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池鱼
“嗯，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公司最近业务很忙，郭哥还说要包个大红包给我们。嗯，哦，那成，别太累了，那我先挂了。”
顺手挂断电话，候亮文并没有把手机装进口袋离开，而是依旧保持着左手扶栏，远眺城市屋顶的造型。
“文哥，看什么呢？”小康从厕所出来，看到他这副造型，不由开口问道。
“没事干看风景。”
“风景？这有什么风景？就一破城中村罢了！”虽然语气不屑，不过小康还是站到了候亮文身边顺着看过去，试图寻找一些新东西，不管是新风景也好，新奇事也行，只要是新的就行……
作为城市化的衍生品，无数像小康父母一样的农民变成了包租公包租婆，过上了按月收租闲时麻将广场舞的悠闲日子。
而随着三四线城市房产热的退潮，他们村喊了好几年的拆迁计划一直不见实施，而随着市里开始严禁民房加盖，整个村子就像是中了虚空假面的大招一样，陷入了时间停滞当中，已经几年没有增加什么新建筑了。
从小生活在这里，小康自然认识那些熟悉的房子和树木。
视线左右平移，出现在眼睛里的依然是高高低低的屋顶、反射阳光的热水器，以及挂在晾衣绳上大大小小黑黄白红的衣服和被子。
越过树梢远眺，倒是能看到远处一栋栋高大的楼房，楼倒是漂亮苗条，就是背后那一片灰蒙蒙的霾云有些煞风景。
低头俯视脚下，街道上车辆行人依然如往常一样行色匆匆，并没有音乐、异响、烟雾等等奇异的东西。
看来看去，小康最终发现，貌似唯一的看点就只有对面不远处那只鸽子了。它此刻正站立在对面天台上，正悠闲的梳理着身上的灰蓝羽毛，看起来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别看自己这位文哥名字里面有个文字，他却是一个理工男兼肉食系吃货，小康敢打保票，文哥的字典里面与“鸽”字有关的词语只有“鸽肉、鸽蛋、乳鸽、烧鸽”那种能入口的。
要知道，文的鸽子的爱，可是经受住了好几次禽流感考验的！不管是H7N1还是N5，亦或者最新的N9，都没能改变文哥对烧鸽乳鸽鸽子汤的喜爱，甚至每到那种时候他反而吃的更加尽兴，表示要趁着禽业低迷减价促销吃个爽，妥妥的禽业救世主。
于是乎，他凑到文哥跟前，伸手指向那只懵懂的鸽子，问道：“清蒸还是红烧，嗯有点大了要不还是剁了炖汤算了？”
然而这次他却猜错了。
候亮文的确是在看那只鸽子，不过却没有任何与食物有关的想法。他可不是那些迷信野生鸟类更好吃的二货，在他看来40天出栏饲料鸡其实反而更干净，现在的空气这么污浊，鸡啊猪啊多长一天就要多呼吸一天PM，肺啊血液啊肉啊里面的脏东西肯定也是越积越多的。
他这套理论也跟小康说起过，只得到了“呵呵”的默认好评，所以候亮文也没有多解释这个。转身倚着栏杆，他看向小康，淡淡说道：“刚才家里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我说今年不回去……”
不等他说完，小康那张方脸上就挂上了促狭的笑容，笑着问道：“哈哈，文哥你怎么不回呢？回家多好呢，一个又一个妹子排着队来跟你相亲，要是看对眼了还能……”
看着眼前这个需要强力去污粉的便宜徒弟，候亮文心里大摇其头，脸上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既然小康你这么跃跃欲试，要不等今天晚上回家，你就跟你爸说你想结婚了，让他们赶紧给你安排一下？要不要我再友情赞助你一盒套'套？”
“你好污啊！”小康倒打一耙，连声说道：“我本来想说要是看对眼了，一起吃完饭还能看个电影什么的，想不到文哥你想的更加长远……”
“打住打住！咱不说这个行吧？”候亮文摇手投降，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给家里说今年不回去是有原因的，我害怕到时候警'察找上门抓我，害得家里人担心。”
“抓你？好好的抓你做什么？”
“呵呵，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早就叫你没事别除了玩游戏就是上2站，现在好了，你都宅得与世隔绝了！”
“嗯？”小康刚才稍微提起的心跳复又回复正常，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萌哒哒地扑闪着，疑惑地看向候亮文。
“飞跃的老郭今天早上被警'察蜀黍带走了。”
“老郭？”
小康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毕竟半个月前自己俩人还在飞跃电子干活来着。他张口问道：“老郭不是说他上面有人、手眼通天么，怎么栽了？然后怎么又扯上你了？”
“这东西说来话长，是他自作自受没错，不过里面也有我的责任。”
文哥是正牌计算机系本科出身，不过毕业院校却是一所农林大学，结果别人一看农大计算机系的证书就对他没有了兴趣，反正全国各地差不多是个大学就都有计算机系，根本不缺他这一号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马竞，像他这种人才是正常情况。
好在文哥在大学时也没光顾着谈恋爱打游戏，基本的技术功底还是有的，最后他就加入了老郭的飞跃电子，成了一名电子工程师。
在他加入时这公司据说已经存在四年了，加上后来的两年，六年里一直没有什么事情，直到这次，郭哥才算是栽了个大跟头。他被抓的消息都已经上了新闻，想来应该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了吧。
“那……文哥，咱们跑吧！”听他一解释，小康终于也是着急了，老板是从事制造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主犯，他们这些前员工就是知情不报的从犯了，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瓦特呃法克！悲了个催！
“应该没咱们什么事，”候亮文听了却是摇了摇头，“顶多就是找咱们问问情况罢了。而且真要跑的话，我早就喊你一起跑路了，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小康全名康茂达，比候亮文小六岁，去年这家伙因为贪玩分心导致高考落榜，之后并没有复读，而是跑出来工作了。只是他那所谓的工作，完全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像是找个由头打发时间以及免于被家里父母天天念叨。
结果这货先是找了家网吧去当网管，因为服务态度不好、经常跟顾客吵架，还没到一个月就被礼送回家了。连续换了好几家网吧，都没干满一个月，只得变成家里蹲。只是他在家里也是人嫌狗厌，上个月就被父母塞到了飞跃电子。
飞跃电子的厂址就在康家村，上下班倒也方便。他们的产品是小型游戏机，不是掌机家用机，而是带投币功能的小型街机。在去年萌化部宣布解禁游戏机之前，老板郭哥就已经在做这门生意了。
这种机器通常都是卖到超市杂货店之类的地方，在墙角摆上一两台，顾客等待无聊时有兴趣了去随便玩几把，没兴趣了就这么放着也不费什么电。反正它结构简单、造价低廉，很多连屏幕都没有，用一些几分钱几个的彩色LED就能搞定了，里面的主板也非常简单甚至简陋，相应的卖价自然贵不起来，商家很容易就能收回成本。而且这样小打小闹一般也没人注意到它们，不容易被查到没收，而且就算被没收扣押了也不心疼。
一开始小康对制造游戏机当然是有兴趣的，但是在发觉这些机器其实并不好玩以后，心思迅速就淡了，再加上负责带他的师傅候亮文正好说要辞职换个工作，干脆也就跟着跑了出来。现在两个人在康家村租了一间民房，从网上接活儿帮人攒机，而且他们组装的不是普通PC，而是功能各异的饼干计算机，所以小康同学暂时还没有流露出要辞职不干的意思。
“嘿嘿，说起来还是师傅你害了老郭啊，”小康忽然笑了：“要不是你给他出主意用蜜蜂卡做机器主板，他应该还在快快乐乐地卖着他的儿童游戏机呢！”
飞跃出产的游戏机体型都很小，只有大号方凳那么大，机器矮还可以用垫桌子解决，但是它那窄小的控制台就没办法凑活了，所以玩这种机器的大部分都是五六岁的熊孩子们，放地上刚刚好符合他们的身高。
至于再大些的熊孩子，人家已经可以玩手游和PC网游了，不少人的枪法还很不错，自然看不上这种画面糟糕音效粗糙的游戏机。
“不过也是那货活该倒霉，谁让他那么抠门？文哥你给他出主意，居然只是口头表扬一下就算了，连一毛钱奖金都不给，亏你还给他任劳任怨干了两年呢，要是我早就一脚踢开说姥子不干了！”
“那钱我可不敢拿！”候亮文连忙摆手拒绝，“就是因为没拿到老郭的专门奖金，我才敢站这里跟你胡扯，要是当初拿了他的钱，我这会儿应该早就收拾细软跑路了。”
最便宜的饼干卡售价60块，要是赶上促销10张套装只要499，这个价格买下来，组装成低成本电脑是相当划算的。无论是候亮文他们现在，还是郭哥以前，都是做的同样的事情，不过前者是组装成供个人使用的迷你机，而后者却是组装成商业出售的游戏机，而且还是供未成年人使用的有堵薄嫌疑的游戏机，难怪蜜蜂公司要炸毛。
实际上，自从PT游戏机发布以来，市场上很快就出现了使用饼干卡或其他手机主板制作的假冒产品。尤其是用饼干卡制作的仿货，伪装度非常高，它们同样运行蜜蜂系统，也能hold住轻量级手机游戏，消费者稍不注意就要中招。虽然蜜蜂出于商誉以及经济利益考虑，一直在努力打击这些仿冒问题，但成果却是一般。
郭哥其实也是刚刚开始这个生意，真正开始出货也就是上个月的事情，貌似还是挺冤的。不过嘛俗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他倒霉就是倒霉在消息太闭塞了。要是他有留意卫星日报上的新闻报道，本来应该有很大几率能避过这一劫。
而且就算郭哥不看报纸好多年，只要他能够像其他商界同行一样，坚持每晚7点准时收看政策联播，他也不会栽这个跟头。
整个一月份里，蜜蜂连续上了三次联播，一次是在简讯里面，作为“十二五期间，我国集成电路产业发展迅速，在多个领域取得突破新进展”的典型例子被点名表扬，一次是CES开幕，报道蜜蜂代表团携带众多高科技产品震撼美国观众，第三次就是马竞那辆花了几千万的奢侈玩具的副产品，那台WR50引擎了，虽然这引擎在国际属于垫底水准，但在国内却是填补多项空白的一流水准。
以往蜜蜂虽然也有上新闻，但是频次绝对没有这次这么密，特别是这回还是一月三上联播，其中蕴含的意味自然不言自明，反正本地警方是悟到了，然后老郭就倒霉了。
候亮文也是悟到了，所以立即就辞职不干了。
因为他俩都是没打招呼直接就要辞职，导致1月份的工资都被扣住不发了。当时小康还说这破公司太不正规了居然乱扣工资，打算去劳动局举报丫的，现在倒是不用举报了，飞跃电子妥妥是查封关闭的下场。反倒是当初要是签字领取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现在俩人可就要抓瞎了。
“不过，师傅——”小康忽然拉长声音，“我怎么感觉这是你的阴谋啊？飞跃刚开始用饼干卡生产游戏机，老郭就被抓了，这都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
“我设计毛啊？”文哥也是气笑了：“这些新闻都是上个月才出来的，我两个月前怎么可能知道？”
“说不准文哥你也上面有人手眼通天深藏不露，然后就等着一鸣惊人呐！”
说完他就撒丫子跑路，很快就转过楼道拐角消失不见，让文哥到了嘴边的一句“你语文老师要被你气死了，你造么？”没有了释放对象，差点咬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