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拾刀成魔

第二章拾刀成魔

冥仙历四十一年，同样是四月初。

北国，琇镇，李琇石家的庭院。

老人拿着那把式样普通的柴刀，皱着眉头，时不时比划一下，好像在琢磨些什么刀法。那寥寥几下，空气有剧烈振动的声响。

在常年寒冷的北国，重物的快速移动引起空气振动可以说十分正常，再加上现在刮着冷冽的寒风，更是没什么人关注这里——这样的声音，太普通了。

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不觉有些入迷，舞动双指，跟着比划，却没有多大的动静。

老人的刀愈来愈快，但声响却愈来愈小，仿佛在狂风中找到了一道道缺口，抽刀砍入。寒风被切成了两股，在他的身侧刮过，都没有碰到他丝毫，只是带走了他的几缕还算乌黑的长发。就在此时，一种特殊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散发出来，这种气息，只属于修士。

这是先天混沌的气息。

老人的刀突然一顿，然后横刀一斩。

混沌有些动摇，有些破裂，一分为二，天地玄黄就此分开。

那一刀，是在斩混沌之气，斩出玄黄，斩出天地，斩出阴阳。

混沌的缺口不断变大，然后骤然分裂，化作清浊玄黄两气。

“恭喜爷爷进阶绝息。”一旁的少年满脸嬉笑，拱手贺喜道。他眼瞳的深处，有一丝向往与无奈，以及一丝感慨。

老人突然发话：“小逸焱啊，你虽然运气不如我，此生不能修行，但悟性不错。而我虽然进阶绝息，但细算来也就还有十来年的命了。这十来年，让我进阶下一个境界，要是没有奇迹是不可能了。但是，我李家的传世刀法不能就此没落。我那个儿子虽然也会，但不知何日回来，未知生死。也不知他帮没帮我李家传承下去。不知你介不介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言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有些话直接挑明不太好。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少年不是自家人。

是的，不是自家人。

小逸焱，真名李逸焱，就是当年那个从天空中掉下，被李琇石借住的婴儿。因为掌心奇怪地在火中出现了“逸”“焱”二字，故老人如此命名。

至于这老人，自然是李琇石。

老人原本以为他是不世的修行奇才，有意无意地关注了一下他的丹田，但却失望了。

没错，理论上只要是正常人都能成为修士，因为纯净的肉身终会被世间浊气污染，丹田中终究是虚无，然后像开天地一般开丹田，最后可能修成绝世高手。

常人的丹府中有道纹，资质最差的是一条，最好的是九条。

但李逸焱不是正常人，他是能把手伸进火里不烫着手的人，所以他不能修炼。

他的丹田里不是虚无，而是一片浩然的空间。空间里的自然虚无——若是虚无，则没有空间，其中又不是混沌，而是一股股浓郁的紫气。

因此，虽然他的丹田壁上有六道玄妙的道纹，但却无用。

也许，正是因为他与众不同地不怕火，才与众不同地不能修炼。

没办法，不论在哪个世界上，幸运与不幸都是一对好兄弟，你要么两个都不惹，要么惹一双。

但老人还是愿意把祖传的传世刀法给他，因为老人把他从小带到大，自然是相信他的。

“但是……”李逸焱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兵器中我更喜欢剑。不，兵器中，我只喜欢剑。”

至于刚才看老人的刀入迷，纯粹是触类旁通地观摩剑道罢了。如果是感悟刀道，也该是以掌代刀。

——虽然，老人从来没有教过他剑法，但是他对剑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或许，他的剑法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凡人。

老人沉默，像是在措词，随后道：“我只要你帮我传下去。”

“我不悟透，怎么知其意？不知其意，怎么传承？难道舍本求末，舍意求形？”李逸焱反驳。

老人又沉默，想了会，道：“其实对任何人来说，练兵器就像谈恋爱，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

李逸焱笑了笑：“这个比喻有意思，但真像你这么比喻的话，我更相信一见钟情。”

老人叹了口气，不想和他这么聊下去，转移话题：“今天收获怎么样？”

“还好。一匹狼，三只羊，两头虎崽子。”李逸焱显然也不想在那个问题上纠结，顺着老人的话道。

“嗯。你去砍柴。好了我做饭。”老人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柴刀递过去，踱到一旁的摇椅上躺下，像是在享受午后的阳光——尽管真的没有多少暖意。

李逸焱看了看手中的柴刀，自顾自的耸了耸肩，老人自己还是想让自己和刀“培养感情”——他看见村子里其他人家都是用的斧头或是锯子。

当然，李琇石习惯用刀，因此他家里也没有斧头也是个问题。

他拿着这把破旧的柴刀，娴熟的砍起柴木来。在李琇石家，柴木的大小、形状等都没有什么限制，因为李琇石始终认为能烧起来就行——虽然不砍也能烧。也许，这只是他的习惯，习惯把木柴劈好，看着舒服罢了。

李逸焱今天被老人说得有些烦躁，心不在焉地砍着柴，一脸郁闷与无聊。他突然听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眼睛一亮，立刻警觉起来。

老人也眯开眼睛，满是老茧的手抓住腰间一把朴刀的刀柄。随即，他站起来，准备去开门。

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逸焱摇了摇头，想要把柴刀轻轻放下，却看见老人手握着朴刀，知道可能有些危险，于是手持柴刀，跑到门边，问道：“谁啊？”

“请问是李璞石家吗？”门外的人问道。李逸焱刚要说什么，老人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是。璞石出门了，你哪位？”

“我是他朋友，帮他带一样东西给你。”门外的人如是答道。但李逸焱分明地听到极其轻微的拔刀声。他看了眼老人，老人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李逸焱站到门后，开门：“请进。”

第一个进门的不是人，而是闪着寒光的刀尖。几乎在下一个刹那，一把朴刀飞向门外，带起蓬蓬的血雾。

那刀似轻实重，似慢实快，蕴含了玄黄之理。

门外略微安静了片刻，随后有人喊了一声。

“冲！”

一群人或握枪或持刀冲进来，向老人冲去。把他围在中间，约莫二十七八人。

不等老人发问，一个身着深蓝铠甲的人抢先道：“李璞石灭了我们宗门。早闻其父实力倒转，想要将老人家您请回去坐坐。”他的话很虚伪，或者说很实在，而且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他与其他人对视了下，冷笑了两声，抽出背上背着的方天画戟。

老人淡然地说了三句话：

“修为倒转，我也是修士。”

“他的刀，是我打的。”

“他会的，我都会。”

然后他看了看那些人，等待他们的反应。

人群沉默了良久，没人敢单独动手。昔日血染青山的画面，他们记忆犹新。他们是宗门最有希望的弟子，长辈保护他们离开，保护最后的新鲜血液。

但是，他们天赋再好，也只是最有希望的弟子罢了。

如果天赋能不经过时间转化为实力，那么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不会死，而且会多很多很多的强者。

不过没关系，他们也留下了最后的血液，抱着拼死的念头来找老人报仇。当然，最好能生擒，这样威胁李璞石是极好的。

年轻人容易冲动。但是，毕竟是屠门之仇……这不可能化解。

老人手一招，一道弥漫着玄黄之气的灵力把那把刀卷了过来，回到老人的手里，上面还有一片有些凝固的鲜血。

那些人感受到老人的境界，似乎又有了些信心，终于还是动了。

一道道带着玄黄气息的灵力自枪尖、刀锋、戟芒中溢出，露出他们的实力。

李逸焱一滞，他实力不咋地，但眼里却是极好，他感觉得到，那个蓝甲的，应该有绝息四重天的实力，其他人都是一重天到两重天不等，怎么看老人都没有胜算。

而且，老人刚刚进阶绝息，境界还不稳定。也许有时候能爆发出堪比四重天的实力，但也有可能退回辟谷，很难说。

老人的冷静出乎李逸焱的预料，他只是平静地砍出一刀，不偏不倚地挡住方天画戟，然后身子一转，碎步欺身靠近。

收刀，倒贴喉，上抹。

整套动作显得十分自然，但在这自然中了结了一位强者的性命。

他的实力只是稳稳地保持在一重天中期左右。

修士，至少锻灵者的身体十分弱，几乎与常人无异，脖子被这么一抹，根本没有生还的几率。

从头到尾，李琇石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李逸焱发现自己仿佛被忘记了，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手中突然凝出一片绚丽的火花。自然，这火花不是用来欣赏的。

但李逸焱没有停止，手上的火花逐渐小了起来，但却给人无法抗拒的感觉。他把手背到后面，用另一只手捂着，不让光芒露出。

一个人恰在此时看了他一眼，但觉得他一个没有境界的孩子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老人还未负伤，不包括刚才两个，也已经杀死三人了。他的强势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却在李逸焱的意料之外。

终于，一把锋利的宝刀刺到了老人的后心背，才不过刺入皮肤，便再难进入分毫。

那个持刀的男子似是发狠，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使他暂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他大吼一声：“杀！”

其余人明白他的意思，不再束手束脚，开始放出自己最强大的灵技。

各色带着玄黄气息的灵力乱飞，使人眼花缭乱，老人身上的伤口开始变多。

角落里，李逸焱的脸色开始变得愈来愈苍白。

然后他很平静地走到一旁，拾起了那把柴刀，向一个人砍去。

他黑色的眸子愈发得黑，神使鬼差地嘟囔着：“自拾刀起，我便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