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崖上有少年,可惜少白头
南岭广袤地域的某处,一个人数不多的教派在晨曦中苏醒。众多弟子于教派盘踞的几座峻岭飞出,进入教派外的原始荒林历练。修为不足的人留守在教派中,有些于古朴殿堂前持剑起舞,有些则盘坐石崖闭目炼气。
这是南岭一脉并不声名显赫的教派,自号九洞天。据传,这一派传承的年代悠久,在上古时期曾经辉煌过。但是随着岁月流逝,终究是破落成现在的普通小教派。没有谁可以永久称霸,相同的,没有那个教派可以永久辉煌。更何况,只是传言这个教派曾经辉煌过,真实已经无从考证,人们只会见到今日的九洞天默默无闻,只能在教派盘踞之地的附近城池收授一些平凡人家中略有修行根骨的人作为弟子,至于闻名而来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等小教派之中。
九洞天在此地盘踞着五座山峰,其实说是五座,只不过是把其中一座相对来说显得低矮的山岭算入,真正算是九洞天盘踞的只有四座高峰,这处在最后方,只有几百仗高的低岭只是教中一名长老自行开辟的居住地。而且相对来说,与那四座上千丈的高峰离得有些许远。在九洞天周围到处都是这些相对低矮的峰岭,平时弟子都可以前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修行,所以一个长老自行开辟一座作为居住地也不显得有任何奇怪。更何况,这名长老是女性,自然也更为合理,也因为是女长老,平日里没有弟子敢随意进入这一座低岭。
而今日,在这低岭上面的一出低崖边缘,却站着一个少年。崖上有少年,只是可惜,少年已白头。
白头少年面向中土而立,就在前几日,自己还身在中土神州之地,身边是整个天族一族的人。而今日,却独剩己身到了这不知隔着中土多远的南岭之地。
当日,是他提议由己身面向当世霸主,希望霸主斩杀己身留住整族。但是事情却完全出乎意料,竟是自己活着,一族人在自己眼前被当世霸主一巴掌抹灭。在族人被灭,己身道台又被毁双重打击下,他一滴泪未落,却在这几日年少白头。有日夜不言却拼命忍着的伤痛,有道台被毁对身体的损伤,在这些心理身体双重折磨下,原本乌黑的发丝尽数变得雪白。
当日被与己族交好的白雀一族带走,但是终归是异族,最后辗转几处,他被送到了这里。对他而言,其实身在何处已经没有多大区别,道台被毁家族被灭,如果是其他十岁少年,恐怕早已经痛哭流涕好几天,但是他却像是成了一尊没有感情的木偶。不说话,不流泪,每日都在此像个平凡人一样生活,每日都会站在此处,隔着无尽的距离眺望中土神州。
不知道站立多久,只知道看着天边阳光升腾到了将近中午而少年终于显得有些疲惫,转身离开了低崖。
沿着自己这几天走出来的一条小道回到了居住的简陋木屋,木屋有三间,一间是自己居住的地方,一间是那名女长老居住的地方,还有一间是将大厅和厨房连接在一起的稍大木屋。每次饭菜做好了,就可以直接在大厅就近吃。从新旧程度可以看出,天缺居住的木屋是最近建起来的。
不见那名女长老,他径直走进了自己屋内,关门,在床上盘坐修炼。
虽然道台被毁,但是他还是打算尝试。即便每次纳入体内的灵气都无法凝聚在道台,即便每次灵气经过还没有完全康复的道台时绞痛腹部。他依然尝试,忍着剧痛额头冷汗淋淋。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疼晕了过去,满头白发像是回应他折磨自己,越发变得雪白。
他晕了过去之后,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便是居住在这座山岭的九洞天长老,门派之内,以修为论辈分。她天赋较好,在百年内到了化灵境,故此看起来年轻。虽然没有绝世容颜,长得倒是端庄靓丽。对于修仙者而言,百年不过弹指间,故此不会以年龄相貌论辈分而以修为。
她名唤宫雪静,是她凡人父母取的名字。前几日有人忽然秘密送眼前这个少年到了九洞天,见她此处安静,便留在她这座岭上。从洞主看那些送这个少年来的人脸色来看,他是极为惧怕那些人。她虽然不乐意,但是洞主毕竟曾是她师父,她也就接下了这个少年。洞主走时,还特意叮嘱尽量不要透露这个少年的存在,到了今日,教内都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存在。
只是生活了几日,她便知道在少年身上发生了重大的变故。道台被毁,几日白头,加上中土之事,毫无疑问这便是那个被毁的至尊魔体天青。想起今日听闻的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她倒是生起了怜悯之心。再看这几日天青这般修炼,她不知是不是母性天性提前出现,倒是有了些许的心痛。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如此,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心酸的吧。
所以每次少年一旦因此疼晕过去,她便会进来用己身修为为少年治疗一下身子。
她本是凡人,因为本身有修行根骨而被九洞天收为弟子。经过将近百年的修炼,方有今日的成就。她的父母毕竟为凡人,早几年已经双双离世,她自然懂的离别之苦。所以也就是那时候,她自开此岭,将父母葬在了山上。
所以想到这个名为天青的少年经历了这样惨痛的变故,她不可能会不心疼的。生离死别,这少年却不落一滴泪,虽说这看起来极为坚毅,但是个中的痛苦,只怕没人能够切身体会。更何况这几日这十岁少年一语不说,头发却尽数变白,恐怕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感到心酸。
十岁的少年,经历了灭族的痛苦。十岁的少年,经历了争霸之路的痛苦。这一切,只因为他本身的体质,至尊魔体!
这些痛苦,全部通过身体体现了,满头白发,如雪。
为天青治疗理顺了他引导进体内的灵气之后,她轻叹着走出了木屋,关上了门,房内因为少了门外光芒的投射,变得有些昏暗起来。
不一会,天青苏醒,他没有动弹,目光直直的望着木窗。没有道台的修仙者就像是一个漏斗,再怎么往里面倒水,也总会流完的。
他想,如果当初不隐忍,直接修炼。那么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震惊天下,震惊霸主。而后再修炼百年,飞天遁地,可战蛮荒古兽,可杀东海海兽。再之后,威名传遍天下,天族被世人知晓敬仰。自己成为争霸的一员,且一定是其中顶尖的强者。甚至,成为一世霸主,有机会羽化登仙路。只是,世界没有如果。自隐忍的那天起,他懂事起,他就再也不敢这样想。现在在道台被毁之后,这个念头竟然再次冒了出来。只是,他已经没有了去实现这个想法的基本了。
想到这里,他闭上了眼。今日过后,他不允许自己再想,这些东西离自己已经远去了。这是一种成长,亦是一种舍弃。舍弃曾经可以走的修仙者生活,面对而今一个凡人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决心不再尝试,即是一个凡人,就该顺应天命的安排。在这里安静的生活,无人打扰也是惬意。如果老天真的会让自己重新踏足争霸之路,自然会有机遇给自己。修仙之人,本就讲究一个机遇。
从今日起,他决心舍弃那至尊魔体冠绝天地的称号,反正本来也没有因此而辉煌过。他要过一个平凡人家的生活,每日平平淡淡,没有修炼,没有战斗,没有血杀。
只是那一族的仇恨,是没有办法报了。修仙者的世界就是残酷,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自己也不应该执着于这些仇恨了。虽然不可能这么快放下,但是时间久了,会冲淡的。只是近几年,自己注定要被仇恨扰乱心神不得安生了。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自己说的话:天下广袤,独缺我安生之处。
现在,在这里,便安生了吧。他起身坐直,自语:“今日起,再没有天青,以后,我名天缺。”而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个十岁的少年,小小年纪便已经知道量力而行,在短短的几天内想明白了这一简单而复杂的道理。如果现在还逼着自己一直去复仇,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一个凡人,如何对当世最有机会登仙的霸主复仇,这样逼着自己,只会让心神不得安生,一直抑郁此生。能够快速的认清现实,让自己慢慢放下这些,这等心性,如果修炼绝对可以助己身走得更远。十岁,心性已经这般成熟,是个天才。
天缺走出了木屋,看见宫长老正在不远处的厨房内坐着一些平凡人家的饭食。他走过去,轻声问:“宫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宫雪静正在做着以往父母为自己所做的饭食,因为思念父母,即便自己可以吃一些珍贵之物,她还是选择做些家常饭食。感觉到天青走过来,她还在奇怪这少年几日不说话,现在走过来做什么。在听到天青这样用轻快的话语问的时候,她不禁诧异,怎么会变化这样大。
“不用,都是一些平时做的。你这是?”宫雪静回应了天缺,同时反问,
她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这几天天青明明表现出一个极尽忍受疼痛的年幼少年,而今日,却像是刹那将放下了很多沉闷压抑的东西,整个人变得轻松了许多。
天缺恭恭敬敬对着宫雪静行了一礼:“自今日起,我自号天缺。首先宫长老,往后日子打扰了。我知道你好奇我为何变化这么大,这只是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情。我道台已经被毁,一个平凡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对着一个动即山河崩碎,还有机会登仙的霸主复仇。所以,我决定放下仇恨。虽然我并没有立即放下所有的仇恨,但是我相信,时间总会有冲淡的时候。未来近几年或许我会被仇恨不时困扰,但是一旦走过,我相信我的余生就能安生了。”
宫雪静听着天缺说完这简单却清晰的一段话,心中更是惊起了波荡。天缺,毫无疑问,是他的“天下广袤,独缺我安生之地”之意。而今自号其名,自然是已经愿意余生安生,彻底明了道台被毁修炼不可能的道理。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一个平凡人无法向一名霸主复仇而果断放下,这需要多么决然的内心。既能够明了修仙者的残酷,又明了自身局限在何处。这样的心性,真的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郎吗。如果真的踏上了修炼的道路,争霸的路上,他定然可处于颠覆的位置。甚至,成为自上一个登仙的修者之后的第一个登仙者。
想到此,宫雪静轻叹。这样绝世的天才,就因为一指断了所有。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少年的心性又会不会成长到这般地步呢。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有传言,过于惊绝人世的天才会招来天妒而夭折于年幼,由眼前这个例子看来,果不其然。只不过天道无形的操纵着一切,不露痕迹。如果不是自己亲自见到这样一个惊艳的少年,恐怕也会把这些传言当作谣言。看来,过于惊艳亦是不幸。只是不幸之中偏偏让这个少年得到了很多人得不到的平静心灵。
宫雪静收起自己的复杂心思,微微一笑说:“来,帮我择菜洗一下。”
天缺闻言会心一笑走了过去,而后两人都忙碌了起来。这座空旷简陋的山岭,也因此显得有了更多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