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往事如霜
皇城坐落于千阴城之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和那座无名的擂场一样,仿佛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这天地之间。皇城内没有四季之分,一年到头每天都是暖日熏人,清风徐徐,虽然避于地下,免去了风吹雨打的洗礼,却依旧可见岁月的伤痕,白墙落色,红砖风蚀,便是几处玉瓦也有不可磨灭的裂痕,更是有一大片断墙残垣倒在皇城的最西边,无人休整。
很早以前,当还有很多人住在这里的时候,便流传着一个传说。那时,千国大陆边境上的那圈灵结刚刚成形,强大的灵力直刺苍穹,整个千国大陆便被这样的灵力所笼罩,灵光如落不下去的太阳,足足照耀了一整个秋季。而后,在某一天不知什么时辰,一道剑意从北方呼啸而来。世间剑法成千上万,剑意随人心而动,但剑意之所以为剑意便是因为只有意而没有形。可是,那道剑意太过强大,剑气弥漫整个天空,化成了一柄透明如水的剑,却没有任何杀气,反而充满了勃勃生气。
那道剑意坠在千阴城外不远处,落地之时地面震动三息,因为剑意的灌入,平地里突然拔起了一座高耸山峰,峰如剑形,剑气化作薄烟绕在周围,一里之内狂风乱舞,草木皆毁,人畜俱是不敢靠近。而后,边境上那不落灵光终于缓缓散去,昼夜恢复,冬季随即降临,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异常。
那年冬天,北风呼啸如虎奔,白雪皑皑似天塌。
在这之后过了很长时间,那座山峰上的剑意逐渐变淡,狂风也终于消失不见,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来到那座山峰之下,建屋耕地,定居生活。世人将那道剑意想成上天神灵的怒意,一怒便为天下刺破那遮天蔽日的灵光,让世界重回昼夜交替的法则规律。而那座突兀拔起的山峰自然也成为了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若有机会接近神明,恐怕每个淳朴之人都乐于去做。
时至今日,那座山峰依然直刺天空,剑风凛凛,惹人敬仰,这座山便是如今的天峰岭,而在它脚下则有一座天峰城。
往年每个九九重阳日,皇城之内便会鼓声四起,风沙大作,三百坐骑踏浪而出,仿若将要奔赴远方战场。那个时候皇城还拥有百名灵将,个个都是超越灵圣的强者。百名灵将号称“凤首”“龙尾”,分别护在三百坐骑前后两端,中间一块巨大的龟形老石,足足十人才可抬起,老石之上盘膝坐着的,便是千国大陆最有权利的人——皇城城主。
三百坐骑,百名灵将,一位城主。浩荡队伍出走皇城,又离开千阴,直赴天峰岭,便是要去做那祭奠神灵的大事。这个传统与那传说一直传承,直到几年前才轰然断裂。
而今,皇城之内那三百坐骑依然存在,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在哪里。而那百名灵将却只剩下寥寥几人。原本住在皇城内的达官显贵全部失踪不知去向,空楼寂殿到处都是,透着阴森和不为人知的往事。而那祭奠神灵的事情,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了,便是那位尊贵强权的城主,似乎也销声匿迹了很久。
但今天,一切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此刻,皇城最大的宫殿之外已经站满了人,个个披甲戴盔,神情肃穆,似是一座座活生生的雕像整齐地杵在两侧。而在殿内,人明显要少上很多。
那透亮无纹的石台上,依旧是一张白帐玉床,不同的是那玉床四角分别悬着一颗夜明珠。四颗夜明珠成拳头大小,缓缓浮动,即便此刻白日光明,也同样发出刺人眼球的亮光。
那玉床的边上,初零静静站着,俊美容颜此刻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冷冽,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奇怪的黑装,连着一个很大的黑帽,将整个脑袋遮罩起来,旁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他的身材中等,但却喜欢佝偻着背,所以看上去显得有些矮。隐约间,可以听见几声细微的笑声从那黑帽之下传出,更像是将死之人的喘息,让人听着极为难受。
石台之下,站着一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一袭白衣,腰间一块青雾玉佩,正冒着微微寒烟,面色白皙,容貌也算是俊秀,尽管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怒意和愤恨,但眉间依然透着一股风流的味道。而在他身后,从左往右依此站着五个人,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非比寻常,让人不敢小瞧,他们与那年轻公子一样,眼中都有似杀人一般的熊熊怒火。
除了那古怪黑衣人发出来的古怪笑声,殿内一直很安静,这份安静不知从何开始,但似乎已经维持了很久。
终于,初零开了口,语气之冷足够冰冻整个皇城:“上官海牙,你若觉得已经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成全你。”
上官海牙,天河宫如今的宫主,而在他身后的五人,便是天河宫内宫“六楚”的其中五人。
“初零大师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我不过是来问些公道,有何不妥?”上官海牙平静回道,眼中怒意更甚。
初零如覆霜冰湖一般的眼睛微微一眯,冷笑道:“上官海牙,门外三百皇城灵士你都看在眼里,还不明白?”
上官海牙惨淡一笑,说道:“可怜我天河宫一百来人的性命,竟然还没有一场灵师竞会来得重要。”
初零此刻终于眉头一皱,冷冷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上官海牙毫不避退,死死盯着台上初零,说道:“几天前,我天河宫左宫内一百来人弟子,消失于皇城郊外的豫山之上。我在说什么,大师最清楚不过。”
初零脸色一沉,却是无话可说。
“嘤嘤嘤嘤.”
奇怪的笑声从他身旁那名怪人口中变得越来越大,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上官云海目露厌色,冷道:“不知幽冥大祭司有何指教?”
那名叫幽冥的怪人挺了挺身板,却依旧佝偻如老乞,带着阴寒的嗓音沙哑道:“一个小小的天河宫宫主就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你这城主当得也够窝囊的。怎么,那把火魂把你的杀伐决断之心都给烧没了?你若再不言语,我可要出手了。这小子虽然蠢了点冲了点,当个活死人傀偶却看着不错,不知道驱使起来如何。”
上官海牙身后的五个人闻言脸色顿时一白,却是敢怒不敢言,今日他们斗胆前来这里,便已经做好了身死的觉悟,但现在听到幽冥一说“活死人傀偶”依然骇得心凉半截。
上官海牙则不同,他虽年纪轻轻,却不乏腾腾的杀戮霸气,这些年来更是练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境,听到幽冥如此言语,面色不改,依旧冷语道:“那大祭司可要小心了,我天河宫虽然弱小,但可不是贪生怕死的主,到时候即便做不到同归于尽,也可以让你们尝尝断去一臂的痛苦滋味!”
“够了——”
一道声音从白帐玉床之内传出,床角四颗夜明珠顿时变得明亮无比。那声音仿若游龙出水,寻常平静之下竟有让人心生胆怯的威严霸道。
殿内再次安静下里,幽冥的怪笑声戛然而止,上官海牙脸上毫无血色,依稀可见他的拳头紧握,颤抖不止,而他身后的五个人更是细碎地后退了几小步,脸上怒意被惊撼取代。
“上官宫主,你可比你那死去的爹强上不少啊。就凭着你们几个也敢闯我大殿,是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不自量力?”帐内之人缓缓说道。
上官海牙体内运起一道灵力,镇了镇心神,叹道:“殿下啊,您这一声‘宫主’真是唤得晚辈心碎不已。天河宫素来与皇城最为亲近,我爹更是为了城主您鞠躬尽瘁。十二年前‘阴骨’作乱,灵兽猖獗,我爹冒着天河宫覆灭的危险,带着宫内左右两宫五百来人,内宫‘六楚’冒死决然出宫。为的不就是皇城兴荣和这天下苍生。可结果呢?天河宫五百个弟子全部战死,‘六楚’灵鼎只剩一位,我爹也是拼得断去左臂。那时候我还小,却犹记得爹抱着我嚎啕大哭,口中不停念叨着:‘薄情虽死犹常在,不敢做妄心人啊!’”
上官海牙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身后五个人见状也同样齐齐下跪陪着自家宫主伤怀。
“天河宫虽未覆灭,却从此一蹶不振,如今到了某些人嘴里便成了一个小小的门派。”上官海牙狠狠瞪了一眼幽冥,继续说道:“我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却从未对城主以及皇城言一个恨字。作为人子,我便也乐于遵循父亲的意愿。”上官海牙说到此处,噙满哀伤的目光陡然一聚,竟是变得有些狰狞。
“可是,全天下最为尊贵严明的皇城竟然出了一个叛徒,还杀了我爹!你们非但没有及时昭告天下抓捕那人神共愤的凶手,反而隐瞒了下来!这些年来,天河宫倾尽人力寻那挨千刀的司空,你们皇城可有过什么作为?!城主您以身体有恙为借口闭门不见,好,皇城不找我自己找,可是如今呢?一百来人弟子惨死豫山,你们竟然又一次卑鄙地隐瞒下来!如此拙劣的作为,真的让我为爹感觉到痛心疾首啊!”上官云海锤着胸口,说得泪流满面。
哀痛悲愤,原本足够让人为之动容,但台上幽冥却是轻轻嗤笑一声。初零虽然面无表情,却也可从他眼中那一丝厌恼看得出他对上官云海这一番真情流露嗤之以鼻。
白账之内重重叹了一声。
“上官宫主,对于你爹,我一直很是愧疚。隐瞒你爹死讯其实是我故意所为,为的便是引出司空身后那藏得很深的人。”
上官海牙一听顿时震惊,忙擦干脸上泪痕问道:“是谁?”
帐内稍稍沉默,说道:“我闭门不见宫主,并非是以身体有恙为借口,而是真的受了很重的内伤。这伤正是司空与那人所为。这三年里我一直在静心疗伤,确实没有办法为宫主分担一些忧虑,着实惭愧。至于那人是谁.。宫主还是不要知晓为好。”
上官海牙先听到城主真的身受重伤,更加震惊,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初零,初零表情冷漠算是默认,上官海牙便心凉透底。那人竟然伤的了城主,那千国大陆之内岂不是无人可敌?司空既与那人一伙,那杀父之仇如何得报?待听到最后一句话,上官海牙随即转为懊恼,心灰意冷,惨笑道:“所以你们隐瞒豫山之上的事情,为的就是再次引出那人现身?整个天河宫便是你们用来捉鳖的工具而已?!”
帐内一阵沉默,随后问道:“宫主,豫山之上的事情,究竟是谁告知与你?”
上官海牙一脸惨然,跪在地上的身形未动,一股灵力却是掀地而起。搜的一声,不知何物便应声射出,旁人根本察觉不出任何端倪。
紧接着,台上初零袖口缓升,周身灵力同样翻涌而起,让人感觉一瞬间幽然旷远,似是过了千百年。这股灵力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出去,将整个石台包围了起来。
上官海牙射出的东西一入石台,便突然停下,一动不动静在空中,看上去像是一小块白色的石头。
初零手指轻轻一勾,那东西便以极慢的速度朝着自己移动,待来到眼前时,初零伸手一抓便握入手心,随后灵气消散,一缕不剩,仿佛从未出现。
“喔?”幽冥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奇了一声,嘤嘤的古怪笑声再次响起。
初零对这古怪之人的古怪行径似乎已经习惯,也不管他,张手一瞧,手中竟是一团纸条,不知包裹在何物之上,有些重手。打开一看,才知道纸内包裹着是一颗天河宫内最珍贵的“黑眸星棋”。
初零猛一甩手,将那颗通体黑色透着暗光的棋子还给了上官海牙,接着便摊纸一瞧,随即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