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如棋
简单吃过晚饭，杨有金随即来到蒋老的屋子。望了眼屋中的摆设，不同于杨府其它地方的金碧辉煌，这里只是简单罗列几件实用的木质家具。心想父亲为了减轻屋中的铜臭味，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毕竟杨要财可不是一个会朴素低调的人。
“小家伙，你帮老夫我看看这盘棋。”蒋老见其进来，一改平日里的严肃，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面对蒋老，杨有金并无什么畏惧之感。他望了眼棋盘及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年轻人，轻步走了过去，静静说道：“这是江湖残局之首，七星聚会。”
蒋老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道：“小家伙你认识？”语气有些轻蔑。
“平时在学校没事做的时候喜欢跟同学们下象棋玩，自己也读了点这方面的书。”
“那你看能否帮老夫赢了这盘棋，我可是被我这个徒弟赢了好几局咯。”蒋老见过很多人都知道这残局的名字，但能破解的却没几个。
“没留心过，但愿意试试。”
这被誉为中国象棋界残局之首的七星聚会，是杨有金五年级那年在一本象棋书上看过。当年学生的娱乐项目很少，除了踢毽子、跳皮筋之外，就是抱着足球在长满杂草的操场上满地奔跑。杨有金除了喜欢在操场上逮蚱蜢晒太阳外，没事就跟同学下象棋。
后来渐渐喜欢上了象棋，也就买了本书回来翻了几遍。看的都是一些在实战中的基本走法。等熟练了那些走法，再加上他那精于计算的脑袋，在往后的几年学校生活中也是小有名气。但他对其中提到的残局没怎么研究过。
今日面前这位被父亲恭称为蒋老的老家伙既然有意考验，杨有金也就欣然接招。与其对位的就是一旁的年轻人，蒋老的徒弟之一，名为贾道。
贾道喜欢习武，但不善于下棋，不过在师父的威严之下，还是采取死记硬背的方式学了个几招，尤其是对这七星聚会的残局早就烂熟于心。
两人对局，红棋先走。杨有金虽是第一次下这种棋，但精于计算的他加上较为扎实的象棋功底，每走一步都毫不含糊，干脆利落。
红棋先是走炮平四，被黑棋卒五平六吃掉之后，红棋小卒向前一步，又被黑将吃掉。然后红棋车三进八，直接将军。
贾道微微一笑，心想这大少爷还水平暂时看来还行，第一次破这七星聚会的残局就能这样，已实属不易。但要想就这么简单的将其将死，那也太想当然了。他随即退回将军，想着杨有金该会将第二个车拉下将自己的军。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蒋老。双方走到这一步，红棋上车将军是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走的套路，不过他和自己的徒弟都猜错了。杨有金思索片刻后，只是将第二个车向上一步。
贾道有些惊讶，只好卒六平五，来到红帅上方。杨有金自然不会拱手让出自己的大帅，直接车二平五将其砍掉。黑棋也不含糊，直接卒四平五吃掉红方的车。而红方帅五进一，吃掉黑卒。
蒋老眯眼盯着两人之间的棋局，心中感叹这小少爷的象棋水平比想象中的要好。此时已进入接近实战状态下的车兵残局，若是这小少爷不犯错的话，这盘棋应该就是和棋了。蒋老一边思索着，眼睛一边继续观看两人的对弈。
贾道这次是蛋疼了，在与他人对弈的过程中，还没有能走到这一步的。因此他只能靠着记忆中固定的棋路继续与坐在对面的大少爷厮杀下去。
经过十几回合的对战博弈，当再次该红棋走的时候，杨有金眉头微微紧锁。按照蒋老心中所想的是，这杨家大少爷不出意外应该是横向出帅，然后贾浩的黑卒向帅靠近。那么此时红棋只能用小卒去堵抢眼，于是黑棋的车便可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等到了这一步，始终要慢黑棋一步的红棋已经是输局已定。
然而杨有金再一次并未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只见他观望思索了片刻，直接上帅躲过黑卒的追杀。这让站在一旁观望的蒋老惊讶之余不得不点头在心中称好，但即便如此，杨有金在他心中的认可度也并未提高多少，只能庆幸没有被降低罢了。
贾道此时继续按照记忆中的棋谱稳扎稳打，双方再战了几十回合，他突然眼前一亮，像是胜券在握一般走了一步车五平八，想着再走两步便可将杨有金的帅将死。谁知这步棋让蒋老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不过他了解自己这唯一的闭关弟子的确不是下棋的料，能做到如此已属不易。况且无论从心性还是智力，蒋老都看得出这杨有金绝对是在比其大了六岁的贾道之上。
一直端坐在凳子上的杨有金，看了眼已钻进自己圈套里的贾道，面露微笑。他没走寻常棋手惯用的招数，采取车四退一的方式将贾道的军，而是非常刁钻的走了一步车四进二。贾道似乎并未看出异样，待其准备走下一步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蒋老微微笑道：“道子别下了，有金赢了。”
贾道棋败，也深知师父喊杨有金来的用意，便起身走出屋子。蒋老还是之前的不苟言笑，甚至都没正眼瞧一下站在一旁的杨家大少爷。杨有金也不在意，毕竟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能教育自己父亲的人。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尊敬。
蒋老没给杨有金凳子坐，只见他坐在靠椅上，一手捧着茶杯，一手轻敲着扶手，怡然自得。过了好一会才望向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不言的杨有金。
“知道江湖残局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变幻无穷，叶底藏花。”
“知道这残局最大的弱点在何处吗？”
“人为的排局而成，看似章法层出不穷，其实都可破，只是难以程度不同。”
杨有金不卑不亢的答道，使其在蒋老心中的认可度稍稍提高了些许。
棋如人生，人生亦如棋。这样的话谁都听过，谁都会说，但真正能悟出个所以然来的却是寥寥无几。
“小家伙，你可知刚刚那盘棋的最后一步，本还有另外一种走法？”
杨有金重新回顾了下先前的棋局，略微思考了一会道：“老爷子您刚刚说的那步棋，另一种走法看似可以直接将军，其实是给了对方一个喘息的机会。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先放其一马，等到最后好一击毙命。”
“哼！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听着也挺像那么回事。”
蒋老嘴上颇为不屑一顾，但心中却对杨有金佩服有加。这小子与他老子杨要财最大的不同就是稳。从下棋便能看出其做事干脆利落，绝不脱离带水，再加上一个稳字，也当真配得上蒋老当初对他的评价了。
“老夫问你，是棋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棋。不要跟老夫打马虎眼，二者只能选其一。”
“人生如棋。”
见杨有金出乎意料的没作任何思考便给出了答案，蒋老当即要其说出个所以然来。哪知杨有金倒也诚实，直接来了句：“不知道，感觉。”
蒋老听后开怀一笑，终于示意面前的杨家大少爷坐在他身边。只见他起身背手走到窗前，临窗望雪，娓娓道来。
“人生就如这下棋，棋手之间，棋势大顺，不必张狂得意。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比比皆是。而背水一战，拼死一搏力挽狂澜的更不在少数。小家伙你也下过好几年的棋，自然见过很多人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因为落错一子，导致局势急转直下，一泻千里。千里之堤，终究毁于蚁穴。
在博弈中，棋盘布局走势就是我们所处的环境，高手能预见十几步，乃至几十步，未雨绸缪、后发制人。而很多人仅能看到几步之遥，甚至走一步算一步。你若是人生的强者，就能如高手在面对残局时一样，乐在棋局的变化无穷之中，窥见片片枝叶下的花朵，奥妙自在。”
蒋老说话的时候没有去看杨有金，但他能感觉到这位杨家大少爷正在认真的听着。于是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来。
“下棋的人有很多种，有的落子如飞，但是忙中出错；有的顾虑重重，导致捉襟见肘；有的是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认输；而有的则稍见情势不妙，就弃子投降。各色人等，应有尽有。
我们可以把下棋当成带兵打战，你作为三军统帅，既要总揽全局寸土必争，又需顺势而退，敢于割舍。不能小看一兵一卒的作用，根据不同人的能力，合理编排是决定胜负的关键。随着战斗打响，胜负就会变的愈发简单，可以简单到近身肉搏。可越是简单，就越得小心，因为已经后无退路。
不过虽说人生如棋，但又岂是一盘棋局这般简单。在世界历史的长河中，没有哪位开国始祖是天生的帝王命。哪一个不是在失败中及时调整自己，在遭遇考验时奋发有为、卧薪尝胆、不懈追求。”
蒋老说完见杨有金已经起身走到其身边，便问道：“我说的你都能记下吧。”
杨有金点头，在他那深邃的眸子里，散发着难以捉摸的精光。他在体悟身边老头子的话，他在反复思考自己目前经历的一切，他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未来。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但说到底还是在于一个人的心性啊！送小家伙你六个字，随我来。”
杨有金跟随蒋老来到偏房的一个长桌旁，上面摆放的上等笔墨纸砚均是了解蒋老脾性的杨要财特意为其准备的。只见蒋老蘸墨挥笔写下：心定、心执、心宽六个大字，铁画银钩，刚健遒媚。
望着小心翼翼拿起字离开的杨有金，蒋老站在屋里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是龙不是蛇，是虎不是鼠。只等日后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