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世之初 (1)
公元705年,大明宫含元殿,含元殿笼罩着落日的余晖,五脊六兽昂首矗立在屋顶上,似乎在守望着大唐的天下。百官位列翔鸾、栖凤二阁,一位银发华服老人蹒跚又坚定地拾阶而上。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老女人,身上却穿着九五至尊的冕服。大殿台阶的至高点处,老人略作停留回头四顾,身后是气势磅礴层层叠叠的宫殿群,尽管是垂暮之年,她沧桑而又坚韧的面容却透露着威慑天下的帝王之气。
老人回转身,抬脚入殿,拖曳的华服在她孤单的背影下显得有些沉重,甬道上一排宫灯一个个点亮,宫灯尽头是帝王的宝座。从空中鸟瞰过去,气势恢宏的大明宫森严矗立,大唐不夜城胜景繁华,而这一切宏大美好似海市蜃楼般不真实。老人端坐皇帝宝座,正是君临天下的女帝则天。
当年倾国倾城的美人如今已界耄耋之年,满脸沟壑却不失威严,她的星眸陡然一亮。大殿也霎时灯火通明,中宗李显等诸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太监宫女纷纷鱼贯而入,位列其下。则天女帝内心一阵凄楚:陛下,答应你的事,媚娘做到了,媚娘今天将江山还于李家。
少顷,她抬起右手微微一招,太监附耳上前。则天女帝只道了一个宣字。中宗李显及李氏宗族倏然齐刷刷跪下。女帝内心一阵翻涌:这些人,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太监接过上官婉儿准备好的圣旨,略作迟疑,交于女帝过目,女帝心中有数,嘴角上扬。又一个简单的宣字,太监高声道:“陛下有旨,百年之后,祔庙、归陵、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传位皇三子李显……归乾陵。”文武百官这才一并跪下:“谢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显等人垂头拜伏在地,口中高呼万岁,露出如释重负的面容。唯有一小名阿瞒的皇孙,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阵势,而是偷偷微抬起头,望着龙椅上自己的祖母,因为他觉得今天的祖母似乎有些不一样。因而尽管满朝人臣,也就他一人看见则天女帝星眸一盖,光华尽收,陡然滑下一滴泪珠。
一双灵动美目,眸含秋水。眸子的主人正是少女武如意。她顾盼神飞,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又似在寻找什么。这是贞观十一年,后宫大选。太极宫的承天门外,一道道的宫门被打开,经过初选的上百家人子列队整齐(地)走入内庭宫门。武如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上眼睛,身后是沉重的宫门掩上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小阿瞒的耳边响起,“贞观十一年,后宫大选,懵懂无知的我带着好奇与兴奋,恐惧与敬畏,人生第一次踏入这神秘莫测的皇宫,却未可知,它与我,我与它,早已天缘注定,痴缠一生。”拽着祖母裙裾的小阿瞒听得入神,他知道祖母的一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这是她第一次亲口讲起有关自己的故事,幸哉,聆听的人竟是自己。
“在我入宫数日前,长安城迎来了一个雷雨天。”
闪电阵阵,雷声隆隆,极速的马蹄声。大雨瓢泼之中,几匹骏马踏雨疾行。马蹄溅起一片泥泞。熙熙攘攘的街市,被大雨浇透,几处低洼处的积水很深。小商小贩匆匆收拾摊子、包裹。各店铺也关起二楼门窗。行人们匆匆撑起避雨工具,或四处寻找屋檐下躲避。一个推着一车斗鸡的小贩,帽檐低压,在三岔路口屋檐下躲雨。帽檐之下,却有着一副清秀但刚毅的面容,气质与小贩颇为不符。
二马当先,四马断后。
马背上还挂着一些刚打来的猎物,一行人显然是狩猎归来。为首的是形貌俊美,气质如兰的皇太子李承乾,他的随从贺兰楚石驭马紧随身侧,自己早已湿透,却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撑伞给主子: “长孙大人已经在东宫等您,说是为了先皇后忌日有事相商。”李承乾点点头:“母后忌日,我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舅父这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马行到三岔路口,只见一总角孩童突然从左路蹿出,两人赶紧闪避策马偏右,却恰逢一老妪从右边跌跌撞撞,踉跄而来。太子只好急勒缰绳,骏马昂头嘶鸣。恰在此时,一小贩推一独轮货车,上面有七八只斗鸡闹闹腾腾从斜刺里穿出来,恰好冲着太子马下而来。
贺兰楚石惊呼:“太子小心!”
本已控制不住速度的马顿时惊了,前后跳跃,直将那十几只斗鸡踩得踩,踏得踏,一时雨血混杂,鸡毛乱飞。惊马终将李承乾抛弃重重摔于马下,马腿恰好踏到李承乾左腿,只听一声惨呼,李承乾晕了过去。贺兰楚石一记飞刀将惊马刺翻在地。贺兰翻身下马大喊:“太子!来人呐!把人都给我抓住。”
跟在他们后面十米处的多名随从纷纷下马。众人上前查看太子伤势:“太子殿下……,天啊!”大雨瓢泼之中,贺兰楚石将装扮成小贩的李牧按到在地,雨水浇在他的脸上,只有凛然。老妪和孩童也被护卫按住。
贺兰楚石看太子伤势不妙:“快,进宫禀报陛下。不,先快马去禀报在东宫的长孙大人…… ”两骑快马踏雨而去。
大理寺少卿戴胄负责审理此案,李牧显被毒打,捆在十字架上,身上、脸上满是鞭痕,头垂得很低显然已经晕厥。戴胄示意手下,一桶凉水浇上去。
戴胄见其醒转厉声道:“招,受何人指使?”李牧抬头,露出碜人的笑意。
清晨,街市又恢复了繁荣的景象。长孙无忌与儿子长孙冲到出事现场勘察,一群侍卫将这个丁字路口围了起来。长孙无忌坐在轿中,并不露面。长孙冲则在轿外仔细观察着血迹以及马蹄的痕迹,独轮车还在现场,斗鸡却已是死的死逃的逃。一戎装手下递了一个纸团到长孙冲手中,长孙冲将纸团递给轿中正襟危坐的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打开一看,纸条上书:“魏王府曾于八日前购斗鸡十只”长孙无忌示意长孙冲上轿:“走,现场的证物一个不能落,都带走。”
几日后,长安街市,绿树成荫,似过节一般,张灯结彩,樱花飞舞。羽林军开道,一辆辆马车载着数百名待选的女子驶过街市,马车轻纱挽帐,女儿们端坐其中,偶尔被风吹起帘子,露出一些少女的身姿,面容。百姓们怎么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就位列街道两旁,人潮涌动,争相观看 。
一个男人羡艳的说:“啧啧,皇帝选新的家人子了。”旁边商户打扮的深眉大眼胡人也跟着起哄:“一进宫啊,可是享尽荣华了。”唐代的女人也不似前朝那么保守,没有有热闹不凑的道理,这厢便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踮起脚来瞧着:“看看,都是些官宦人家掌上明珠,气质就是不一样。”
小个子的卖油郎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试图找到可以一观的缝隙:“哪呢?哪呢?我怎么看不见脸?美么?”
嘈杂的人声配着车轱辘地律动,人潮汹涌中,一对母女神色焦急的在人群中穿梭,这正是武如意的母亲杨氏,她焦急的询问身边的女儿,“看到你妹妹了没?”华姑一边找一边喊着:“如意,如意!”
一辆马车内,坐了七八个少女,面擦白粉,两颊绯红,眉间轻点桃花钿,粉面含春。身着绛红糯裙,纱罗披肩,头插鲜花。如意在其中显得十分惹眼,比之众女子的茫然与兴奋,如意面带愁思,远山如黛,眸含秋水,眉间若颦。
母亲和华姑也看见了她,华姑喊道:“在那辆车上,如意妹妹,如意妹妹。”母女二人挤到人群前面,有羽林军拦着,再不能近前一步。如意回神张望,掀开纱帐,望向窗外,看到母亲与姐姐在人群中的身影,不禁滴下泪来,“母亲、姐姐……请原谅我自私的决定。”
武母杨氏想要穿过羽林军的屏障:“如意,你这傻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拗脾气,……你以为这样孤注一掷,就能……”马车还在缓缓移动,就要逼近承天门了,武母话没说完,就被羽林军挡了下来。如意呼道:“母亲,恕女儿不孝。姐姐,照顾好母亲。”整肃的羽林军,寒气逼人的红缨枪。羽林军举起樱枪:“闲杂人等退后……”
母女俩不能再跟着往前走,只好定睛站住了。武母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华姑仍切切地喊着:“如意妹妹、如意。”红缨枪一举:“行了,都退后。”华姑扶着武母:“母亲,希望妹妹这一去,能救得了李恩人。”武母眼中含泪,微微的摇了摇头:“踏入这宫门容易,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别了,母亲,别了姐姐,请原谅女儿,女儿把自己抛入这深幽莫测的皇宫,是为了赌命,赌李牧的命,也赌我的命。”14岁的武如意就这样毅然决然的将自己抛进了这深宫,谁会想到,日后的她竟然是那样的华彩万丈。
武母与华姑的身影逐渐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意所乘马车经过承天门,母亲与姐姐的身影看不见了。如意感伤地别过头,低头不语,心中翻滚。承天门阙楼金粉银花如雨落下,最后一辆马车驶入承天门。宫门徐徐闭上。
老祖母不管孙儿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自语道:“我把我们的命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如果此人真如他的名讳一样济世安民,像他的美名一般纳言谏听,那我就赌对了!他若助我,我逃出生天,他若不助,我无有生机。因为他手中握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死,他便是当朝天子——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