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面天颜(4)
这话似乎也触动了李世民的心思,他面色一沉,皱眉叹道:“你说的对,人生安能万事如意。你的哥哥们也太……”没想到如意竟然反问李世民:“看你心事重重,晚上一人来到这湖边,定也有事烦心。 对了,你刚才说陪我采荷,但要给我讲一个故事,那是什么?”
李世民点点头:“你以为一个家庭应该怎样才幸福?”如意不假思索地答到:“自然是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一家人安居乐业”李世民叹道:“说的没错,可倘若丈夫已经失去了爱妻,又发现儿子们为了家业,明争暗斗,甚至伤及性命,他该如何是好。”说到此他眉头紧皱,狠狠地掐断了一根花茎。
“人生在世,终究逃不过名利二字,家大业大,自然免不了子孙倾轧。这也不足为奇。只是做父母的要有决断。”如意从小经历流离之苦,这样的事情在她看来到也是稀松平常。李世民又添了一把花叶, 接着说了下去:“创业容易守业难,本已准备将家托付给长子照顾,却一直隐隐有些不安,果不其然,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如意歪头探问:“难道真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是非么?”“那倒也未必,有些孩子还小。”李世民眉头紧缩,显是为这件事费尽了心力。如意倒是爽朗一笑:“人在事中迷,其实解决这件事情也很简单。”
李世民没想到自己心中的困局在这小姑娘看来竟是简单二字?如意并不知道自己所分析的竟是皇子争储这样地动天摇的大事,只是凭借自己的经验侃侃而谈:“同样的事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就会简单得多。这件事中,只要那个父亲能在众多的子嗣中选择一个心性最为善良的儿子继承即可。”
李世民心中的壁垒竟因为这句话有了松动的迹象:“最为善良的?”“是的。”如意笃定的说,“一个人,无论年龄大小,无论才学多寡,只要他有一颗宽容的心,对别人也抱着善良的态度,那么就能化解矛盾,友爱弟兄。”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李世民转过头来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李世民仍有些迟疑,不觉重复如意的话:“善良……宽容?”
眼看撵出的汁液也攒了一缶,如意将残荷收拾进篮子,“只有最善良的那个孩子才不会有害人之心,这样,即使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他们的孩子也都能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一尾鲈鱼跃出水面,天色微明。李世民愁眉略展, 一甩青袍,蓦然起身。“天不都快亮了,你也快回去交差吧,你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那我送你一个,你媚眼如斯,又聪颖过人,以后若有缘相见,就叫你媚娘吧。”此时的如意还沉浸在一夜奇遇的情愫里,望着李世民远去清矍又威严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宫墙、太极殿,政务房以及各处寝宫。都沐浴在朝日的霞光中。掖庭宫走廊,如意捧着搜集并调制好的“晨脂”交给春盈,春盈感动万分。郑屋,郑婉言看着已然备好的“晨脂”满心欢喜,将其轻敷于面。
如意侧躺合衣小憩,桌上还有调剩下的胭红色晨脂。彼时彼刻,如意的全部身心都笼罩在那个人强大的气息中,不敢猜度他的身份,也许这便是天定的命数,谁能料到,她这么快就从一名普通女子,卷入了皇权争夺的风暴中心。
晌午,春盈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食盒,内有糕点若干。到了郑婉言屋门口,春盈轻扣屋门:“婉言姑娘,我给你送点心来了。”屋内无人回应。“婉言姑娘,你要的点心。”春盈只好一掀帘子进屋。
只听屋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春盈跑出房门,神色惊恐: “出人命了,快来人哪,郑姑娘……她……”郑婉言躺在地上,面部红肿,七孔出血。
尖叫声此起彼伏的从掖庭宫传出,后宫的平静被打破了。一时间宫女,太监纷纷跑来,待选秀女被惊动。萧蔷第一个跑出来,如意、徐慧相携而往,整个掖庭乱作一团。管事的张公公心中一惊。边跑跟身边小太监边道:“快,快去向上面禀报!”
小太监一溜烟跑出掖庭。众人将郑屋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屋门大开,郑婉言死相十分恐怖,春盈打翻的食盒掉在地上,糕点散落满地。郑婉言屋内几上置一盏莲花灯,一柄镶珊瑚雕花铜镜,一方十六瓣描金红黑漆盒半掩半盖,盛着的都是胭脂,水粉,玫瑰露等,与这种繁复奢华的用具不同,一尊朴拙的白瓷莲花缶在其中略有不搭,颇有些惹眼,正是如意用来采集晨脂的那尊。几旁有一黄铜洗脸架,置一空盆,盆中无水。
春盈已经惊慌失措,站立不稳,小端子将她扶住,众人也不敢上前。萧蔷挤到前面,看到惨相也是心中翻起一阵恐惧。徐慧拉着如意躲在远处一言不发,略带异色。
萧蔷声音抖得不像话:“她, 她这是死了?”太医上前一探鼻息,又掰了掰口舌:“是毒发身亡。”张公公有些不镇定了:“这掖庭哪来的毒药?”萧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指春盈:“是她,绝对是她,她昨日被婉言训斥,心怀鬼胎,肯定是在晨脂里下了毒。”
春盈一听此言赶紧跪倒在张公公面前。她吓得泪眼婆娑:“张公公,太医,我冤枉啊……春盈不敢。”如意闪身站出,眼神凛然略带疑惑,掷地有声道:“不是春盈,这晨脂,昨夜是我替她做的,要查就查我。”
长孙无忌府邸。红漆大门,两尊石刻雕像蹲踞两侧,似虎又似马。书房内,整治清素,文房四宝雅致朴素但皆为上品,长孙冲执一青铜提梁酉,给其父长孙无忌斟了一杯热好的水酒。长孙无忌端起三足青铜爵,表情略带思索,却并未饮下。长孙冲自斟自饮了一口道:“父亲还在为刺封之事烦心?”
长孙无忌摇摇头:“已经想好了对策。”“好,那就跟父亲说点宫里的闲话。”长孙无忌见冲儿有此一言,必然是有新状况发生。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长孙冲自斟自饮了一杯缓缓说:“宫里死了个新进的秀女郑婉言,是中书侍郎郑仁基的女儿,姿容才德均一般,却被殷德妃点名留用。这么快就被毒死了,怕是有蹊跷。”
长孙无忌低头略一思索:“这种前朝旧臣一定要注意,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不是为了自保就是有了反心,德妃深受皇宠,一定要盯紧了。还有贤灵宫的杨妃,前朝的公主,本朝的妃子,加上个好战的三皇子吴王李恪,一旦动了心思,都是不得了的大事。”说罢将酒饮进。长孙冲点点头又将酒给父亲满上。
长孙无忌复又端起酒杯:“命案有人犯了么?”“人赃俱获,说是一个叫武如意的采女,之前得罪了秀女宫的太监,入了冷宫,不知怎么又被放出来了,如今还在掖庭宫待选。父亲是应国公武士彠,死了好些年了。”长孙冲显然早就打听清楚细节。
“商贾出身,没靠山,不是棋子就是替罪羊。”长孙无忌似乎并未对如意的身份上心。长孙冲低声道:“这批进宫的家人子还有一个惹眼的采女,韦贵妃的外甥女萧蔷。人长得漂亮,不过性格张扬,着急攀龙附凤,若是她害郑婉言,倒是颇有动机。”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韦贵妃无子,又不得陛下宠爱,力挺外甥女进宫,帮她清理障碍,的确有嫌疑。”“父亲的意思?”长孙冲听出父亲话里有话“静观其变。历朝历代,后宫争宠,直接关系皇子争储,一举一动都不是小事。”长孙无忌说到此事满面忧惧。
长孙冲点点头:“只是自长孙皇后下世后,圣意实难揣测,对太子的宠爱渐渐不及旁子。连惊马这样的大事圣上也草草处置,不让追查。父亲知道,李牧只是棋子,太子明显是被魏王设计的,难道陛下有意废太子?”“不会,如果要废,陛下就不会派魏征这个老炸毛去给承乾当老师。”
“可是,养病,禁足,再加上魏大人这个铁面无私的监管,这不是为难太子么。”长孙冲分析的也不无道理。“常人也许会这样想,但我思量,陛下的意思,一方面是要经过这件事磨砺太子,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他。”长孙无忌的观点却与儿子不同。“怎么我看不明白? ”
长孙无忌款款道来:“陛下经常提及,他自己二十岁之前尚在民间,经过世事,战事无数,太子虽知书达理,聪慧异常,却八岁就被立为储君,锦衣玉食,不见人间烟火,未曾体恤百姓疾苦。此事就是个考验,太子若顿悟便跨过这坎。再者说,派老魏管他,禁足,表面上看似乎是疏远,深意却是让朝中非太子党派的人暂时平静,少了害人的心思,这还不是保护么?
“知道了,只是父亲手中握有证据,本想就此事能够拔出萝卜带出泥,彻底为太子扫清障碍,听您这么一分析,陛下倒是比父亲大人还想得更远一步了。长孙无忌心中一片澄明:“若不然圣上是君,我是臣呢,我能想到其一,他就能想到其二。君王之道,在于平衡。陛下提醒的是,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刻。”
长孙冲给父亲斟满酒:“太子近几年的作风行为的确让陛下失望。只是他心性偏狭,不知是否能体会陛下的苦心。”“这便是他的造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用那一招险棋。”热酒的水汽蒸腾,二人碰爵对饮起来。
东宫 ,太子寝宫 。太子李承乾一脸病容,腿伤未愈。贺兰楚石立侍一旁。贺兰楚石皱眉:“殿下,陛下明日招各皇子入宫,魏王、吴王皆已进宫,连小王子们都在召见范围之内,只是东宫还未接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