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守夜
打开一个灰色的小瓶，袁野不顾腐尸一样酸臭的气味，朝半空洒出细如尘埃的粉末。
这种粉末，作为警戒最好不过。它是从一种名叫磷光幽末蝶的一阶虫兽身上采集的，但往往气阶妖兽闻到了，都会掉头就跑。
磷光幽末蝶，鳞翅灰蝶属，幽灵蝶科，一阶中属于最不入流的，但由于群居，一出动就是上万只，曼延荒林数十里，在天空中悬起灰色的裹尸布。最让人恶心的，是这种个体脆弱的生灵，居然以其他野兽和人类的生气为食，尤其偏爱脑髓。
当一种无害的物种泛滥的时候，都会引发一场灾难，更何况是掠夺生气的磷光幽末蝶。这种虫灾，荒林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若是不小心，连师阶巨头都难以幸免。
在中级区，它就是禁忌，鳞粉随风飘散，妖兽逃跑还来不及，绝对不敢过来一探真假。
袁野尽责地在营地前撒了长长的一条隔离带，轻轻松了一口气，盖上瓶盖。他回身走到营地外五十余步的地方，蹲坐了下来。
从绝壁前一回来，他就向燕绝影申请轮到他先守夜，找了个接口就溜了出来，准备理一理乱草一般的思绪，再做计较。
“这样的日子，血腥和杀戮都是家常便饭了，就像走钢丝一样，在最放松的时候就会崩溃。”
“不过，我喜欢。这样，才有趣啊。”袁野自语。
“我的实力，应该在九阶到气阶初境，如果在特殊的环境下，气阶中境的也会在我手里吃大亏，这样的实力，在黎部落同辈中，绝对是最强了，没有之一。”
“可惜，还是不够。”袁野低头看着褴褛的布衫下道道暗红色的血痕，捏紧了他的拳头。
“半年后，我必入气阶，中级区的霸主，莫欺少年穷！”
“此誓，苍天厚土，三尺神明共鉴！”
袁野的眼睛，因此变得火一般炙红。他的气势，不像一位带甲百万，城池千座的帝皇，更像是一位无人为之叫好的孤胆英雄，月舞风华，猛志固长在！
“天行有道，兽族篡之，我承天命，当斩尽虚妄，还天地复清明！”袁野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一说出来，连他都吓了一跳。
这么大口气的话，连他爷爷和父亲都未曾说出过，而他连十四岁还不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想什么呢，我走我的路，与外人何干，恒河沙数，到底是坚毅者创造的历史。”袁野摇头，摆脱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手中拳影，重重地朝地上砸去，留下一个半陷下去的凹坑。
“大哥哥，你这么做，不疼吗？”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关切地意味。
袁野抬头，一个瘦弱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件风衣，本来一道静谧的风景，却被女孩脸上的青色胎记破坏。
“子然哥哥，这件风衣是你的吧，多谢了，秦语已经很久没那么舒服地睡过一觉了。喏，还给你。”小丫头将风衣递到袁野跟前。
“你这么知道我叫子然的？”袁野不禁好奇。
“不是绝影哥哥，不凡哥哥，袁山哥哥都是这么叫你的么？是不是我这么叫错了？”秦语满是愧疚，没有假装楚楚可怜的成分。
这个女孩，倒是机灵，才几天，就看出这么多东西。
“额。”这下轮到袁野不好意思了，他没发现，自己守夜的地方，离秦语沉沉睡去的草地，隔得不远。他刚才一激动，又是发誓，又是打拳，把秦语惊醒了。
“没有，你没叫错，只不过，名字不过是我的一个代号罢了，你想怎么叫都可以。”袁野倒是随意。
“大哥哥，名字，真的只是一个代号吗？”小丫头突然沉默了下来，鼻子里带了一点哭腔，攥着衣角小声地问。
袁野一愣，自己不会这么巧，激起她的痛苦回忆了吧。他咳嗽了两声，改口道：“咳咳，刚才我说错了，你别介意，就当玩笑好了。”
看着秦语眼里泪光闪烁，他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之前接触的女子，除了母亲和袁家内族的，就只有叶雨溪了，在猜女孩心思方面，他就是小白一个，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安慰。
秦语拿袖口擦了擦眼睛，天真无邪地说道：“大哥哥别为我担心了，我只是一件物品，你不必浪费太多的关心的。能在这样一个猎队里，小语真的很开心。还有，谢谢大哥哥的风衣了。”
唉。这个秦语，背后肯定有许多心酸的故事吧。袁野长叹，把自己心甘情愿放在物品的位置，初涉人事的他不知道秦语究竟处在怎么样的境地了。
还好，她没有沉沦下去，在平民窟里成为行尸走肉，依旧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实在是难得了。
袁野起身，把风衣接过，展开，又在秦语惊愕的目光里把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夜深了，湿气重，你底子弱，小心着凉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看着袁野只穿了件破得不像话的布衫，秦语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颤抖，轻抿嘴唇，两行清泪终于止不住流下。
“小语知道，大家是为了等我，才停下来休息的。小语真的不知道，小睡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承蒙了大哥哥的照顾。小语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袁野此时心中，不断地翻江倒海，她怎么还哭起来了？我到底该做什么？
袁野抓狂。他还从没试着去安慰同龄的女孩，可在场的，除了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的秦语之外，就是他了。
作为唯一一个还有些理智的高等生物，袁野觉得该做些什么。
陪着她一起哭？
走过去，给她一个可以用来依靠哭泣的肩膀？
握着她的手，教育她要坚强？
拍拍她的背，默默支持她？
袁野的心中，闪过无数的选择，让他头都快炸裂了。他宁愿再去面对犄天荒角兽，也不愿这么尴尬地站着。
“其实吧。”袁野挠头，“衣服是我扔在地上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你那里了。至于停止前进，是我执意去挑战荒角魔，不关你什么事。”
秦语安静地听完，不知不觉就收住了那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
“大哥哥，你是个好人。”秦语一字一句地说。
袁野再次被戳中。额，对于在荒林初级区让无数低阶野兽留下过无数血泪史的袁野阁下，说他是好人，真不知是在损他还是在夸他。
“还有，哥哥，你好厉害，这么小的年纪，比我们村子里的白胡子爷爷还厉害，居然可以挑战荒角魔。每次我和我父亲走过这里，都要绕一个大圈呢。”
袁野被秦语的崇拜说得脸红，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被驱赶着往前走，离开得越来越远。袁野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放低过，而秦语，只是一个在路边对命运的乞讨者。只是一次因缘巧合，才有了不长的交集。
“其实，这不算什么，你的父亲，才算伟大，带着你艰难地生活。”袁野不由想起了袁擎天，也就是他的父亲，能给子女一个安全的避风港的，无论实力的高低，都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嗯，哥哥说得没错，我爸爸确实是一个大好人，我没有母亲，他把我拉扯大，真的很不容易。”秦语一见袁野提起父亲，脸上都是笑意。
“等等。”袁野抓住了重点，“你说你没有母亲？”
“嗯，我的妈妈，据我爸爸说，一生下我，就得病死了，我对于母亲，没有一点印象。大哥哥，你说，我的妈妈，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仙子啊。”秦语似乎是习惯了缺少母爱的日子，话语间都是说不出的希冀。
袁野没想到，秦语的遭遇，比他还要痛苦。
他最起码，在生命的前五年里，还是部落捧着的小太子，父母疼爱，锦衣玉食。但秦语，自小就饱尝了人间冷暖，苦难就像厉鬼一样阴魂不散，甚至让她都没好好看过母亲一眼！
命运，早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每个档次的人该做什么，早就安排好了。
对于秦语来说，这或许说不上可悲，出身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就像死亡的解脱，她也不知要挣扎到何时。
“大哥哥，我只有一个梦想，希望能在村子里做一个布道者，能够让大家不要再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能好好生活，就够了。”秦语继续说道。
袁野语塞。这种梦想，和他的宏图，相去甚远，是他无法理解的。
“我能叫你声小语么？”袁野的心中，忽然有了倾诉的对象，“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永远离开我了。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阿姨，一定是一个漂亮的仙子。”
“哥哥也是可怜人啊。”秦语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不幸，转而对袁野关心起来。
这个秦语，倒是又几分可爱。
“不早了，你再去睡吧，我还要守夜。”
“嗯，哥哥注意早点休息啊。小语不打搅了。”说完，秦语机灵地把风衣一脱，飞也似地跑了。
“这个丫头。”袁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中多了一份柔和，对她的看法，也有了极大的改变。
“如果能有这样的亲妹妹，也算一件不赖的事呢。”
袁野还不知道，此时荒林里，有一张阴森苍白的脸在死死盯着他。
猎一，目标落单，是否出手？
不急，再等等，我需要的是，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