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空泪无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际，只听闻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虽困得紧，却又一向睡眠浅，饶是这么小的声音还是把我给吵醒了。我眯着眼朝床帘外望去，昏暗的灯影照在墙上，只余了琉璃珠帘轻晃了声响。我轻舒了一口气，才想要翻身再睡去，却见一道黑影猛的自眼前闪过。我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慌忙直起身坐了起来。
“锦绣……”我知锦绣就在外间睡着，便是轻唤出了声。一室安宁，只余了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凭的有几分慎人。我咽了口口水，复又唤了一声，然许久都不见她回话。我方想起刺客一事来，莫名有些心慌，正欲掀开被子起身，透过床帘，却见那黑影又自眼前闪过，我双手一颤，紧紧拽着锦被，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来人，来人……”直到沉默了小半会，我方才鼓起勇气大声呼喊出口，只还未来得及起身，突见床帘被一把掀开，一个蒙着面罩的黑衣人直晃晃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我指着他正欲大喊，那人却一下子跃至我跟前，一把捂住我的嘴，尔后拉下面罩，低声道，“是我。”
当我透过暗沉的灯光看清眼前之人面貌时，不禁愣住了。
外头已有脚步声传来，尔后听闻碧鸢带着些许困意的声音响起，“可是娘娘在说话吗？娘娘怎么了？”
身前之人皱眉看着我，下一秒，一溜烟躲入了床边的屏风后。
碧鸢已掀开帘子到了我跟前，她见我直着身子坐在床上，不觉一愣，忙上前将外衫披至我身上，问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不是？”
我这才回了神，忙恢复了神色，只见是她，便是问道：“怎么是你？锦绣呢？”
她道：“晚间锦绣姐姐觉得头有些重，想是白日里着了凉一时病了，她怕病气过给娘娘，方才去了隔壁屋子睡着，娘娘若有吩咐，尽管打发奴婢做吧。”
我轻唔了一声，倒有些安心，好在锦绣不在，不然依着她的敏锐力，怕是很快会发现哥哥躲在此的。
“娘娘……”
我抬眼瞧向碧鸢，见她面上有些疑惑，便是到：“方觉有些口渴，你替本宫倒杯茶来。”
碧鸢应了声，很快将热茶递到了我手中，暖茶入口，我渐渐清醒了过来，想起那人，心里顿时乱如麻，不知该要如何是好，双手一抖，竟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杯盏。
碧鸢见我如此慌张的模样，忙的上前来轻抚着我的后背，道：“娘娘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要奴婢去请太医来瞧瞧？”
我将茶杯递于她手中，勉强露了个笑，“不必了，何须劳师动众。”顿了顿，抬眼望了望外头，却是一片漆黑，便是又问道，“如今，什么时辰了？”
碧鸢替我理了理锦被，回道：“才二更呢，娘娘刚躺下不久，如今正是夜里。”
我轻唔了一声，道：“你先下去休息吧，无事不必进来。”遣了碧鸢退下，她服侍了我躺下方才离开。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我才朝了屏风后的人唤了声，那人悄然出来站立在我床前，一袭黑衣，不用猜就知道早前所说的那刺客就是眼前的人了。
我眼眶一热，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哽着声音低低唤道：“哥哥。”
我想起差不多是一更的时候发现的刺客，那算下来如今也不过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罢了，如今莫习凛必然还在各宫各殿四处搜寻，那此处却也不是哥哥久待之地。我现今的心情是又惊又喜又怕又急，惊的是能在此见到心心挂念着的哥哥，喜的是看到他平安无事，怕的是他会被安景凉发现，急的是不知该如何帮他逃出去，这万种心情混杂在一起，实在叫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瞧了瞧周遭，直到确保无人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应道：“妹妹……”
那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入耳，我鼻尖一酸，眼泪汩汩落下。话语梗在喉间，竟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妹妹，今夜我冒险前来，是想带你走……你可要跟我走？”哥哥靠近了些许，轻声却又急促的问道。
我微微一愣，尔后忙回了神，伸手抹去面上泪花，应道：“这太危险了，哥哥你知不知道，眼下莫习凛正领着人满皇宫的搜寻你，你不该这般冒险的。”
“我……”
“我知哥哥的意思，可是现今我不能走，况且你带着我也不可能平安顺利的离开这。”我顿了顿，抬眼望了望外头，好在四下守夜的宫人都被我遣散了，可是这殿外还不知有多少人守着呢，此番进来容易出去难，想要平安离开并非易事。
“这你不必担心，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一定要将你救出去……我们苏家已经完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困于此吗？”
我抬眼看向哥哥，细细端详起来，才发觉比之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要清瘦许多，想起他这么些日子在宫外还不知是怎么过的，如今为了我又不顾生命危险潜入皇宫，我心里便愈发罪过了。
“妹妹，难道你愿意留在这吗？陛下他是如何残忍你该一清二楚，何以还要留在此地白白叫自己难受？”哥哥轻晃着我的肩膀，焦虑的问道。
我压下悲伤情绪，知此刻并非自己感情用事的时候，莫习凛是个再难缠不过的，倘或被他追踪到哥哥的行踪，到时定要将我的鸳鸾殿翻个底朝天不可，倘若被安景凉知道刺客就是哥哥，那哥哥的命，兴许就保不住了，而我，又要拿什么来保护哥哥呢？
思及此，便是打断了他的话，只娓娓解释道：“哥哥你先别急，你先听我将利害关系同你一一说清楚。”
他见我如此，果然闭了嘴，我又拉了他在我床畔坐下，方才道：“太后逼宫一事牵连甚多，其中缘由想必哥哥都清楚，我就不细说了。我只道，如今陛下还留我这一条命，我不知是何缘故，可我知道，这皇宫非我久留之地，倘或有机会，我必会出去，可却不是现在，更不是由哥哥你冒险带我离开这。”
“可是……”
“哥哥别急，我还有话。”我忙打断了他的话，复又接到，“爹娘已然不在，我知道，哥哥心里的怨气必然无法平息，只是，依着你我二人之力，如何去对付陛下？哥哥切勿感情用事，到时白白牺牲了性命，你要我如何自处呢？况且云瑶还在灵犀寺，她虽已入了佛门，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我们的，如若哥哥因此出事，我又要如何同她解释？”
“那依妹妹的意思，难道要等到陛下死了，你才能离开这里吗？”哥哥紧握着拳头，满面怒气，“难道要我一个人在宫外苟且偷生逍遥快活，而不顾你的死活，放任你在这吃人的皇宫，独自面对这一帮子阴险之人吗？”
“哥哥……”我轻皱了皱眉，知道一时也难说服他，他又是个极其孝顺大义之人，要他独独在宫外不问我和云瑶生死，怕是比让他死还叫他难受。可我也知道，他就算再有本事，也难于同安景凉抗衡。之前是因为安景凉找不到他，故而放了他这一命，如今他自己入了皇宫，安景凉可还会放过他吗？
“我明白哥哥心里的想法，可哥哥也应该很清楚，陛下当初饶过你，那是因为你不在锦城，可如今你回来了，还连夜潜入皇宫，他可还会放过你？到时，我又该如何救你？你说你考虑的很周全，然这皇宫又岂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我不管哥哥是怎么进来了，只现在已闹得人尽皆知，想要出去，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进来了，就已经做好视死如归的打算……”
“哥哥糊涂！”我提高了些许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方才想起外头还有人，遂忙的放低了声音，只苦口婆心劝道，“哥哥且听我的，行不行？我知道哥哥心里难受，我又哪里不难受了？可事到如今，你我只能面对。固然爹娘走的凄惨，我也未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可人已死了，说的再多也无用。说到底，那也是早就已经注定的，即便那时不死，总有一日，陛下还是会出手将太后一党全部铲除，我们苏家同太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都逃不过的。”
我这一席话，总算叫他面上怒气稍稍淡了一些，只他依旧紧着眉头，抿着双唇，别了眼，并不看我。
我叹了一口气，复又接到：“哥哥想要报仇，难道要去刺杀陛下吗？别说哥哥没有这个能耐，即便是有，最后也只会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这却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只想哥哥你还有云瑶，我们三个都能平安，如若有机会，我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三个还要像原来一样，生活在一起。爹娘若泉下有知，必也希望我们能好好的，不是吗？”
“妹妹……”哥哥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转而面向我，“好，我就听你的，你既不愿走，我不逼你，我也愿，哪一****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我和云瑶会在宫外等你。”
我吸了吸鼻，边哭边笑道：“这就是了。哥哥你放心，我会离开这里的，终有一日，我会离开的。”
正当此时，只听见琉璃珠子晃荡的声音，我心一紧，同哥哥面面相觑，忙提醒他噤声，尔后起身掀开床帘，朝了外头喊道：“谁在那？碧鸢，是你吗？”
灯火将人影投在地上，那人颤颤悠悠自帘子后方现了身，果然是碧鸢。
我料想她必然已经听到我和哥哥的话了，便也不打算隐瞒，想着她若要去告密，我必不会留她。
“娘……娘娘……”她低着头，缓缓移至我跟前。
我面色肃然看着她，冷声问道：“你听到了？”
她忙的双膝一跪，急着道：“娘娘，奴婢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缓了缓口气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来本宫身边的时候，说了什么？”
“奴婢……奴婢以后只有娘娘一个主子，一切都只听娘娘一人吩咐。”
“很好。那你抬起头来。”她小心翼翼的抬了头，我复又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瞒你，反正你也已经知道了。”遂朝了后方唤道，“哥哥，出来吧。”
哥哥自床帘后方出了来，碧鸢并不十分惊讶，只道：“娘娘放心，奴婢今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不……”我打断了她的话，“之后还要你替本宫周旋，你必须知道，如今哥哥在本宫的殿中，本宫想要将他平安送出宫去，却非易事。所以，这其中，本宫还要你帮忙掩护。”
碧鸢点头道：“娘娘尽管吩咐便可。”
“首先紧要的一点，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碧鸢哪里敢不应，忙的点头道：“是，奴婢知道了。娘娘尽管放心，只是，该要如何送苏大少爷离开呢？眼下莫侍卫正在四处搜寻，或许很快便会搜到咱们的鸳鸾殿，到时，娘娘又该怎么办呢？”他很快镇定了下来，问出了我心里也正千思万想的问题。
哥哥却在此时开口道，“何必要你们为难，我只管杀出去便可，我既有本事进来，又如何不能出去了？”
“哥哥你又糊涂了，当初你进来的时候是无人看守，如今呢，这各宫各殿全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就算哥哥侥幸离开这里，那宫门口呢，哥哥又怎能离开？如今并不是逞能的时候，我必须要想个办法，万无一失的送哥哥出去才好。”
想起今夜怕是不能了，便只好先打发了碧鸢出去守着，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我不怕碧鸢会告密，她是个聪明人，既已经发了誓，就不会背叛我，况且，这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妹妹不必为难，如若因此连累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只拉了哥哥进了内室，在榻上坐下后，方才道：“现今说这些也没用，待我好好想办法，一定能让你平安离宫的。”这宫里我是没有什么可靠妥帖的人，这又不是什么小事，即便有钱也不一定会有人冒险帮我。思来想去，突的想起一人来，只念起她现在的处境，恐怕也是徒劳。
“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待得再过些时候，外头的人撤离了，我就离开。”那厢，哥哥叹了口气，下了决定。
我替他斟了杯茶，劝道：“哥哥先别急，如今也不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容我再想想。”复又想到，好容易见到哥哥，有些体己话还未来得及说，我只怕下一次还不知何时才能见他，心里便一阵苦涩。
他抬眼望了望我，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
我隐了泪，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倘或哥哥离开皇宫，倒果然有两件事要哥哥替我去做的。”
“何事？”
“哥哥可知道，我和淮南王……”我小心措词，眼见他面上并无波澜，方才又道了下去，“不管哥哥心里怎么想，只我对淮南王的感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算现在困在这宫中，在陛下面前强颜欢笑，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
“淮南王……”哥哥低语了一声，抬眼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无奈一笑，“我也以为他已经死了，甚至因此死了心，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他并没有死，如今他不知身在何处，又是什么样一个状况，所以哥哥，你若出了皇宫，替我去寻他好不好？”
哥哥皱眉看着我，片刻后才道：“你如此待他，他也这么待你吗？妹妹，别傻了，他若果然还活着，为何不来救你？可见他待你的心并不真，你又何必为了他……”
“不，他心里有我的，他如今不现身一定是出了事情，所以我只求哥哥能去帮我找到他，告诉他一定要等我，等我哪日离了这劳什子皇宫，我就会去找他的。”
哥哥轻笑了一声，道：“哪日？陛下会主动放你走吗？我的傻妹妹，你也太天真了。”他起身背对着我站着，重重叹了口气，“你不随我离开，我不逼你，可是，你自己要想清楚。”
“哥哥不必劝了，我若今夜随哥哥走，或许到最后我们两个都活不成，死虽不可怕，可我不能连累你。”
他不再答话，我便只当他同意了，复又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是关于灵珠。”
“灵珠？”哥哥猛的转了身，“你知道灵珠还活着？”
我一愣，“哥哥此话何意？难道……”
“灵珠是被我救下的。”
我慌忙站起身来，惊呼道：“什么？”我从不曾想过灵珠是被哥哥救了下来，那这么说，灵珠现在一定很平安了。想到此，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其中细节我也不同你细说了，只你放心，灵珠现在很平安。我将她寄养在一户农家，没有人会找到她的。”哥哥解释道，末了，只看着我，轻道，“我只盼哪一****能亲自抚养灵珠，也当是慰藉成亲王及蓉儿的在天之灵了。”
提起沈蓉表姐，伤感之情又溢满心头，哥哥伸手将我揽在怀里，轻抚我的细发，柔声道：“罢了，终究是我太过鲁莽了些，我知道你的为难，也知道你的顾虑，你且放心，我都听你的，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好好保全自己，保全了你自己就是保全了我，也保全了云瑶，更保全了灵珠，我们……都在宫外等你。”
我心内苦涩难忍，只恨自己没有一双翅膀，倘或能飞离这皇宫，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