系中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以支配更多的弱者。国王只是要从城堡出发去行宫，非常简单的两点一线，可就是这样一个行为，沿途波及的弱者而言却不啻于风暴过境。国王有意操纵这些平民百姓吗，不，没有。但平民的命运是否受到了影响，无法否认的，确实是，还是相当强烈的影响。”
“所谓强者，意味着的不仅是力量上的强大，不仅是心态上的优势，还意味着以他们为中心而存在的‘势’。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因为强者之势，而无法避免地修改自己的行动轨迹。这种势，就像是恒星的引力场，它只要存在于宇宙当中，靠近它的物体就会被引力所牵引。如同地球之于太阳，太阳没有要求地球做圆周运动，可地球如果不围绕太阳旋转就会遭到毁灭。当强者存在于你的身边时，你的内心、你的情绪、你的意志、你的决策，你的一切一切，都会因为他而改变。不仅是你，其他人也是如此，这些人所形成的合力，让你更加身不由己。你以为这是强者有意操纵于你，并因此而憎恨强者，这就像是玛雅人用来祭祀太阳的活人祭品，太阳并未做如此要求，祭品的人生却因此而夭折，可诅咒太阳又有何用？不若成为另一个强者，来摆脱对方的引力。”
不，两个强者只会如同两颗靠得太近的恒星，嘭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无比耀眼的超新星爆炸，然后他们无比巨大的质量导致的无比巨大的引力让他们融合成了一种更加糟糕的天体——黑洞。
如果说恒星的引力场是可以逃脱的，那么黑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比如团队内的某对师徒，当他们只存在一个的时候，就仅仅是让人讨厌。但当两个人同时存在的时候，那就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无比抓狂但又得受他们的摆布。
对此，周枫已经深有体会。
“即便如此，我还是可以讨厌他的么。”他嘟嘟囔囔地说道。
“那是弱者的权力。”王子殿下重新拾起螺丝刀，继续摆弄起了机械零件。“憎恨自己，诅咒命运，做着徒劳无益的发泄，却不采取任何有助于改善自身处境的行动。一个人之所以是弱者，总归是有原因的。”
很好，他决定为了这番话将精灵王子在他的黑名单上的排位往上移那么一格。
“哈，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跟他白费唇舌。”山德鲁讥讽道，“自从我上次试图给那个冥顽不灵的榆木脑袋里灌输点真正的智慧却惨遭失败后，我就意识到，这家伙没救的。他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次他是真的打起精神认真听了。
“哥哥，队长现在也挺好的，为什么你们非要这样逼他呢？”公主殿下抱着狗盒说道。
“没关系的。”他回头给了公主一个自信的笑容，又斗志昂扬地转了回来，“说吧，到底是什么让我没法成为一个强者？”
“你居然在讨我妹妹的欢心。”王子殿下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你个死妹控！我在和你说正事！”他瞬间就抓狂了，能不能不要在他最有干劲的时候打击他的上进心啊！
“他告诉你答案了，你个愚蠢的人类。”山德鲁不耐烦地说道，“阻止你成为强者的，就是爱。爱让你感到安全，因为你觉得还有人会爱你，所以你不会绝望。你不经历真正的绝望，就无法做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就是无法破而后立。你没法破而后立，你就始终在你这个境界里，无法前进。你得到的爱可以让你变得更强，但无法得到的爱才能让你成为真正的强者。”
所以让你从一介凡俗变成现在的黄金级强者的就是你苦苦追求你导师几百年结果人家对你不屑一顾对吗？
还有那个死妹控，让你成为心灵上的强者的就是你为你妹逆天改命结果你被你妹一刀捅死对吗？
果然是两个人生卢瑟能得出的结论啊！
简单说来就是苦逼着苦逼着，苦逼到有一天怨念爆发了就成为了一代强者！
周枫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竟走在成为强者的路上！
这真是个硕大的悲剧！
“我还不如等明天早上问问看贝尔克斯。”他托着下巴，觉得自己跟这两个苦逼的卢瑟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他的意见肯定比你们两个靠谱。”
“你尽管尝试好了。”山德鲁冷哼一声，“我们好歹也是从凡夫俗子走过来的。他？他压根没在你这个境界过。”
哦，对，那家伙是个天生的黄金级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