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九死一生(1)
内侍监暗房,无窗,只有一张草席铺就的床靠着墙根。如意衣衫凌乱,略带血迹,侧躺在床上,仍未醒转,一把大锁锁住如意的脚踝,已在雪肤上勒出紫痕。如意闭着双眼,眼角带泪,眼珠微颤,似是在梦中。如意和母亲、姐姐坐在马车里。如意面露甜蜜娇羞的神情,姐姐在旁看着偷笑,一把掀起帘子往外张望:“如意快看!那位李公子还跟在咱们身后呢!”如意往外一看,果见白衣少年骑在马上,手持玉笛,两人相视一笑……
徐慧蹲在床前:“如意,如意”如意从半梦半回忆中被此一扰,一把抓住徐慧的手。喃喃地:“牧哥哥……别走。”徐慧心中一酸:“如意妹妹,醒醒,是我,徐慧。”如意此时已完全醒转,看到徐慧关切的样子,睫毛一搭,心中委屈上涌,霎时垂泪:“姐姐,如意冤枉啊,如意冤枉啊。”
“妹妹,你我虽认识不久,但却一见如故,我深知你脾气秉性,不会做此下作阴毒之事。若然我也不会托小端子买通这里看守的太监,急匆匆赶来看你。瞧他们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说着说着一向端庄的徐慧也不禁潸然泪下。如意一抹眼泪道:“姐姐莫哭,春盈怎么样了。”
徐慧见她自己已经被折磨成这样还在关心那个宫女,当初,要不是她为那个宫女出头做晨脂,又何至……,“她已经放了,正在掖庭宫歇着,皮肉伤,应该没大碍。只是你头上的罪名可如何是好。”如意也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哀声叹道:“也好,放一个是一个。他们的手段太毒了。”
“事已至此,我就直说了,我想办法给你宫外的母亲姐姐带个话。”徐慧话还没说完如意便接口道:“姐姐,如意先不想这个,不愿就这样冤死宫中,这里的太监们都查出了我做的晨脂有毒,又想急着定罪。如意深疑此事,晨脂当天我还留了一些自用,姐姐回去掖庭宫到我屋里看看还在么? ”
当当当,有人敲门,两人均是一惊。小端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徐慧只好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如意挣扎着欠起身:“若找到,万不可交给公公们,等待合适的时机。”
徐慧点点头,抬脚出了暗房。 小端子四顾无人,赶紧将暗房门锁上,徐慧递给看守的探监一人一块银两。两人沿墙根匆匆离去。
净初池凉亭内,一位年不过十岁的俏丽小公主晋阳正跪在一个小小的祭坛前,神情十分肃穆,眼角垂泪。李世民携李治入凉亭。王德躬身伺候。李治出声提醒:“晋阳,父皇来了。”晋阳公主一下站起来扑到李世民怀里:“父皇,你也来看母后了。”
李治掏出绢帕为晋阳擦泪:“晋阳,你看你又哭了,不是说好不掉泪,让母后在天上看到了多伤心啊。”晋阳擦擦眼角的泪,转身跪下。:“嗯,我不哭,我忍着。母后,你看,雉奴哥哥和父皇也来看您了,您跟他们说说话。”李世民被这一双小儿女的真情实意打动,不免也欲落泪。
徐慧翩翩走入掖庭走廊,小端子也随着蹑手蹑脚的进来,却见春盈撑着病体在廊上候着二人。春盈一见徐慧便滑了下来:”徐姐姐,求求你了。救救如意姐姐。”
徐慧忙唤小端子拉起她:”走,我房里说。”徐慧关紧门窗,拉上帘子。小端子扶着春盈站在一旁 。徐慧声音微怒:“还嫌不够声张么?你们是想将我也拖下水?”
春盈扑通一声又给徐慧跪下了:“求求徐姐姐,救救如意。”小端子也一同跪下:“是啊,如意姑娘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您就救救她吧。”徐慧也十分无奈:“你说怎么救,我跟你们一样,哪能说上话。”
春盈气若游丝,双目含泪道:“杨妃娘娘,姐姐在杨妃娘娘那能说上话。” 徐慧心中一动:“说下去。”春盈:“为了如意姑娘,春盈今天就在姐姐面前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郑姑娘死了,韦贵妃为了给萧蔷姑娘排除异己,一定不能轻饶如意,恨不得趁机将她治死。德妃娘娘本来就是不好管事,如今为了避嫌,更不会出头。只有杨妃娘娘成日吃斋念佛,心眼好,前日又和两位姑娘有一面之交,您去求她先保下如意再说。”“有理。只是我人微言轻……”
春盈势要说服徐慧:“我知道姐姐为难,不敢与韦娘娘作对,说句良心话,这秀女宫中,就你们三人是拔尖的,明摆着韦娘娘只捧萧蔷姑娘一人,若她如今借这个事去了如意,下一个必拿姑娘您开刀了。姐姐若不找一棵大树傍身,就算今次不出头,躲了过去,又能躲得了多久呢。”
徐慧心中一惊,她一个宫女倘有如此决断,我自负读诗书,明世事,却不能想到这些。徐慧弯腰搀住春盈:“如意与我姐妹一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放心,我这就去求杨妃娘娘。”春盈忙给徐慧磕头。徐慧拉过小端子附耳到:“你趁没人时到如意房中……此事事关如意性命,切不可假手他人……”
九曲凉亭内,祭坛移至一侧,中间已摆上棋盘。父子俩在下围棋,王德一旁伺候。李世民落一绿子笑言:“雉奴,父皇跟人下棋最讨厌别人让朕,看,你又被朕吃掉三字。”李治衔起红子,神情专注看着棋盘:雉奴没有自谦,雉奴一直在想着如何赢了父皇,父皇虽棋艺惊人,但也别低估了儿臣,这盘棋局,儿臣心中自有盘算。李世民也来了精神道:好啊,朕到要看看你的盘算。两人又分别落了几子。
亭外荷花池畔,晋阳在放着一个美人风筝,晋阳面带欢笑,跑来跑去。两个小公公在跟前跟后地伺候着。美人风筝越放越高,却不想一阵凉风吹来,风筝一下子断了线,越飘越远。晋阳颠起脚来叫道:“我的风筝,我的美人风筝。”两个小公公追跳了几步,没抓住线头。
亭内,棋局已经扭转了过来,红子多,绿子少。李世民踌躇正要落子。晋阳一头扎进了李世民的怀里,手里牵着个断了线的风筝线轴。两个太监紧跟其后。晋阳可怜兮兮的撒娇道:“父皇,父皇你看,我的风筝跑了。”李世民马上宠溺地搂过晋阳,换上一副笑颜。略有些随意地落下一绿子。
晋阳在李世民怀里笑闹:“父皇,晋阳的美人掉到荷花池里去了。他们两个都捡不上来。”李世民自语道:“美人,荷花池。”眼前闪过如意那晚的样子。二太监一躬身面有难色:“圣上赎罪,那风筝飘到湖心去了,奴才也没有办法。”
王德察言观色,看皇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领神会,食指往嘴上一搁,让二太监噤声,又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晋阳犹在李世民怀里撒娇:“父皇父皇,你想办法帮我把风筝给够回来,要不叫雉奴哥哥去够。”李治一直专心研究棋局,对周边的事物似乎充耳不闻。终于思定,落下一子,笑道:“父皇,儿臣似乎赢了。”
李世民再观棋局果然绿子果然已经走无可走,于是满脸堆笑冲着晋阳和李治。“雉奴,你果然是胸中有丘壑啊,不过,要不是晋阳这最后一闹倒也是帮了你。”
晋阳看自己的把戏被父皇拆穿,撅嘴道:“我才没有帮他呢,我一直都希望父皇赢他。”
李治敲了晋阳的脑袋一下:“你个小东西,平日哥哥我白疼你了。”两个小儿女的一阵笑闹,让李世民一扫几日阴霾,畅怀大笑起来:“朕赢,雉奴赢,都是一样的。”晋阳摇着小脑袋:“不一样就不一样,雉奴哥哥你要疼我,你就帮我够美人去。”“去就去,我还怕个美人不成。”李治说罢一挽袖子。晋阳一指:“你看,我的美人风筝就在那呢。”
二人顺晋阳的视线忘去,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风筝正挂在不远处湖面的荷叶上,距离虽不算远,却是湖心,李世民心里又是一动。李治挠挠头:“这这……”“这,什么这,难道你不会凫水啊。”晋阳看李治说话不算话,故意拿话激他。
李世民出声阻拦:“王德,去遣人划船寻回来。别闹你哥哥,小心害他伤风。王德心领神会道:“喏,风筝这就去找,人这就去查。”李世民点头微笑,肯定王德明白自己心思。李治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咦?查人。王公公,我怎么没听到父皇让你查什么人。”
王公公脸上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李世民也有些忍俊不禁。晋阳用小手敲回李治一记:“王公公伺候父皇这么多年,父皇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哪像你这么笨,这都看不出来。”李治也回她脑门一记:“哎呦,你看出来了,倒是说啊……”
李世民看着天真烂漫的一对小儿女,心情十分舒畅。夕阳西下,净初池畔,仿佛不若皇宫大内那般整饬严肃,却像是一个郊外的湖边,一家人出游赏花,其乐融融。
月朗星稀的夜晚。一阵微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发出铮铮之音。夜阑人静,晨夕殿佛堂,德妃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祈祷。张公公侧立她身后:“请娘娘示下。”德妃双目缓缓睁开:“这事本宫示下不了,婉言已经被人害死了,马上就会查到你我身上来,躲都躲不及啊。”
“请娘娘示下是否要先和郑大人通气。”张公公仍不死心。德妃起身转过来,眼角垂泪:“造孽啊,如花似玉的一条人命,这深宫是好进的么?你们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尽量安抚郑大人,不要再引火烧身了,这事本宫管不了了。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线,你以后也不要私下来找本宫,我就当没他这个哥哥。”
微风习习,皎月昭昭。一米见方的青石板地砖泛着月光。这里是乾祥宫的后庭,今晚这里有些不平静。陈公公指挥着几个太监端上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笼,盖着整张绢布,坨坨将其它的四角分别对齐四块莲花砖。又见裘让一瘸一拐的带着几个太监端上一个小个的带盖箩筐,编得很是严密。几个太监又四处环顾,分别将院门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