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
院子里的雪玉兰开的正香,芬芳浓烈,沁人心脾最新章节。虞瑾扶着栏杆走出去,她雪样莹白的面容在玉兰树下更衬得如花似玉,走近了,看清长长的廊凳上似乎有人斜坐着,依稀是那个人的轮廓。
“你也来了?”
虞瑾“嗯”了一声,向前两步,太子那张清俊的脸浮现眼前,他身后一盏青色小灯发出幽幽的光芒,映衬的他的眼中也仿佛带着一点碧蓝的光,像是……深夜里的海,那样的黑,又有莫测的蓝。
然后那眸子眨了一下,异常浓密的睫毛有恰到好处的弧度,压出一片黑影。太子冲她点了点头,虞瑾便看清他的深刻的轮廓,眉毛、面颊、嘴唇、下巴……
他此刻的样子雅致俊秀,和他以往的样子都不同。虞瑾看着他,不由得向前两步,等到意识到时,竟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湘荷站在她身后低着头,又仿佛什么都看在眼里。虞瑾脸上一红,幸而如今是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面前那人说:“坐吧。”
虞瑾点了一下头,伸手摸到长凳的另一端,款款坐下。
他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头颈倚着身后的廊柱,身姿修颀挺拔,可能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她觉得他的随意是孩子气的,有些别样的动人在身上。
他们默默坐了很久,终是虞锦的养气功夫不及他,开口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太子转过头来,笑了笑:“你做的很好,悄无声息的就赢了一局,难怪江夏王一力举荐你给我,听说你少年时就随你父亲游历各省,还曾师从慕容博先生,与六榜魁首顾西言都是同窗?”
虞锦低着头,道:“太子谬赞了,慕容先生不过是指导过我一些诗文,并未行拜师大礼,与顾大人更算不得同窗。”
太子道:“你不必自谦。”
“接下来……”
“你听。”太子打断她。
她疑惑的随着他收声,厅堂里的歌声飘过来,还有淼淼丝竹之音,郁郁停停,半沉半浮在空中。这美妙的音乐中又有一种小小的稚嫩的叫声,虞瑾歪了歪头,又听见一声,她犹豫问道:“是猫?”
太子静静点头:“大约是,畅梨园长日无人,宫中的猫儿都在这里做窝,大约是哪一只刚刚生的小猫,趁着大猫不备,自己跑了出来。”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从两人旁边的栏杆空隙里钻出了头,见到有人,瑟缩着后退了两步,又蹒跚着爬出来,慢慢走到太子衣衫的下摆旁边蹭了蹭。
“这么小,大概才刚刚满月。”
他低下头,伸手将毛绒绒的猫儿捧在手中,要不是亲眼所见,虞瑾很难相信他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这样柔软的表情的片刻。
“你要养它么?”她问。
太子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我不喜欢动物。”
“这样啊……那,给我养,可以么?”
一片花海在他们身旁,结成了墙壁,畅梨园里的空气是与世隔绝的,浮着各种各样的香,即使在夜晚没有光亮的地方,也因为那味道而显得清贵。虞瑾自太子的手上将那又软又小的一团捧过来,起身道:“我让湘荷先把它送回去,喂一些吃的。”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廊檐下的阴暗让人觉得时间被延长了。虞瑾离开的时候,月亮已经被云严严实实的遮住,那个人说:“小心,脚下不是太平。”
“没关系。”她回头看他:“我会小心看路。”
猫咪在她的怀里轻声叫,虞瑾慢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风灌进领口和袖子,笼来一身的香气。
雨终于落了下来,打在芭蕉的大叶子上,打在花上,草上和廊顶上,沙沙作响。屋子里的酒宴正酣,虞瑾坐回去的时候,秦念蓉正在夸赞尚贵人头上的一款碧钗,言笑晏晏的姿态,谦恭讨好的神色,尚贵人此刻也缓过来一些,脸上一喜,笑道:“我在这些东西上用心倒少,只是皇上赏赐的总是好的,不戴不恭敬似的。”
虞瑾只是觉得好笑。
曾经看过多少种尚贵人的嚣张与得意,如今却只觉得她可怜。那么一点点的赏赐,或许只有她才会张狂至如此。
秦念蓉却夸赞道:“这可是上好的老坑玉,瞧这颜色碧绿,那是千金都买不来的,皇上果然对姐姐好,姐姐好福气!”
瞧她的神色,全然的一派艳羡,尚贵人听了更觉得意,连皇后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原来这东西如此贵重,昨儿睿贵妃娘娘赏了我两枝,如今听了这番话,少不得要好好谢谢娘娘的赏。”安充仪言笑晏晏,向着睿贵妃徐徐点头。
睿贵妃掩嘴而笑:“不过是手边的玩意儿,又不算什么好东西,你倒客气起来了。”
一句话犹如一个巴掌一样狠狠打在尚贵人脸上,她的神色一变,脸上的粉黛也遮不住骤然变换的脸色,一身时新宫装随着身体簌簌抖了抖,连头上的步摇也摇晃松碎,若不是自矜身份,只怕已拍案而起。
安充仪向尚贵人滟滟笑说:“妹妹若是喜欢,明儿我让人给你送来,你就是插了满头也不缺的。”
一语落地,满厅里人人脸上都带了笑,有那一心看好戏的,更加故意笑出声来,尚贵人的脸色在这笑声里红了又白,动了动唇,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这虽是实话,只是再好的东西,皇上赏赐的,也另有一番意义。尚姐姐家里想必也不缺这些的,如今戴着的是一番心意,这就与那些俗器不同了。”
秦念蓉脆而娇的声音缓缓而来,仿若一壶清泉浇熄了尚贵人的怒火,皇后点点头,细看她两眼,微笑说:“几日不见,你倒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秦念蓉含了笑,柔柔起身:“谢皇后娘娘,嫔妾自知品貌不及娘娘万一,娘娘谬赞了。”
她今日打扮的娇而不艳,一件玫瑰品粉千重荷纹小衣,樱瓣垂丝如意拖地广页群,乌墨长丝顺着耳畔编梳直到额头,呈一千秋柳叶髻,耳畔一朵娇花,头上几只点翠,如雪面庞上樱唇红而不媚,端的端庄沉静,往日的那些娇蛮与张狂仿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一般,只剩下淡淡得意汪在眼角,虞瑾一眼看见了,明知她为了出头收敛性情,也忍不住为她如今的气质喝了一声彩。
若论品格,皇后自然最喜欢她这样温婉之人,想要借皇后之势而起,少不得就要顺势而为,孟恬儿既去,聪慧如秦念蓉,自然知道应当如何顶替她的位置。
秦念蓉一礼方毕,睿贵妃冷冷一笑,道:“好一张巧嘴。”
黑夜在惶惶不安中绵延,仿佛一条暗色的绸带,在风的鼓动下上下颠簸,直触到云端,落为细雨。
虞瑾抿了一口杯中酒,与张美人递了一个眼色,这千秋宴上,有最香芬的美酒和世间最美丽的女人,坐在其中甚至让人觉得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看着你,多动一步是错,多说一句是过。
秦念蓉隐忍的骄傲在睿贵妃的鄙薄中好像又重新燃起来了,皇后失了孟恬儿这个臂膀,启用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既有睿贵妃出言责问,皇后便曼声道:“秦贵人说话的确特别能逗人开心,若是将来皇上见了她,有这样一朵解语花果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目光永远是沉静的,她嘴边温和的纹路仁慈而宁静,看着秦念蓉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她缓缓招了招手,道:“赏酒。”她身后的檀烛端着酒壶走到秦念蓉身旁替她斟满,秦念蓉娇笑道:“谢皇后娘娘赏赐。”说罢一饮而尽,那酒里掺了些温身益气的药材,一时间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脸上也多了嫣红。
睿贵妃握紧了手中翠玉杯盏,合上嘴,嘴角弯出那种惯有的,优雅的笑意。
“看什么呢?”张美人将一盘鹿肉推到虞瑾面前:“这道菜我吃着还行,你也尝一尝。”
“是不错,又香又嫩,难得没有腥味。”虞瑾吃了一口,放下食箸:“今儿晚上倒热闹,她熬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要出头了。”
张美人的表情似有别的什么意味的,她向秦念蓉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且看着吧,谁知道往后呢?再怎么样,也只能在这一块小地方翻腾罢了。”
虞瑾的心忽然沉了一下,呆呆的望着手中丝帕。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几棵梨树的影子透过窗纱映了进来,明亮的烛火照亮满厅,满目尽是极致的奢华,可她却觉得心口发闷。
这片方寸,这面红墙,这红尘中醒不来的绮丽梦境,这**主宰的江山。
天涯,到底在哪里呢?
她的目光转到离自己最远的另外一个角落,那个人身影笔直,在重重的灯影下仿佛一幅千年古画,他说过的话,她信以为真。
雨停了,一轮圆月在云雾里显现,仿若淡淡梳妆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