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恶魔降凡间
第十二章恶魔降凡间
阿部规秀悻悻然来到张家口司令部驻地时，正是滴水成冰、寒风呼号的季节，一片寂寥和萧杀，恰似他的心情，温度降到冰点。
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司令部设在一座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上下各六间，设施齐全。参谋小林花音亦步亦趋地向他介绍着各种安置情况，然而阿部规秀却没进耳朵，也没进眼睛，当然也没提意见。
他上二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兼卧室，挥手屏退左右，脱下军服上衣，一丝不苟地挂在衣架上，抹去肩章上的沙土，擦去将星上的灰尘，从腰里摘下战刀扔在一旁，拽下头上的战斗帽转身摔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开始运气。
他对东条英机有意见。
作为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司令，在东条面前出谋献策，亲历亲为，下大同，攻忻口，拿太原，一路下来，累得像死猪一样，惨得个跟班一般，可功劳簿上却没他一笔一划。作为兵团长，东条太不仗义！
还有那半路杀出来的坂垣征四郞，这个大头鬼不听命在南口驻守，竟然私自联络东条，出来搅局，大抢他的风头，真是可恨！
阿部也清楚，东条他们那些有“武士”出身背景的军官看不上他这个“士族”出身的人，更鄙视他工于钻营获得荣誉的做法，甚至对军政两界高层人士对他的“名将之花”、“新战术俊才”、“山地战专家”的赞誉都嗤之以鼻。可是，他阿部有什么办法，他有自己的苦衷。
家庭背景与个人能力，能划等号吗？那些出身高贵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的，没有社会关系的人却要付出成百倍的努力也未必提到。在此疏影下将自己的努力成果最大化，有什么错？
谁让自己的父亲是挥着锄头种大蒜的呢，如果父亲是舞动着战刀给天皇站岗的，他还用得着费尽心机自己给自己铺人生路吗？当然，若不是如此，他一个“陆士”毕业生能干到少将。
阿部觉得自己没错。
对“荣誉”和“光荣”有一种超乎普通军人的执著，是他得到的权威评价。一般人的理解这是在正面树榜样，但他自己和知道他自己的人都明白，这“执著”其实是进身的私心需要，说沽名钓誉也不为过。反过来，每一项荣誉和光荣都会成为他要求提升的筹码，战功最多、提升最快，既是他的目的，也是他的招牌。
至于如何“执著”，那就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阿部规秀的成功秘诀是勤于上层走动，适时推销自己。这样，有人助威，就能小功变大功，没功变有功。一般军人不喜欢政治，但阿部不是一般军人，无论军界和政界，只要有人关注你，谈论你、宣传你，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那离成功不远了。什么事儿都一样，重复一万遍，不由人不信。“名将之花”，“山地战专家”，就是这样忽然悠然地慢慢忽悠出来的。
不过，阿部规秀倒不敢无中生有，他在对战黑龙江孙吴地区的土匪、抗联和国民党军队时，的确没有吃过败仗。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好多是打了败仗能设法弥补和掩盖，只剩下战功在他身上光荣地熠熠生辉。
说白了吧，阿部规秀是个媚上之人。媚上是为了让人媚己，因此，很多日军士兵削尖脑袋也要到他的部队中来，以能做阿部的部下为荣。
媚上之人必然欺下。阿部规秀又是一个心狠手辣、嗜血如命的狂妄家伙。他每到一地，都实行“三光”在中国毁村灭庄的事有史可证；他作战不要俘虏，即使投降，也要枪毙。对敌人狠毒无比，对部下也是无比狠毒：战场迟到者、怯战不前者，统统枪毙；犯了错误，不许剖腹谢罪，负伤不许自杀，士兵尸体不许掩埋，放进大坑用火烧。他最愿意闻焚烧尸体的恶臭味儿。
房门轻轻打开，勤务兵打来洗脚水，见司令官还在托着脑袋想事情，便赶紧悄然退出。这个士兵很清楚，如果惹着司令官，自己小命就不保。他的两个前任，一个死在刀下，一个死在枪下……
按中国的说法，“五十知天命”，就是说人活到了五十岁，就能认清规律、把握未来，明白进退。一句话，就是懂事儿。那年阿部已过知天命，但还是不懂事儿欲壑难填。中将旅团长已经是凤毛麟角，可他还想大将，最后的那颗将星不摘取，才是人生之大憾。
这不是空穴来风，因为阿部看到了一个机会，那就是八路军的出现。八路军开展山地游击战，积小胜为大胜，打出了名声；日军则积小败为大败，颜面丧失。据他统计，几次战斗下来，杨成武独立师消灭的皇军总数，已经超过平型关一役。八路军大仗不打，可这么零打碎敲，也难以忍受。特别是大本营已经有人难受了。所以，他这个“山地战专家”就有了用武之地，来了出手的机会。
他通过陆军省和大本营的熟人关系，经过运作，让日军参谋部下达了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进行察哈尔作战的计划，以“解除对中国驻屯军后侧及满洲国境的威胁，消灭察哈尔省内的中**队。”
阿部规秀进关后，一直和内蒙德王鼓捣那个“蒙疆国”。如果“蒙疆国”能跟“满洲国”媲美，天皇一高兴，那他的“光荣”会超过关东军总司令东条英机。结果，弄是弄出来了，可弄的没那么大反响。后来，阿部规秀为了扩大地盘，把察哈尔也联合进蒙疆驻屯军辖制。八路军独立师在华北，他要杨成武作战，势必要和日本华北方面军有冲突。于是，他接着运作，将关东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并入华北方面军作战序列。好在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总嫌自己的兵力少，有军来投，有何不可？
到此还不够，阿部规秀还要带兵。不带兵就没战功，没战功哪里来的光荣？他的那些“战功”都是在当师团长时得到的。于是，他又成功地兼任了独立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
这就是阿部规秀“另类”的缘由。阿部规秀命丧黄土岭时已经是陆军中将，可中将怎能是一个旅团长呢？日军旅团长的军衔通常是少将，不可能是中将。现在明白了吧？中将军衔是给兵团司令官阿部规秀的。
这就相当于聂荣臻非要兼任独立师的团长一样叫人不解。但阿部规秀就是这样，为了他的“荣光”，疯狂地凡事均用其极……
阿部规秀想到这些成功运作，心情好多了。把小林叫进来，命令他通知旅团各大队长到作战室开会。
阿部规秀抹抹那一张瘦脸，似在祛除疲劳。
小林转身离去，还没到门口，又被阿部规秀叫住。司令官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叫勤务兵把洗脚水换换。阿部规秀还是要洗脚。
混成旅团就是将不同兵种混合编成的旅团。“独立”就是无归属，没上级，遂行独立战斗。独立混成第二旅团编制超常，下辖五个步兵大队，另外还有炮兵队、通讯队、工兵队、辎重队等，共五千多人。
第一大队大队长辻村宪吉跟阿部规秀是同乡，都是日本青森县人。不同的是，阿部家是种大蒜的，他家是种苹果的，红富士苹果。虽然苹果和大蒜都是日本名产，但辻村总觉得苹果要比大蒜气派得多。因此。辻村在心底里看不上浑身冒着大蒜味的阿部规秀，他的成功往往是取巧。比如，阿部本为军中少壮派，力主军人干政，热衷于玩政治，参加了旨在推翻军人老朽的“二二六兵变”的前期活动，可真到兵变之时却打了退堂鼓，最后免于追究。
阿部规秀就是政客里仗打的最好、军人中政治耍得最好的那种人。不过，这种人官升得快。阿部现在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说不定从大佐到将军这道坎儿他能帮自己迈过去呢！于是，辻村宪吉决心学阿部一回，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要像效忠天皇一样效忠他。
阿部来到作战室，向冲他讪笑的辻村颔首致意，算是特殊待遇。
阿部坐下来，开始给五个大队长讲“山地战”，从欧洲山地战的诞生，到德国山地师的伟绩，把他在德国山地战军事培训时得来的货色，照本宣科地贩卖了一遍。
他的山地战贩卖回回都能收到回报，许多政客和军界高官就是让他的贩卖忽悠晕的。阿部是全日本惟一一个受过山地战培训的军官，而且是以成绩第一名结业，所以令人刮目相看。
但在辻村听来，全是扯蛋！
阿部这个“山地战专家”根本不可能有多少战术指挥能力，全部本事只是图上作业，夸夸其谈的也是对地形地势的理论判断，因为日军从来就没有进行过山地作战。
日本虽然有山地，但本土没有发生过战争，日军士兵不可能有山地战作战的经验。再说，日本的山地跟中国的山地是绝然不同的。青森县三面临海，阿部连山都见得不多，怎么会成为“山地战专家”呢？他说山地战，不过是纸上谈兵。要论征服中国大山的能力，阿部规秀绝对赶不上中国山村的一个老农！
愣怔之际，阿部规秀已经讲完了山地战，要求大家认真研究八路军的游击战术，要求情报部门尽快跟特务机关合作，迅速摸清八路军独立师的情况。
八路军占领蔚县，打到我们鼻子底下了，你们还能容忍吗？阿部规秀开始扇情。
辻村宪吉率先请缨：司令官阁下，请给我一个机会，全部消灭八路军独立师，夺回蔚县！
阿部规秀知道他这个老乡指挥作战不出彩，逃跑保命本事不小，但还是要张扬他的这种精神。
好！辻村大佐不愧是大日本皇军的精英，精神可嘉。阿部规秀站起身来，命令道：辻村大队正面主攻，中熊大队和绿川大队两侧配合，协同作战，向南攻击前进！
独立师刚刚组建，各项工作没就绪，于是避其锋芒，主动撤离蔚县，退至涞源。
特务营留下出击以殿后。
杨司令员对燕洁霖说：你们的出击以迟滞日军进攻速度为目标，不要纠缠。
燕洁霖说，阿部规秀不是日军的山地战专家吗？我这次就给他玩玩山地战！
蔚县地处恒山、太行山、燕山三山交汇之处，到处都是山地，而且不同凡响：别处的山是堆起来的，是横的，而蔚县的山是挂起来的，是竖的。放眼蔚县，没有铺垫过渡，没有起承转合，万丈高山平地起，处处都是主峰。在这样的山区里，适合山地战的地方抬脚就是。
燕洁霖在郝家台村北找到一段峡谷，说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一是适合隐蔽，鬼子踢到鼻子都发现不了；二是适合战斗，可以做“口袋”，四面包围，聚歼来敌；三是适合迅速撤退，来去无踪。
老胡要求上，燕洁霖同意，他让二连在伏击地点两里的地方负责增援或接应，他和赵光然带营部上山顶观察，等两个连回来，一起南撤涞源。
老胡让一排在前，负责分割敌人；三排埋伏在谷底山路两边，负责消灭被分割进来的敌人；二排埋伏在“口袋”底，负责堵住敌人并掩护全连撤退。
上午十点，辻村宪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他前面是负责搜索的两个班，由小队长带队。
辻村大佐一心想立功，从而得到老乡司令官的赏识，将三颗豆儿换成一颗星儿，让喜欢苹果不喜欢儿子的老父亲吃一惊。
眼前这些无休无止的大山，他没太过在意，其实是在意不过来。
小队长回来报告，说前面又是一条峡谷，谷底宽不过五十米，只有一条小路弯曲而入，两边是荒草乱石，请示搜索之后再前进？
辻村已经走过无数个这样的峡谷，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搜索半天再通过，行进速度太慢了。别的峡谷没问题，难道这条峡谷就有问题？他不信。
害怕的不要，搜索的不要，快速通过！辻村下达命令，但还是与开路的小队拉开了五十米的距离。
两个班的日军士兵进入峡谷中，路窄，只能走成一排。
等鬼子走过，老胡命令一排冲出，在空档处封住峡谷，两个班向日军大部队开火，一个班背靠背向小股日军开火；
没等被分割的日军反应过来，三排在两旁开火，消灭大部后冲上小路，按燕洁霖的战术，三个对一个，拼杀起来。
此招奏效，拼杀战场也有条不紊。
有的鬼子向前逃蹿，被二排消灭。
十几钟后，三排撤离，一排打出一通手榴弹，趁日军卧倒之机，扭身撤离。他们在山路上的奔跑速度全营第一，所以老胡才安排他们打头阵。
在这种地方遭遇伏击，根本无法展开反击，炮兵小队排在队尾，调过来，来不及，辻村宪吉只好指挥机枪向峡谷里扫射。
见敌人不敢前进，三排也撤离，会合二连后，向南遁去。
辻村宪吉等机枪射击完一个弹夹，用望远镜一看，小路上躺着的是清一色的黄军装，就是说，二十七名大日本皇军勇士无一生还！
自己死伤那么多人，可连一个八路军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打的什么仗！
辻村宪吉胆战心惊地向阿部规秀报告，除去一顿责骂外，还有一道严令：迅速查清，这是独立师的哪支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