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鹦鹉昭心(5)
“别急。朕要你侍寝,你却骗朕,这事又怎么算。”媚娘惊慌抬头,见李世民望着自己却是盈盈笑意:“怎么哑巴了?那天你可是很大胆啊。”媚娘:“臣妾,臣妾……”李世民靠了过来,一手托起媚娘的下巴:“打赌赢了朕,朕自不会赖你,若你开口求朕,朕便赦了你欺君之罪。”
媚娘借机又往下伏:“媚娘谢陛下不杀之恩。”李世民嘴角笑意盈然:“好,不过,你骗朕一事,朕也要向你讨个公道。”武媚娘神色惶恐忧虑,睫毛不住颤动,让李世民看得十分心痒。他一只手抓起媚娘的手腕,上面红色朱砂一点,煞是惹眼。
媚娘一见,觉得似乎逃不过了,不禁双眼一闭,心中暗想:“这一关总是要过的。牧郎,原谅媚娘。”
良久,未见有动静,睁眼却见李世民玩味地看着自己:“朕不知你心中忧从何来,惧又从何来,别说你我心中已有情谊,就是没有面过圣的嫔妃,朕要宠幸,也不会露出这般赴死的神色。”
平日机巧的媚娘此时也只能不语以对。李世民放下媚娘柔荑,起身行至公案前:“朕累了。今日还有许多公务要办,你只要记住,你欠朕一个未竟的要求。退下吧。”
媚娘心还在戊自跳着,本要转身退下,却见李世民面对几案长叹一声,露出忧虑神色。
不免关切道:“陛下。”李世民抬头:“怎么?你还没走?”媚娘出言:“这些可是制印用的九叠文?”李世民惊诧道:“这你也懂?”媚娘点头:“略知一二,臣妾在家时所拜读书认字的师傅正是位治印先生。”
李世民:“哦?应国公果然没把你当女孩养。这九叠文晦涩难懂,用处甚小,你一介女流何必学它。不过,今日却赶巧了。”媚娘喜道:“臣妾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李世民:“本月上旬,治印司递上了这次应制的官印共三十多枚,但式样字体却有近千种,待朕批注样式名称及错漏之处,朕一直未能拨冗处理。本想交与太子办此事,今日他却出言不逊,朕不愿召见。你若不烦,先帮朕删选一遍可好?你看看,明日早朝,朕还有这许多奏折要批,这官印一事也不能再拖了。”
媚娘早就踱到近前翻看起来:“放心交给媚娘,保证明晨交付于陛下。”李世民示意媚娘坐下,又递与朱笔:“用这个画红即可,别害怕,不明白的就问朕。”媚娘拿起朱笔,白文九叠文两相对照,仔细批阅起来。
东都留守之印???? ???
都统所印
安县之印
尚书吏部告身之印
……
天色已晚,一干尚食太监手捧各样食具,等着传膳。王德观时辰已到,蹑手蹑脚而入。屏风后见灯下武媚娘与李世民一人一案,各自忙着批阅。王德出,挥手,尚食太监陆续入,摆膳至屏风外。
又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夜色已深。李世民偶尔抬头,见媚娘偶颦眉咬笔,神色认真。李世民淡然一笑,又埋头观折。媚娘间或看向李世民,也不免心生钦佩怜爱。
王德给二人奉茶,并将糕点摆于手边。王德出。媚娘随手拿起糕点,三下五除二咽下,眼睛却未离几案。这一幕又被抬头看她的李世民瞧见,李世民端茶饮之,仔细端详媚娘神态。
这一夜,二人互有抬头,偶尔相视,眼神交汇,又各自垂下。
枯燥繁复的九叠文是那夜的契机,至此以后,帝王在我心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弄权享乐者,而是心系百姓,责无旁贷的劳神、劳心之人。在他心里,也不再视我为一般妃嫔。后来若干年中,两两相望,各自批阅到天明,并非仅此一次。再后来,二人之间又经历许多磨难,却也缘起于此。不过与我宽慰的是,他多次跟我说,才人这个简单的封号,自大唐开国以来,只有我一人实至名归。
这一夜虽然只是誊抄翻译,并非参与重要政务,但对武媚娘的后宫才人身份来说,却是僭越了,而这,只是开始。多少年后。满面沟壑的武则天给孙子讲起那夜,仍是不免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
午夜时分,四下寂静,明月已高高挂起,但断续的黑云挡得月色下的乾祥宫忽隐忽现。鲜有几点光亮,不是侍卫们巡逻,就是太监宫女打着绢灯匆匆而行。一群侍卫刚刚排查完,乾祥宫后墙树洞内却钻出一个蒙面人探头左右张望,稍顿了下未见有什么动静,便闪身从门内出来,顺着墙根向东边快步走去。
即便是没有月色的黑夜,蒙面黑衣人也驾轻就熟的穿越高高低低的回廊和小路,一路碎步来到冷宫掖庭狱,四顾无人,蒙面人闪身进了一处虚掩的拱门。
这是一处荒废的居所,蜘蛛结网,虫蚁乱爬。蒙面人匆匆绕到后院宫墙边有一道半米多宽的排水渠。只见蒙面人将衣角裤腿捆绑好,竟踏入水渠,平躺在水里。那水仅有半米多深,但水流不慢。蒙面人躺平,屏住呼吸,面埋水中,一松手,就顺水向南流去。
杨长史一身短打,心绪不宁,坐在太极宫的屋檐上想心事,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香囊放在面前闻着,香囊上刻有一字:“恪”。忽见宫墙边排水渠有荧光一闪,杨长史顿时起疑,迅速收起香囊,施展轻功向水渠那边掠去。
杨长史一路追来,只见此处靠近南宫墙,水渠加宽,水也深了,似有三四米。且水色浑浊,月被云遮,似黑水一潭。蒙面人见杨长史身影错落,忙闭气沉入水中,不敢妄动。杨长史赶到,未见端倪,恰有一白猫喵呜一声从树上跃下,杨长史倒被它吓了一跳。杨长史:“原来是这个畜生。”说罢不再怀疑便飞身上屋檐。
又有须臾,那蒙面之人才从水中探出头来。大口喘气,未几,又探了下去。
再没有出来。
太极宫外,一户普通民宅,一对夫妇已经睡下了。那男人鼾声四起,女人还辗转未眠。突听后屋内当当当响了三声,女人忙起身推丈夫:“老六,快去灶房看看。”
老六披衣掌灯快步走入灶房,挪开柴草,柴草后有一半米高的暗门。只见老六口中道:“金木水火土。”密道内一女声答:“青赤黄白黑。” 老六这才挪动机关,将门打开。蒙面人发鬓浸湿而出,而黑衣却不沾水。
老六恭敬的:“小姐,且稍坐片刻,老六这就去备马。”
蒙面人点头:“告诉杜先生,这鳞衣以后不能穿了,会反月光。”
魏王府后门,乌云遮月,青砖石板地。一辆封闭严实的马车快速驶来,魏王幕僚杜楚客亲自出门迎接。拉车的是老六,蒙面人从马车上下来,被杜楚客接进魏王府。
文学馆内,魏王书案上铺开一副四尺整张的篆书,正在仔细端详。甚至还伸手凌空描摹,又拿起绢布凑近鼻子闻了一闻。少顷,露出微笑,转身在架上漆盒中取两方玉印,沾饱朱泥,哈一口气,找了一块落款之处,盖上“龟”、“益”二字。
蒙面人入,杜楚客退出。
蒙面人摘掉面纱,竟然是韦妃的宫女春盈。
春盈见了李泰并不特别行礼。而是坐下喝茶道:“四殿下,又收了什么好东西?”
李泰笑道:“好是好,可惜又要送人了。对了,妹妹今夜来得很突然呐!”说着在自己刚盖好的印迹上,盖上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绢,又将此字小心翼翼的卷起来,红绸扎好,放入书案旁画缸内。
春盈一扫平日谨小慎微的神气,在魏王面前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唐突:“藏什么,我又没兴趣。若不是有要事禀报,恐怕也不会这么慌张,今天出宫的时候还差点被人看见了。”李泰面色一凛:“哦?被发现了?”
春盈坐下:“没有,夜色深,两下就甩掉了,她可能会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李泰谨慎的:“不能掉以轻心,最近还是少走动吧,看清是谁了么?”“杨妃宫里的杨长史。她的身手从小是跟吴王爷练的。”春盈原来早看得一清二楚。
李泰:“哼,那个庶子与她有私情。”春盈笑了:“殿下果然对宫里的事一清二楚啊。”李泰手里盘着一片古玉璜缓缓道:“春盈你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大事非兴师动众出宫不可?”春盈这才压低声音道:“鸽子今天没来乾祥宫,恐怕是被人截获了。”
一个身影,在甘露殿外徘徊。
月光下,竟是满面愁容的李治。
李世民起身为媚娘添衣。媚娘回身笑靥如花。李世民赞许的点点头。
魏王府文学馆,李泰亲手添上一点灯油,二人显然已结束密谈。春盈心有不满的摇头:“你与娘娘这样做,实在有些过分。春盈已经看不出殿下当年的模样了。”
李泰亲昵的摸摸她的头,面上并无恼怒神色,倒是有些许宠溺:“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只听响起叩门声。李泰道:“来了。”春盈表情激动,赶紧起身开门,认清来人便一下子扑到那人怀里。春盈语带泣声:“爹爹……”
那人搂住春盈:“好女儿,别哭,这不是见着了么。”李泰也起身一拜:“阎大人,你父女二人多日不见,本王就不打搅了。”当朝画师阎立本低头拜受道:“魏王殿下费心了。”李泰闪身出门,特意将门掩上。